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A+A-

    次日, 用过早饭不久, 李桂姐、李桂卿及郑爱月, 坐着三顶轿来到了西门府。

    吴月娘在上房接待了她们, 连忙喊玉去请李娇儿过来陪客。

    李家的两个粉头是李娇儿的侄女, 回回进府都像娘家人上门似的,熟门熟路。

    李桂卿对李桂姐道:“桂姐, 你陪大娘话, 我去喊姑妈就行了, 不敢劳烦玉姐。”

    吴月娘也没多, 任由她去了。

    李桂卿到了李娇儿的院子,把丫头们都赶到门外,关上门和李娇儿声道:“三妈让我们来问问,西门老爷不包桂姐了?还传出话来,让她自己接客。”

    李娇儿大吃一惊, 脸颊上的肉都跟着跳了一下:“当真?老爷许久不进后院,我一丝风声也没听着。”

    李桂卿埋怨她:“姑妈, 你虽嫁到了一个好地方,成日养得白白胖胖, 也该顾惜下娘家人。这么大的事, 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真的, ”李娇儿道,“难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地方出来的?老爷病好了就不怎么亲近女人,极少进后院,有事在前院就交待办妥了, 我去哪里得知?我若知道,不提早通知便是劝也能再劝劝老爷。”

    李桂卿不言不语。

    李娇儿瞅着她,埋怨回去:“老爷好不容易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家里好了许多,事事关照着。可桂姐呢?三番四次惹火老爷。不是她和那王三官没什么吗?怎么上次老爷从妓院回来,在家大嚷大骂了好半日!害得我都没脸见他。”

    李桂卿看她一眼,讥笑道:“我看姑妈是被人养废了。我们院中人家,只认一位老爷,那就是:钱老爷。谁肯出钱,谁给的钱多,我们就跟谁。姑妈当我们是谁,要给西门老爷守身?那不是傻吗?王三官捧着银子来请桂姐,难道把到手的银子推出去?”

    李娇儿:“那你们也该做得隐蔽些,王三官毕竟是他的义子,父子俩找同一个粉头,像什么话!不怪他那么生气!”

    李桂卿哼了一声:“难道我们自己会把这事传出去?左不过是那几个对手,眼红我们,在老爷跟前嚼舌头罢了。”她忽地一笑,热情地挽住李娇儿的胳膊,甜甜道,“姑妈,我们这种行当,前门接老子,后门迎儿子,不是很正常么?我们不管什么老子儿子,只要有银子就行。”

    “好了好了,”李娇儿拍拍她的手,“这事我也不太清楚,我们一起去问问大娘。”

    李桂姐在上房陪着月娘话,话里话外全是奉承。她人乖巧,嘴也甜,眼里有活,见玉捧热茶来,赶紧接过来先递给月娘。

    不大会儿,就哄得吴月娘眉开眼笑。

    李桂姐道:“干娘,您现在的身段真苗条。您看我姑妈,连颗蛋都没怀过,就胖得跟肿了似的。”

    吴月娘喜欢别人夸她,她笑眯了眼,摸着自己的脸颊,道:“我虽瘦了些,可脸上的皮肤不大好,你有什么好方子没?”

    李桂姐道:“干娘这是日夜操心累得呢。这么大的一个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指望着您,能不累吗?多歇两天就好了。您这么辛苦,干爹一定会看在眼里,更加敬重您呢!”

    吴月娘笑得合不拢嘴,道:“就你嘴甜,中午多灌你几杯酒,让那嘴再甜一点。”又看向玉,“玉,吩咐厨房中午备桌好酒席,再去看看老爷在不在府里。如果在,就请他过来。”

    李桂姐趁机道:“多谢干娘留我用饭,中午我伺候您。”

    李娇儿和李桂卿走进来,相互见了礼,各自坐下。

    李娇儿道:“大姐姐,你可知道老爷往后不包我家桂姐儿了?三妈在家急得不行,不晓得哪里得罪了老爷。”

    李桂卿和李桂姐顿时换了一副悲容,一左一右地拉着吴月娘的手,哭哭啼啼起来。

    “啊?有这等事?我还不知道呢。”吴月娘怔了怔。

    李桂姐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坐在吴月娘跟前,抱着她的腿,哭泣道:“干娘,干娘,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我和那王三官没什么,都是那些人见不得我好,在背后中伤我呢!”

    真正中伤她的郑爱月,听了这话,跟着跪到李桂姐身边,朝吴月娘道:“大奶奶,府上老爷虽包了我和桂姐,可一月里来不了两回。不知谁烂了心肝,偏要架我们的是非,倒惹得老爷生气大怒。若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平素在上房行走的粉头就那么几个,吴月娘只瞟一眼,就知道今天少了吴银儿。

    顿时,她的思维发散,以为这个架是非的人就是吴银儿,而吴银儿又是六娘的干女儿。

    月娘越想越气,劝慰她俩道:“你们别慌,回头我找老爷。”

    在这年头,士大夫及官员之间包养粉头,特别是各院的头牌,是一件很风雅的事情。不然吴月娘一个官太太,怎会纡尊降贵认粉头做干女儿?

    她没当成一回事,只以为是哪个下人厮在老爷面前了什么,惹得他厌弃了粉头们。

    吴月娘从读女戒、烈女传长大,自以为很贤惠,一心想替西门庆解决不能近女人身的困苦。

    像这种不可言的事情,个中翘楚当然非粉头莫属。所以她这才喊来粉头们,希望借机能勾起老爷的兴趣。

    她真的很担心老爷病好后又落下了暗疾呀!

    谁知,话一开,原来这里面竟然还有李瓶儿的事?

    她顿时生气了,心想,她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办成!

    玉去请老爷,过了很久才回来,声道:“老爷,那就是他的意思,还……还……”

    她为难地看着粉头们,不下去了。

    月娘站起身,道:“你扶我去更衣。”又对李娇儿道,“你先陪着她们,我去去就来。”

    进了净房,玉神色闪烁,声道:“老爷大发脾气,不想见到粉头。还……还以后除了宴客请粉头做陪之外,平时不许粉头上门。”

    “这,这……”吴月娘紧紧扭着手帕,脸色苍白,在原地转圈。

    她感觉自己最近真是昏了头,竟然摸不着老爷的脉,没一件事能让老爷欢心的。

    “那……算了,先出去。你去跟厨房,不用备酒席了。”月娘声吩咐道。

    然后,她走到铜镜前,整了整发髻,又在脸颊上抹了点胭脂,这才走出去。

    “哎呀,可真是不巧,老爷在待客呢。”吴月娘笑着对三位粉头道,“我知道,你们家里事也多,就不多留你们了。”

    几个粉头站起来,一脸失望。

    李桂姐道:“不防事,干爹既然忙,我只专心伺候干娘就是了。等下我唱曲给干娘听,若您能因此多用一碗饭,就是我的福气了。”

    月娘:“不用不用。我呀,最近怕吵。你们的嗓子金贵,天又冷,可别唱坏了嗓子。”

    几个粉头跟人精似的,知道月娘是铁了心要赶她们走。没奈何之下,只得告辞。

    临走前,李家两个粉头还朝李娇儿递了个眼神,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西门庆最近忙着替朝庭采买古器的事情。

    他没找人合伙,自己东挪挪西凑凑,凑够了二万两,独自揽下了这事。

    他让人四处收购大批古器,一一检视,包整理好,然后派差役送上京去。

    朝庭给的价格非常好,虽然他也得把上面的人的胃口喂饱,但落到自己袋里的数目还是很可观的。

    他算了算,赚个三四番那是铁板钉钉。

    他在书房独自用晚饭,意得志满之下,让玳安烫了半壶金华酒,端着酒杯慢慢啜着。

    桌上摆着几样下酒菜,其中有一盘是红丝水晶脍片,还有炖得酥软的羊肉暖锅。

    他夹了一根姜丝扔进嘴里,吸溜一口酒,心里美滋滋的。暗想:哼,张二官那贼人,前世还敢跟我抢这笔生意?就他那点家底,不跟人合伙能做得下来?真是笑死人了!

    算算时间,来保和韩道国该回来了吧?

    西门庆夹了一块羊肉,扔进嘴里恶狠狠地嚼着。

    李瓶儿院里也有这两道菜。

    她指着红丝问绣春:“这是什么?红萝卜丝?”

    绣春笑道:“是糟过的生姜,用米酒泡过,所以看起来红红的。”

    “哦,”李瓶儿点点头,尝了一根,挺爽口的。她又夹了一块透亮的薄片,细细品尝,原来是冻肉皮。

    她喜欢这道菜,冻肉皮好吃啊,能补充丰富的胶原蛋白。

    官哥儿对红丝水晶脍没兴趣,倒是羊肉暖锅极喜欢,足足吃了两碗。

    吓得李瓶儿抢下他的碗,道:“不能再吃了哦,再吃就积食了。”

    绣夏和绣秋赶紧带着官哥儿去院子里玩耍,省得他积食闹肚子疼。

    李瓶儿独自将一盘冻肉皮吃得精光。饭后,她捧着浓茶解腻,想着前几天送来的10两月银,心里也美得很。

    这日子好啊,有吃有喝有月银拿,还有好几个丫头忙前忙后地伺候她和官哥儿。

    当家老爷西门庆,则学起了和尚的作派,变成禁欲大神。

    多么美妙!

    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幸福的养老退休生活了。

    西门庆用完饭,了一套拳,洗过澡,换了家常白绫道袍,坐在书房里看书。

    坐了好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不知道是酒还是生姜的缘故,总觉得身上热热的,下腹处一股热流在冲撞。

    唉,有两个多月没近女人身了吧?

    他一面觉得自己真是凄惨可怜,一面暗骂李瓶儿,想让我求你?做梦吧!一面又站起来,扔了手里的书,对玳安道:“去看看官哥儿。”

    是的,他只是去看儿子的,可不是去看那个没心肝的六娘。

    李瓶儿在院里散完步,坐在榻前和绣春一起做绣活。

    绣春做得既快又认真,李瓶儿则纯属是为了发时间,有一针没一针地慢慢磨洋工。

    绣夏和绣秋则带着疯玩够了的官哥儿去洗澡。

    玳安在院外拍门,惠庆走过去开了门,恭敬地给老爷行礼问安。

    “官哥儿呢?”西门庆问。

    惠庆低头答道:“在洗澡。六娘在榻上做针线。”

    西门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很不满意。

    我又没问六娘,你这个奴才真多嘴。

    西门庆进了里间,并没有去净房。

    官哥儿洗澡自有丫头们伺候,再那子调皮,他要是去,肯定会被他弄一身水。

    正在磨洋工的李瓶儿最先发现老爷进来,她连忙下了榻,行礼。

    绣春扔下针,跟着行礼。

    西门庆走近榻前,在绣春之前坐的位置上坐下来,明知故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李瓶儿朝他笑笑,把桌上的绣篮朝里推了推,老老实实地回答:“官哥儿的衣服。”

    惠庆悄悄朝绣春招手,两人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李瓶儿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西门庆就是她的领导,如果将来她死在他前面,那么,她这辈子都得活在这位领导的管辖之下了。

    所以,和领导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要恭敬有礼,但不能过于谄媚;对方的吩咐要第一时间办到,但也不能有求必应,失去了自己的底线。

    这是一门技术活,三言两语不清。

    想到此,她抬头又朝西门庆笑了笑。

    西门庆微微惊讶,真难得,她今天如此温驯听话。

    他心里高兴极了,尽量克制不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板着脸道:“你也坐,不必站着。”

    李瓶儿在他对面坐下来,又朝他笑了笑,算是多谢他的赐座。

    有得坐,谁愿意站着啊?她的脚又不是很好使。虽然她把脚强硬的扳过来了,但和天足没法比。走多了路、站久了就疼痛难忍。

    西门庆一连得了她三个笑容,心里飘飘然起来。

    整了整衣袖,心想,我供她吃穿住,让她陪我话,也是她应尽的本分。

    “咳,”好久没认真同瓶儿过话了,他有点紧张,有点不自然,只好先清了清嗓子,正在暗想起个什么话头时,绣春进来了。

    绣春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两碗茶,几碟点心,几样细巧果子。

    她放下托盘,在桌上一一摆好,然后才转身出去。

    西门庆先不喝茶,盯着瓶儿面前的茶碗,问:“你这喝的是奶?”

    李瓶儿眨眨眼:“羊奶。”她可不是成年后还喝人|奶的人。

    西门庆脸色微红,他想起了前世自己的荒唐行径,竟然喝人|奶补身,结果什么用都没有。

    他咳了一声,朝外喊:“绣春,也给我上一碗羊奶。”

    绣春在门外应了。

    想跟领导搞好关系的李瓶儿,赶紧将自己那碗移到西门庆跟前,热情道:“老爷先喝着这个吧。”

    “唔。”西门庆点头应了,心里受用得很。

    他慢慢喝着羊奶,把自己没碰过的茶碗递给李瓶儿,对方虽然接了,却并不喝。

    他问:“怎么不喝?”还在嫌弃他吗?他又没碰过!

    李瓶儿解释道:“喝了浓茶,一会儿该睡不着了。”

    他点点头,浓茶能醒神,便把茶碗移远了些。

    这时,官哥儿洗好澡,由绣夏抱着出来了。

    官哥儿上身穿着大姐儿送来的大红薄袄,显得他唇红齿白,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珠滴溜溜直转。

    “官哥儿,过来!”西门庆一见他就笑眯了眼,伸出双手。

    官哥儿不理他,径直朝李瓶儿怀里扑,笑道:“点心,点心。”

    西门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端起自己喝过的羊奶,凑到儿子跟前,笑道:“先喝口奶润润喉。”

    官哥儿在李瓶儿怀里扑腾,李瓶儿好不容易才制住他,一时没防备,飞快地接话道:“我们不吃你爹的口水,让绣春给你上碗新的,好不好?”

    西门庆放下茶碗,嘴角的笑飞快地隐没。

    李瓶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怎么能在领导面前肆意乱讲呢?就算这是你的真心话,对着净桶讲就好了,干嘛当面出来?

    这不是拉仇恨吗?

    “呵呵。”她尴尬地笑了笑。

    李瓶儿的嘴巴不够利索,潘金莲都经常怼得她哑口无言。急切之间,想不出弥补的办法。

    西门庆垂着眼皮道:“我今晚喝了些酒,嘴里有酒味。”

    “就是就是,官哥儿还,不能用酒。”李瓶儿的尴尬得到缓解,头一回觉得西门庆还是挺可爱的,有那么一两个可取之处,忍不住讨好地夸赞道,“老爷,您真是善解人意。”

    “呵呵,”西门庆目光沉沉,凉凉道,“善解人衣?我都多久没解过你的衣服了?”

    李瓶儿不善于讨好奉承人,自从定主意要像对待领导般的对待西门庆,她就一直在摸索实验中。

    没想到头一回出手,不仅没拍到马屁,反而被马蹄踢了一脚,讨回了一句调戏。

    顿时羞得脸色暴红,嗫嚅道:“您听错了,是人意,不是人衣。”

    这厮真是换汤不换药,换皮不换骨,再怎么改变,他还是那个张嘴就来的个中高手啊!

    西门庆似嘲讽又似调戏般的紧紧盯着李瓶儿。

    她窘迫得快坐不住了,正好绣春端着羊奶进来,笑道:“六娘,我拿了两碗,正想着官哥儿该洗好了,他也得喝一碗呢。”

    “快拿来,快拿来。”李瓶儿站起身,忙不迭道。

    官哥儿喝完羊奶,西门庆也喝完了。

    两人对点心都没兴趣,官哥儿张嘴哈欠,西门庆刚刚饮了半壶酒,这会儿也睡思渐浓。

    “走,爹带你去歇会儿。”西门庆起身,从李瓶儿怀里夺过官哥儿,抱着往炕边走。

    李瓶儿顿时怔住,西门庆在她屋里歇过一回,不过那是为了哄官哥儿睡午觉。

    现在可是晚上,一睡就得到天亮吧?

    她本来以为这厮已经皈依佛门,不近女人身了,可他刚才调戏起人来还是那么驾轻就熟。

    她很犹豫。

    她是非常乐意和领导好好相处的,但不代表她愿意献出自己的身体。那样的话,她和粉头有什么区别?

    粉头是为了钱,她为了什么?

    她又不缺钱!

    西门庆搂着官哥儿躺下,将被子搭在两人身上,看了远远站着的李瓶儿一眼,心里哼笑一声。

    我才不会求她,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李瓶儿眼见西门庆快要闭上眼睛,只得赔着笑,上前轻声道:“老爷,那您和官哥儿歇着,我不吵你们了,这就出去。”

    然后,她就像身后有鬼似的,一溜跑着出去了。

    西门庆看都不想看她,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远去,他才翻了个身,紧紧搂着儿子。

    心想:我有儿子,还稀罕你?我和官哥儿相依为命就够了,你们这些女人,一个个的都没有真心!

    作者有话要:  谢谢【扁豆豆1223】灌溉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