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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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庆下衙归家, 先到书房里换下官服。

    官服宽大笨重且厚实, 还不到夏季, 他穿一天也捂出一身汗。花童伺候着他洗了澡, 春鸿捧来一套白绫道袍欲替他更衣。

    西门庆挥手阻拦春鸿, 问:“头回新做的那件绿沉色的呢?就穿那个。”

    春鸿愣了愣,随即走到箱子前翻找, 将用金银二线绣着祥云图案的绿沉沉居家道袍找出来, 给老爷换上。

    西门庆换好衣服, 系上同色镶金珠的腰带, 顿感整个春天都在自己身上。

    他笑道:“这时节,穿些颜色鲜亮的也不错。”

    花童讨好地:“老爷挺拔又魁梧,不论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春鸿弹弹自己身上蜜棕色的下人服,接话道:“可不是!谁只有女人家才能穿颜色鲜亮的了?头回府里宴客,周府跟过来的厮全穿得灰扑扑的, 哪比得上我们府?”

    西门庆笑了,道:“你既然喜欢颜色鲜亮的, 下回赏你一套大红衣裳穿,可好?”

    花童抿着嘴角笑:“我看他不是想穿好颜色, 是想做新郎官才对。”

    春鸿年纪, 顿时把脸都羞红了, 半晌不出话来。

    西门庆整整衣袖,问春鸿:“六娘呢?”

    春鸿脸上的残红退了一些,低头回道:“在上房,陪着大娘三娘听曲呢!”

    “嗯。”西门庆径直往上房而去, 花童紧跟在他身旁,春鸿则留下来看守书房。

    刚进上房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弹唱的声音,还夹杂着吴月娘等人的话玩笑声。

    西门庆仔细听了听,分辩出里面有李瓶儿,便对身旁的花童感慨道:“我之前也是过犹不及。这些品性稍好些的,偶尔请进府里,让她们乐一乐也是一桩好事。你瞧,她们多开心。”

    花童道:“能进府伺候是她们的福气,多少人挤破了头还挤不进来呢。不光奶奶们听得高兴,就连我们这些下人也能跟着沾光,在一旁听上一两句让耳朵尝个鲜。”

    西门庆朝里走:“前院待客时,你还没听够?”

    花童正要回答,忽然玉箫从里间走出来,刚掀开帘子就见老爷来了,赶紧迎上前行礼。

    西门庆接着走,问她:“六娘呢?晏哥儿呢?”

    玉箫恭敬地回答:“都在里面呢。”

    她跟在一旁,快手快脚地掀开门帘,让老爷进去,花童则站在长廊下等候使唤。

    “老爷回来了!”吴月娘听见声音抬头看,见老爷穿着新道袍走进来,绿沉沉的道袍更衬得他眉如山,眼如星,器宇轩昂。她惊喜地喊着,飞快地从炕上下来,迎到门边。

    孟玉楼和李瓶儿赶紧放下酒杯,整整衣裙,跟着迎了上去。

    相互见了礼,西门庆一掀袍角,坐到炕上,然后招呼妻妾们也坐下。

    月娘紧挨着他坐了,孟玉楼和李瓶儿则坐在对面。

    郁大姐和申二姐放下手里的乐器,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问安。

    西门庆扫了一眼炕桌,上面放着酒菜及几只酒杯,杯里俱都还剩着些残酒。再扫一眼坐在对面的李瓶儿,见她因喝了酒,巴掌大的脸白里透着粉红,更显娇嫩,一双美眸似秋水。

    李瓶儿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似瞪非瞪,似嗔非嗔地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把西门庆看得心里如同被猫抓。

    美人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他,再凶狠他都能承受住的。

    若不是碍着还有其他人在场,他真想把她压在炕上先做一次。

    他可是刚洗过澡的!

    “老爷,饿了吧?我让人重新换些好菜上来?想吃什么?”吴月娘坐在西门庆的身旁,开口断他的遐思。

    桌上的酒菜被她们吃得七七八八,哪能让辛苦一日的老爷吃她们的剩菜呢?

    “嗯,你看着安排就是了。”西门庆回过神,看到郁大姐二人仍然跪在地上,便对她俩,“你们伺候得不错,下回有空了多来府里走走。”

    那两人听了这话,满心欢喜,连忙又磕了个头,齐声道一定好好伺候各位主子。

    “你俩起来吧,地上怪凉的。”吴月娘见老爷似乎忘了喊她们起来,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郁大姐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放在一旁的琵琶,想在西门大官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玉走上前,将眼盲的申二姐扶起来,请她坐下。

    玉箫、绣春、兰香走上来收拾炕桌,月娘指挥道:“把这些全收拾下去,安排些新鲜整齐的拿上来。这些就赏给郁大姐和申二姐吧,唱了这么久,也该让她们用些饭了。”

    每样菜都还剩了一大半,就连那盘熟牛肉也还剩下许多,丫头们用托盘将盘碗收下去,玉扶着申二姐,又领着郁大姐去了隔壁用饭。

    不大会儿,丫头们去厨房拿了新鲜整齐的酒菜摆到炕桌上,菜色比刚才那顿下午茶更加丰富,份量也更足,摆了满满一炕桌,来宝又拎了一坛金华酒来。

    西门庆看着酒坛,对来宝道:“这酒香浓,你六娘喝不得,再拿一坛荷花酒,掺着喝不易醉。”

    来宝应声去了。

    孟玉楼笑看着老爷照顾李瓶儿,并不出声。

    吴月娘道:“老爷放心,这酒甜得很,并不醉人。我和三娘又不会灌她,六娘清醒着呢!”

    李瓶儿看着她道:“谢谢大姐姐和三姐姐让着我。”

    吴月娘:“一家子的姐妹,什么谢不谢的。”

    她把正妻的大度明理做到了极致,果然得了老爷一个赞许的眼神,吴月娘挺直了胸。

    西门庆把晏哥儿搂在怀里,喝了一杯酒,夹了一筷子菜喂儿子,又自吃了两口菜,道:“过些天就是周守备的寿辰,多半也会请女眷。你们若缺了什么,就使人来对我。你们扮得光彩体面些,走出去我也有面子。”

    话虽然是对大家的,他的眼睛却独独看向对面的李瓶儿。

    李瓶儿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她不喜欢同别府的后宅女人应酬敷衍,光一个蓝氏她就招架不住。

    吴月娘问:“老爷,我们三个都去?”

    西门庆见李瓶儿不想去,想了想,道:“还不知呢,等他派了贴子再。”

    又了一会儿话,吃完饭的郁大姐和申二姐摇摇摆摆地走进来,先磕头谢了赏饭,然后各自坐下,拿起乐器。

    申二姐问:“不知大官人想听什么?”

    西门庆看向李瓶儿:“想听什么?”

    李瓶儿见吴月娘爱听锁南枝,一下午就让她们唱了三遍,便道:“锁南枝吧。”

    西门庆点点头,对申二姐:“那就先唱这个来听听。”一面端起了酒杯。

    吴月娘点头微笑,拿起酒壶替老爷斟酒,申二姐顿开喉音,清清亮亮地唱起来。

    听着曲,吃吃喝喝好一阵,各人都酒足饭饱。

    西门庆看向李瓶儿,问她醉了没有。

    李瓶儿喝得脸红红,神思倒还清明,摇头道:“还好。”

    西门庆对一旁的玉:“把炕桌收拾了,换上骰盅来,我们斗酒。”

    吴月娘见老爷兴致如此之高,心里不胜欣喜,道:“让丫头们先收拾着,我去更衣。”

    孟玉楼趁机也起身要一起去。

    两人一起下了炕,由各自的丫头扶着走了出去,只撇下西门庆和李瓶儿两人。

    李瓶儿看着她们都出去了,在心里犹豫:我是不是也该去更衣?虽然并不是很急。

    西门庆在炕桌下把脚伸直,用脚趾头勾住她的腿,细细摩挲,脸上却一脸淡然,眼睛看着别处,仿佛这双脚不是他的。

    李瓶儿立刻缩回脚,谁知他腿脚太长,竟然越过炕桌,来勾她放在身侧的手。

    她心里有气,从他的脚趾缝里狠狠抽出自己的衣袖,理了理,再把双手放到炕桌上。

    屋里还站着几个丫头,两个唱的也在这里,况且这是吴月娘的上房,老爷真是太不自爱了。

    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玉箫用抹布擦净炕桌,重新摆上四副新的银酒杯,倒上美酒,又摆了几盘瓜果点心。

    晏哥儿吃得饱饱,想出去玩,在西门庆怀里挣扎着要下炕,嘴里叫道:“我要出去玩,出去玩!”

    “老爷,那我带晏哥儿出去……”李瓶儿着就想起身。

    西门庆把来宝叫进来:“你抱他到大门口去玩一会儿,不许出府,也不许离了你的手,看仔细些!”话越到后面越严肃。

    其实不用他特意交待,来宝也会将公子看得紧紧的,若少了一根头发,他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来宝恭身应了,把晏哥儿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晏哥儿也不挣扎,他喜欢在大门口玩,因为那里离街上最近。若是他娘带他玩,最多只能去花园里逛,他早就逛腻了。

    李瓶儿看着欢天喜地的儿子跟着玳安走了,心里叹惜道:孩子的天性就是玩啊,连亲娘也不管了。

    西门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里面留下一半,递到李瓶儿面前,戏笑道:“六娘,我俩共患难,同富贵。来,喝了它。”

    李瓶儿微微侧开头,抗拒道:“你自己喝吧,我这里有。”

    西门庆不依,仍然举着酒杯:“你有的是你的,这是我赏你的。”

    李瓶儿闻言便白了他一眼,哟,还用上赏字了?

    “不要!”她也硬气得很。

    西门庆继续逗她:“你这是不好意思了?我的口水你又不是没尝过……”

    李瓶儿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盈盈美目怒视着他,恨不能用眼神将他刮下一层皮来。

    好厚的脸皮,这么多人在场,他就敢这样讲话!

    盲姑申二姐眉眼不动,继续唱着她的曲。

    郁大姐则羞红了脸,娇羞地看了西门庆一眼,复又低头弹琵琶给申二姐凑乐。

    西门庆被她瞪得喷笑起来,收回手,自在将残酒喝下,乐不可支道:“孩子都生了,脸皮还这么薄。”

    李瓶儿继续怒瞪他,她过来时就有了晏哥儿,怪谁?

    这时,吴月娘进来了,笑问:“六娘什么笑话了,老爷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李瓶儿微红着脸,起身请她坐。

    月娘在西门庆身旁坐下,西门庆道:“我刚才在,如果她喝了那盅酒,等下赌骰子我就让着她,谁知她不肯喝。看来她是不怕喝酒的,等下大家都别让着她。”

    月娘也笑了:“我都这酒甜得很,一点也不烈,多喝几回就习惯了。”

    李瓶儿微微垂着头,不搭话。

    孟玉楼带着兰香走进来,她换了一套浅色妆花衣裙,全身的闪亮去了不少,仅插着一根雕刻着牡丹花,花蕊上镶着绿宝石的金簪,顿时显得清秀简洁起来,瞧着也年轻了几岁。

    吴月娘盯着她,点头夸赞道:“三娘这样穿也挺好看的。”

    “谢大姐姐夸奖。”孟玉楼在李瓶儿身旁坐下来,抚了抚发鬓,解释道,“喝了一下午,有些头晕,不耐烦再坠满头珠钗。”

    西门庆只瞧了她一眼,没有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吴月娘见了,伸手就要拿酒壶替老爷斟酒,孟玉楼手快,抢过酒壶,一边倒酒一边笑:“等我来伺候老爷和大姐姐。”

    吴月娘也不和她争抢,微笑着喝下自己杯里的酒。

    孟玉楼冲她感激地一笑,亲手斟满她的酒杯,月娘稳稳地坐着,坦然受了。

    玩了一阵骰子,各人都有输有赢,一坛金华酒顿时消了一大半。

    眼看夜色深沉,是时候考虑老爷今晚歇在哪儿的问题了。

    吴月娘看着西门庆,欲言又止。

    西门庆不理她,径自对郁大姐和申二姐道:“你俩也累了,停了吧。”完从腰间取下荷包,掏出二两银子赏她们。

    吴月娘赏了她俩一人五钱银子,并两匹好布。

    孟玉楼则赏了每人三钱,又让鸾去她房里拿两盒点心给她们。

    李瓶儿落在最后,在心里想了想,她虽然不想争这个尖,但申二姐一个盲人,从下午时分坐到现在,一直弹唱,手口不停,也挺感人的。她让绣春取了两副金三事,一人一副。

    郁大姐和申二姐一一接下,又磕头谢了赏。

    西门庆正算让玳安安排轿子送她俩回去,孟玉楼忽然开口道:“这两人也算伶俐,六娘下午还她俩唱得好,若是明日能再听一回就更好了。”又扭头趣李瓶儿,“六娘出手这么大方,可见是真心喜欢她们。”

    李瓶儿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向吴月娘,见对方脸色还好,暗暗松了一口气。

    西门庆顿了顿,笑着对郁大姐:“那你们先不要急着回去,在府里住一夜,明天再唱一天吧。放心,亏待不了你们。”

    申二姐磕头道:“大官人哪里话,能进府里伺候是我们的福气。”

    郁大姐跟着道:“奶奶们心慈,我们得这么一回赏,半年的衣食都够了。”

    吴月娘笑着喊玉:“快领她们下去歇着,泡壶好茶给她们润润喉。”

    玉应是,那两人又朝上磕了三个头,这才跟着玉下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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