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该吃药了
后世在谈论起当年嘉炀城下那场血战时,无不好奇西肃忽然撤兵的原因——
就算当时西肃的大王子已被一枪钉死在塔楼,但毕竟还剩下近四万军士,是北安一方的两倍之多,为何在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之后却是灰溜溜地撤回了西肃?
然而众人更感兴趣的,却是在那场战役中率八万人马胜西肃十七万大军的镇北大将军,还有他手下忽然崛起的一颗将星。
据见过的人,那将领容貌身段之风流更甚镇北大将军许多,然而其首次领兵,就是以镇北大将军麾下诸将中排行前几的身份,更令人称奇的是,军中竟未听有任何人不服。
若那些普通兵,还可能是慑于主将威严不敢不服,可那些跟随镇北大将军出生入死许多年的老将,竟也没有一个不服气。倒真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此刻,这个为后世创造了诸多谈助的人物,正随北安残余的两万将士在边城修整。
“将军…”
随军的大夫一脸苦相,“药已经热过三回了,您就把它喝了吧。”
裴景斯两道秀眉紧蹙,却竭力保持了语气的温和,“一点轻伤,包扎一下便足够,哪里就需要喝什么药。”
大夫求助似的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几位副将,却见他们都收回了瞄向这边的视线,装模作样地望着远处的柱柱炊烟。
正苦恼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寒却好听的声音,“这药,是必须在饭前吃么?”
“对啊!”
下意识地回答着,大夫转身看去,却不由得愣了一下。走来的人,身上穿着最普通的士兵服饰,然而衣甲上血迹却是较其他士兵都少许多,而且那张脸……
大夫之前一直被军队保护在中间,并未近距离看清战场的情形,是以此刻并没有认出陆晏贞。又见他五官精丽近乎妩媚,且身上血迹寥寥,便误以为他是无甚本领的贪生怕死之辈,心中有些鄙夷:
“这是将军的药!该什么时候吃,与你何干!”
被这样呵斥,陆晏贞却并不生气。
事实上,他是个很重纪律的人,虽然现在是修整的时候,并不是在令行禁止的战场,但若非受伤的是他最疼爱的亲弟弟,他也不会以一个兵的身份去干涉主帅的任何事情。
然而他知道景斯从就讨厌一切苦的东西,连巧克力那种苦都觉得难以忍受,更别是吃药。他看见这个大夫已经走来走去好几次,每次等到药冷掉也不见裴景斯端起喝下。
若是在有着许多治愈系异能者的末世,倒也罢了。问题在这个世界,不但没有异能者,医疗水平都算不得先进,他很担心景斯的伤口留下后遗症,将来会吃苦头。
“将军。”
陆晏贞走到裴景斯身旁,却并未行正式的揖礼。他只将左手按上胸甲,略微低头示意。
弯下身子,他凑近裴景斯耳边,低声道:
“将军若是乖乖把药喝了,我便去城里找找……若有尚未被完全损毁的铺子,我给将军买些含桃糕和酥糖来,下次就不怕苦了。”
裴景斯心中一惊,猛地转头看向身边人,差点撞上对方的嘴唇,“你、你怎么知道——”
他从未对外人起,他不喝药是因为怕苦,大家都只道他是想借此锻炼身体的自愈力。更除了母亲和从伺候他的那些侍女外,无人知道他爱吃含桃做的点心。可这个人竟全都知晓。
他本该警惕,却无论如何对这个人生不起敌意,他想把这归结于对方前不久在战场上救过他的缘故,然而心底却清楚,他对陆晏贞的态度发生变化,是从对方第一次作为北安的阶下囚,和他一起被王上召见那天开始的……
他凝眸看定了陆晏贞,努力想要从那双红翡似的眼睛看进对方的心中去。
然而陆晏贞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甚至冲他浅浅地笑了笑。他在那双眼睛里,只看见了单纯的关怀,和近乎沉重的一股柔情。
“将军相信我么?”一面,陆晏贞一面在军医震惊的眼神中接过了那碗药,“我不会害将军的。所以将军不要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倒不如趁药还温着,赶紧把药喝了。”
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已然逼到了眼前,裴景斯紧蹙双眉,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迅速端起药,憋着呼吸,仰头一饮而尽。把空碗交给军医,他一面擦着嘴角,一面仍是盯住陆晏贞的脸,见对方神情自然,他面上的羞恼才逐渐平息。
上上下下扫量着对方,他忽然将目光停在眼前人微微蜷起的右手。
“你的手,是之前接箭的时候——”
他伸向陆晏贞的手腕,“果然那第一箭并不似看上去的普通…让我看看你的伤。”
陆晏贞并不躲,任他握住了,“我这个才真的是一点轻伤,将军不必挂心。”他动了动,似乎想收回手,“该去给将军找承诺好的东西了。”
看清了对方手掌有一道灼烧般的伤痕,裴景斯不由得有些心疼。他蹙眉望向陆晏贞:
“刚才就想问你,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圣力还未恢复?且就算恢复了,也不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却见陆晏贞摆摆手断了他。下一刻,他眼前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身影。
“将军…”
他一转头,只见常星汉和孙培源,还有其他几个副将走了过来,却是一脸支吾,想要什么又不出口的样子。
“怎么?我倒是今天才晓得,你们还能有这副模样——”
裴景斯秀眉微挑,“想什么,这么吞吞吐吐的?你们是鹿崽子吗?只有鹿崽子才会怕被老虎叼走所以不敢呦呦叫,还没听有狼群头领不敢出声的。你们可是北安军士中的头狼,又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话,直就好,我还会降罪于你们不成?”
常星汉和孙培源彼此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常星汉终于前进一步,咬咬牙开了口:
“我们是想陆晏……陆将军的事情。”
裴景斯闻言心下了然,却笑得好似一无所知。
“陆将军?你们是陆晏贞?”
“是…是的……”
“哦?他几时成了将军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之前不是还叫他‘窝囊废’么?不是还大晚上地不让他睡觉,把他赶去喂马么?”
常星汉的脸都憋红了,“我们之前…都以为他是贪生怕死所以投降北安,又因为想要混军功才随我们出征……谁知,这次要不是他,别老孙,就连将军都……哎,是我们眼神不好…将军就别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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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斯不再逗自己的副将,“那你们要什么事情呢?是想对陆晏贞道歉?还是道谢?”
常星汉挠挠后颈,道:
“都想……只是…不知道陆将军会不会接受……这不是看陆将军对您态度特别好,所以想让您帮忙试探试探……”
裴景斯却是笑着摇头,“你们直接对他就好…”
到一半他收敛笑容,换上了认真的神色,“陆晏贞虽然瞧着冷了点,却是难得的心思纯粹之人,且胸怀磊落,想必他不会与你们计较……”
完才意识到自己了什么,裴景斯不由得愣住——
自己明明也不曾与陆晏贞深交,为何就敢如此断言…
且不论这帮汉子怎么剖白心意,总之在三日后,这支队伍是气氛融洽地踏上了从边城去与王师汇合的长路,预备迎接更严酷的战斗。却不曾料想,在他们这边以血换血拖住了西肃的两位王子以及十七万大军之时,帝王所率的滚滚雪涛已经冲刷了敌国过半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