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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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金莲, 从今天开始禁足一个月, 老实地呆在北边屋里。若再让我发现你惹事生非, 立即赶出去!”

    西门庆语气威严地发了这道命令, 李瓶儿心里一喜, 潘金莲被禁足,她也敢多带着官哥儿出去走走了。

    和金莲同住一府, 就像和眼镜王蛇共居一片花园似的, 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咬上一口。虽然现在没法赶走它, 但关到笼子里也能令人稍稍放心。

    绣春悄悄注意着六娘的神色, 鼓起勇气,抬头对西门庆告状:“五娘还没搬呢。”

    什么?还没搬?这些人当自己是死的吗?他出来的话已经这么不管用了?

    西门庆一脸怒容,不去管潘金莲,只盯着吴月娘道:“你是正妻,后院一向归你管。我前天发话让她马上搬, 你是没听懂我的意思还是故意跟我唱反调?”

    吴月娘哆嗦了一下,嗫嚅道:“北边……北边还没收拾好呢。我想着……想着……”

    “不要跟我阳奉阴违!”西门庆大声断她, “府里缺人使?两间屋子要腾多久?玳安,玳安!”

    玳安进来, 西门庆吩咐他即刻找几个粗使婆子赶紧给金莲搬家。

    玳安应诺去了。

    潘金莲抬起头, 满脸眼泪, 悲愤又无助的对西门庆哭喊:“老爷真是铁石心肠!往常我们欢好的时候,您还我是这后院里您最可心的人,这才几天,就变了心、改了道!”

    潘金莲一着急, 言语粗俗,连欢好两字也出来了。

    吴月娘气得咬牙,李娇儿暗自撇嘴,孟玉楼低着头,不言不语。

    李瓶儿也低着头,不知道该同情她还是嘲笑她。

    指望西门庆那厮长情……唉!

    “呵呵,”西门庆冷笑一声,“你还有脸提?你干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心里清清楚楚,只是没跟你清算而已。若按我以往的脾气,像你这样的,早就卖得远远的了。我承认,娶你进府我也有错,所以我决定把你养在府里,供你吃喝。你活多久,我就养多久。若你再不识趣,这份衣食可就没了。”

    金莲嚎了一嗓子,站起身,怒瞪着西门庆。

    西门庆坐在上首,嘴角含着冷笑,由着她瞪。

    金莲这才发现玳安不见了,一想到那群粗人在替她搬家,她跺跺脚,顾不得尊卑礼仪,拎着裙角跑了出去。

    春梅愣了愣,赶紧跟上。

    西门庆站起身,看着吴月娘道:“后院的开支已交到了你手里,往后好好理后院,不要再让我心烦。”然后大踏步走了。

    过了许久,吴月娘才慢慢爬起来,身子一阵酸软,有气无力地对其他人道:“散了吧,你们也好自为知。”

    其他人齐齐告退。

    潘金莲一路跑着回到自己院里。

    院里没人,秋菊已经被老爷发去了厨房帮忙。只见玳安正站在厅里,指挥好几个粗使婆子替她搬家。

    那些婆子手里没轻重,再加上以前都吃过金莲的亏,动起来手像故意似的,把她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屋里如同遭了贼。

    “你们在干什么?”金莲大叫一声,一把推开正在摆弄她首饰盒的一个粗使婆子,怒骂道,“下贱的奴才,偷我东西?若损坏了一样,我必定告诉老爷,让他重重地你板子!”

    婆子被她推得晃了两晃,等稳住身子,便嗤笑一声,暗想,还找老爷呢,老爷都快要把你发走了,当我们不知道么?

    玳安板着脸,冷冰冰道:“五娘,这是老爷的吩咐,你别为难的。”

    金莲抱着首饰盒,扭头看向玳安,正要破口大骂,玳安抢道:“闹到老爷面前,大家都讨不了好。我劝五娘还是乖乖听话吧!”然后挥挥手,婆子又开始忙碌起来。

    金莲胸膛剧烈起伏,呆立在一旁,看着这一群强盗,嘴里喃喃呐呐骂道:“少死的贼王八,绿毛龟!这些下贱的奴才也敢欺负人了。王八精,绿毛龟……”

    春梅这会儿才进院子,看到一屋子的婆子,心里了然。

    她伸手扶着金莲,眼里含泪道:“五娘,由着她们去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老爷失了心窍,不念旧情,这天还有公道呢!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会想起来的!”

    金莲没有多少东西,当初在张大户府里的时候,倒也存下了一些银两,后来和武大搬出去,买房、过日子就花得差不多了。

    这屋里的家具摆设全是府里置备的,衣服倒是有两大箱子。

    一个粗使婆子问玳安:“北边那屋狭窄,家具全搬过去么?放不下吧?”

    玳安略略思索,那两间屋他知道,平时用来放杂物,地方不大,若当真把五娘院里的东西全搬过去,怕是得摞好几层,还怎么住人?

    他道:“先搬张桌儿、椅儿过去,其他的等下再。”

    两个婆子抬桌子,一个婆子拿椅子,另外两个抬着金莲的衣服箱子就要走,金莲大急,拦住她们:“我的床呢?我要我的床!你们若不把我的床也抬走,我就吊死在这里!”

    玳安没办法,只得道:“床太大,婆子们抬不动,等下我喊厮们来抬。”

    金莲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喃喃呐呐地骂着,跟着婆子们来到她的新家。

    想当初,西门庆挑了花园里楼下的三间房给她居住,摆放着花草盆景,虽然也僻静,好歹景致好。现在呢?把她赶到猪圈一般的地方。

    金莲看着面前两间半旧的屋子,脚边荒草有一指长,别景致了,连朵野花都寻不见。

    她顿时大哭起来。

    玳安不理会她,跟婆子们一起进去,把东西放下,然后又去喊厮们搬床。

    一直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将黑漆欢门描金床抬来,一一摆好。

    屋子太窄,安放完床,就占了大半的地方,靠墙放着桌椅及箱子,就只剩下一条丈余的过道。

    金莲抱着首饰盒,坐在床沿,春梅正缩肩耷脑地站在过道上。

    金莲红着眼圈,抚着床沿,哽着嗓子道:“这张床,还是老爷当初迎我进府时,特意花十六两买的呢!”完,她细细抚摸着首饰匣上雕刻的宝象花,“这匣子也是他特意给我置办的。那时,我们多恩爱,怎么如今就变了心呢?郎心似铁,剜人心。”

    春梅捏着衣角,一脸苦相,再不复当初那个第一丫头的意气风发,她也哽咽道:“五娘,慢慢会好起来的。我不信老爷会如此狠心,我不信。”

    “春梅,你把我的琵琶拿来。”

    春梅从箱子上取来,递给她。

    金莲抱着琵琶,慢慢弹唱,唱的是{绵搭絮},讲的是妇人等郎郎不来的凄苦心情。

    她眼里含泪,嗓子哽咽,一边弹唱一边落泪,当唱到最后那句“你如今别有知心,海神庙里和你把状投”时,春梅再也受不了,哭着出去了。

    金莲也不去管她,像被按了单曲循环似的,翻来覆去的只唱这首。

    春梅在屋前拔荒草,现在没秋菊使唤,五娘只顾在屋里哭得如同天塌了一般。

    她才不会像五娘那样,她得好好活着。不论老爷把她安|插|到哪儿,她都能稳稳地呆着,时间长了,总能让老爷知道她的一片真心。

    春梅抹了把泪,狠狠地拔着草。

    她把地上的荒草当成了陈姐夫的头发,只有这样,才能消一点她心中的怨恨。

    绣秋蹦跳着跑进院子,欢喜地对众人道:“五娘终于搬走了,剩下那些家具没法搬,被玳安一把锁锁了。”

    绣春拍着手掌大笑:“这下好了,再也不用夜夜听她骂秋菊,要不就是抱着琵琶唱那些酸曲。”

    倚翠凑趣道:“下午我们抱官哥儿去花园里玩?”

    “嗯,可以多玩会儿。不过,也得看紧点。”李瓶儿道。

    金莲搬出了花园,官哥儿就能多得一个自在玩耍的好去处。

    西门庆回了前院,喊来玳安,问道:“让你备给刘秀才的礼,备好没?”

    玳安:“备好了。除了酒肉点心,还有笔墨纸砚。”

    “嗯,”西门庆点头,“你做得很好。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西门庆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不再穿得夸张炫富,也不骑马,走着路来到刘秀才刘地顺的家里。

    刘地顺是一个老秀才,学问扎实,奈何考场不顺。

    当初他还颇有家底时,连考三次,没能更进一步,只得安心回家再读。后来,他的娘子和儿子得了重病,为了治病,将家业散尽,也歇了再考的心思。

    若有人请他坐馆,他便去;若没人请,就在街上摆个写字摊儿,赚几文生活费。

    他人虽不精明,到底还算正直,见到西门庆上门,也没有阿谀谄媚,只淡淡地问:“不知西门大官人有何贵干?”

    西门庆朝他深深作揖,恭敬道:“想请先生进府坐馆,不知先生尊意可否?”

    刘地顺想了想,问:“我记得贵府公子才一岁多?”这么早就请先生,会不会太早了些?他的话利索了没?

    西门庆笑道:“儿的确还,但好先生却不多。我想早些请先生进府,若我平时有了难解的地方,也好讨教一二。”

    刘地顺作为土生土长的清河县人,自然知道西门庆如今权势极大,如土皇帝一般。

    再者,他只是进府教学问的,谁来学不是一样?

    学问再扎实,人品再正直,也得先有一口饭吃。他如今生计艰难,去谁府上教不是教?

    当下,他便应了。

    西门庆笑眯眯地送上礼物,恭敬道:“我在府里腾出两间房给先生居住。想来,先生也得收拾一下,三天后,我派厮来接先生进府。”

    刘地顺看了一眼礼物,见里面有他喜欢的笔墨之类,心里高兴,点头同意。

    西门庆告辞回家,将之前分给温秀才住的屋子腾出来,重新添些摆设,腾给刘秀才住。

    他喊来画童,吩咐道:“三天后刘秀才会进府住下,到时还派你去伺候他。你放心,他不是温秀才那样的人。若他有不对的地方,你来对我,我给你做主。”

    画童躬身应下。

    画童刚走,玳安拿着府里的账本,走进来问事情。

    春鸿管着书房,西门庆把前院库房的事情交给了玳安。

    玳安之前虽然有些荒唐,但他对西门庆是绝对忠心的,就冲这一点,西门庆才肯把库房交给他管。

    他倒是想过府里最好有个管家,但好的管家一时寻不着,忠奸又难辩。傅铭倒是自跟随他的,但外面铺子离不得他,他只好把玳安提上来。

    玳安捧着帐本问:“后院的账本,是十日一结还是一月一结?”

    西门庆随口道:“随她,该多少银子就支给她。只是,你也盯着点,莫把我当瞎子,别闹出一两银子一个鸡蛋的笑话来。”

    玳安咽了下口水,心想,您从就是做生意长大的,谁敢在这上头动心思?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玳安将账本翻了一页,指着其中某处道:“现在是月初,该去妓|院结银子了。”

    西门庆皱起眉,问:“该结多少?有哪几样?”

    玳安一一回复:“您之前包下的李桂姐,每月三十两;郑爱月,每月二十两。上个月您在养病,没派人送银子过去,再加上这个月的,合起来该给100两。”

    “呵呵,”西门庆冷笑一声,想起妓|院那帮吸血虫就没好气,“把这项划掉,一文钱也不要再给。她们若派人来问,你就是我的意思,让她们不需等我,自己接客罢了。”

    玳安有些震惊,还是拿起毛笔将妓|院的支出划掉了。

    “没别的事了?”西门庆拿起一卷书,“既然没事就出去,别搅我看书。”

    玳安临出去前偷瞄了一眼,见老爷正捧着三字经。

    心道,老爷真是用功啊!

    西门庆当然识字,他时候在父亲西门达的指点下,从三字经学起,至后来的四书五经,但都不求甚解,学得潦草马虎。

    等他决定充实自己的学问,不想再做草包时,最先拿起的就是三字经。只当重学一回罢了,他对自己。

    当他读到“彼既老,犹悔迟。尔生,宜早思。”时,才能深刻领会其中的含义。

    他捡了一条命回来,除了惜命惜健康,更珍惜时光。

    这短短的12个字,阐明了一条亘古不变的道理:珍惜现在,把握时光,将来才不会后悔。

    他心里万分认同,因此越读越有兴致。

    到了晚饭的时辰,吴月娘派丫头去请老爷来上房用饭。

    她想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因此安排厨房做了一大桌老爷最爱的大鱼大肉,还自掏腰包买了一坛上好的金华酒。

    金华酒很贵,吴月娘买这一坛花了20两银子。

    之前常时节问西门庆借了50两,就在街上买了三间房带两间门面的一座楼。吴月娘这坛酒,等于花掉了半座楼。

    西门庆往常喝金华酒,都得搀些茉莉花酒进去混着喝,就是因为它既难得又贵。

    西门庆没领会到月娘的一片苦心,不肯来,在书房独自用了饭,捧卷苦读。

    李瓶儿在自己的院用过饭,官哥儿闹着要出去玩,于是一大帮人带着他去了花园。

    这时节雪才刚化,花园里的草木还未吐芽,但西门庆有钱,去年冬天就用暖房养了一屋子的花草。白天有太阳时就搬出来晒晒,花园里花红叶绿,像暖春一般。

    官哥儿跑着冲进花园,对着花草一通狂摸。

    可怜他这个冬天尽被关在院里,入眼的除了雪就是光秃秃的枯枝。偶尔来花园放风,也因为李瓶儿不放心金莲,从未让他玩超过一刻钟。

    官哥儿在花园里尽情撒欢,又笑又闹,把带来的皮球踢得满地乱滚。

    李瓶儿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儿子玩耍,叮嘱道:“官哥儿,心点,别尽冲着花盆踢。”

    这孩子有破坏欲,不是折花扯叶就是把花盆当目标,跟玩保龄球似的,把花盆踢倒了他就特别开心。

    李瓶儿真不知道该夸他动手能力强呢,还是批评他不善待花草。

    西门庆读了一个时辰的书,被花园里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他躲在窗后看了一会儿,放下书,走出去一把抱起儿子,朝书房里走:“你娘得对,别尽糟蹋花草。来,我教你读三字经。”

    书房里很快响起了一大一两把喃喃的读书声。

    李瓶儿跟一众丫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书房是重地,丫头们不敢随意乱闯。李瓶儿则是想到吴月娘及金莲多次在书房吃闭门羹,她才不会上去讨这个没趣呢!

    她们站在花园里等了半个时辰。这期间,李瓶儿也顺便温习了一把三字经。估计丫头们大概也能背两句了吧?

    官哥儿很聪明,才半个时辰,就记下了前面十句,记得牢牢的。

    西门庆考了他一遍,他笑嘻嘻地就念出来了。不过,意思还不大明白,纯属死记硬背。

    西门庆大喜,把他亲了又亲,正想再教,官哥儿扭着身子想从他怀里下去。

    “你饿了?”西门庆把儿子放下来。

    官哥儿抬脚就朝外走:“找娘,找娘!”

    西门庆的心冷静了一些。

    刚才,他抱着儿子进来,瓶儿都不肯跟进来,看来她还在嫌弃自己、嫌弃府里呢!

    他跟着儿子走到门边,李瓶儿上前接住官哥儿。

    她朝西门庆笑了笑,道:“官哥儿还,不定性,能学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我这就带他回去,不扰老爷了。”

    西门庆心里不爽,面上含笑点头。

    李瓶儿领着官哥儿及丫头们走了,他这才转身回到书房。

    西门庆重新捧起书,暗想:这些女人没一个是真正心里有他的,他得对自己好点儿,这样才不枉此生。

    “玳安,让厨房做碗宵夜来。就做黑芝麻馅的元宵,再煮一个荷包蛋进去,别的都不要。”

    黑芝麻好啊,补肝肾、润五脏、益气力、填脑髓,他笑眯眯地想。

    作者有话要:  多谢【坐回】、【远远妈】、【崔珊】灌溉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