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战
项元琦一睁眼,就看见枕边人正仰面望着帐篷顶,静静地出神。
“在想什么?”他很自然地凑过去,想吻一下对方的侧脸。
陆晏贞却忽然转头,两眼直直地望了过来,“昨夜,你是因为不愿冒犯景斯,所以拿我当替代?”
“啊?”
项元琦本就才醒,脑子还有些不清楚,闻言更是茫然:
“你在什么?什么替代?还有……昨夜…跟景斯有什么关系?”
“昨夜你睡中呓语…”陆晏贞一双眼睛凉如冰湖,语气也仿佛被冻住,丝毫情绪都不显露,只平静地诉,“你心悦景斯。还同我对不起——”
“怎么可能!”
项元琦急急地断:
“我虽然一直欣赏着景斯的才能姿质,但我可以发誓,从未对他有过那种念头!”
陆晏贞神情缓和一丝,“那昨晚,你梦见了什么?为何那样的话?”
项元琦素来记不得自己梦中情形,也一直觉得他这样,任睡中有多少壮思绮念醒来便消散干净是以心无挂碍,倒是一桩好事情。可现在他却无比庆幸自己破天荒对昨晚的梦境有些微印象。
“那是因为我梦见裴景斯跟我要人!”
项元琦想着梦中情形,面上不由得怏怏,“我当然不愿把你给他!那句‘对不起’,才是给他的…”
他忽然顿了顿,想起自己的另一句话,只觉脸颊发烫。
“我‘心悦’…是因为我告诉他……我对你……”
他扭过头避开陆晏贞的视线,才继续道:
“…所以,我才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然而这话完,却没听见陆晏贞再开口,只听见一阵衣物的摩擦声,项元琦心中惴惴,转头去看,发现陆晏贞已经从床上起来,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你……”
他一时语塞,好容易才找回声音:
“你……没有别的想问的?或者想的?”
陆晏贞正在绑头发,闻言侧过头看他,“王上想要我什么?”
“本王刚才、——”
他看着对方发丝撩起后,完全暴露出来的那张美艳脸孔,深吸一口气,道:
“本王心悦你……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我很高兴。”陆晏贞已经将一头长发理完毕,此刻正拿着项元琦放在箱中的新的衣物走了过来,“所以,我会兑现我昨晚的承诺,好好地为王上准备一份聘礼。”
项元琦怔愣一瞬,忽然想起他昨晚所的话,便立时明白了他所的“聘礼”为何。心中一时又感动又喜悦,喜悦的却不是他要帮助自己实现心愿,而是——
“你就这么信了我的话?”
“是。”陆晏贞将衣物放在床头,然后抬眸望着他,“你,我就信。”
项元琦心中激荡,竟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对视片刻,陆晏贞眨了眨眼,“王上是…昨晚累着了?但现下西肃士兵近半被王上得投戈委甲,余者不免意颓,眼看成兵败如山之势,王上实应乘胜突进,莫要耽搁了时机。”
项元琦脸一下子红了,想到自己身为主君,竟在这情爱之事上远不如陆晏贞利落果决。于是飞快地起身理完毕,他随着陆晏贞一起走出了帐篷。
被煌煌的日光晃了一下眼睛,项元琦眯着眼适应了会,而后环顾四周。只见将士们已经围锅而坐,正在用早饭,而陆晏贞早已没再管他,也去到所属的队里拿食物了。
项元琦走过去,让他们不用行礼继续吃饭,而后跟他们一样,拿了两个面饼和一块肉干,又端了碗粥,回到帐篷前坐下。
一面嚼着粗面饼子,项元琦一面望着远处的北安战旗。营地中,那面巨大的黑底白狼旗正在风里招展,宛若永不止息的一卷波涛。
元庆六年九月。西肃。
赤阳河。
这是西肃最后的防线,若今日被冲破,那北安大军将再无阻碍。这头穷兵黩武几十载,给他国百姓带来无数血腥乱离的暴虎,终将体会到面对更强者的无力,也终将在血腥里化作历史的尘埃。
最后一簇黑暗也被缓缓升起的朝阳驱散,然而在这大亮天光下,目之所及尽是遍染鲜血的戎尸。
尚且活着的兵士,即便只剩了最后一丝力气,也将手中的战刀砍向对面的敌人。战场上,金铁交击的声音、士兵吼叫的声音,马嘶的声音,被风卷着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战斗进行到了这个程度,双方都全无退后的可能,即便是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此时也一样有赴死的决心。而且,他们的主将就冲在最前——
两个国家的王,相遇在这片注定被血染成红黑的土地上。先动手的却是年老的一方。大概是知道自己这边处在劣势,所以想要先发制人,毕竟若能将敌国的王斩于马下,必会大大鼓舞己方士气。
项元琦虽然天赋更高,然而毕竟觉醒圣力的时间不长,操控力不如对方。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死神即将收割年轻帝王的性命,西肃的国主听见风声袭来,于是骤然回头,看见一道人影驱策战马宛若御风跃起,是他此前听儿子震悚着提及许多次的那个将领——
对方战甲上同样尽是鲜血,手中握着一杆漆黑的战枪。那将领连人带马掠来,长枪横扫,他身周的副将皆不能抵挡一招,赤红的战马宛若死神的坐骑,所过之处,腥浓的血从西肃士兵的脖腔中喷涌。
在这场战役开始之前,有不少未曾见过陆晏贞的西肃士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到了此刻,也已经不会再有人为这异常的能力而惊奇。
对方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战场上的规则,与决斗场全然两样,除非主将尽数死亡,决定胜败的,将永远是所有人合在一起的力量。
也正因此西肃王专门针对他做了安排——
派遣王庭中九成的改造者去封住他那恐怖的杀伤。然而此刻,这九成的死士,终于是全数死在了对方战枪之下。
就是这个杀神般的将领,在刚才先是冲自己掷出长刀,断了自己的攻势,随后手中战枪便是一记直刺。他看着这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看清了对方那一双猩红的眼睛,也看清了里面熊燃着的冰冷的火。
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战栗。西肃王带马后退,同时将刀迅速横在头顶,架住了战枪。但是巨大的压力瞬间袭来,刀几乎脱手,他猛一咬牙,调动起全部的圣力,想尽快逃出对方的攻击范围。
“王上去帮景斯。”战场上容不得多,错身而过的瞬间,项元琦听见对方沙哑的声音被风送入耳畔,“这个人请交给我。”
他转头望去,就见裴景斯和他的一位副将,正与西肃的两位王子斗在一处。西肃似乎有意针对他们这边做出了布局,竟派了两位王子去对付他北安目前地位最高的将领。
尽管三王子已经断了一条手臂,二王子并不具有任何特殊能力,可两人加在一起,也能堪堪将裴景斯他们压制。
他望了一眼陆晏贞离去的背影,想着对方刚才那话的语气。一咬牙,他不再犹豫,按照对方所带马奔向裴景斯那处。
而这边陆晏贞执枪御马,宛若一道血红的电光,朝西肃王奔逃的方向掠去。
枪上的血使陆晏贞必须用更大的力量才能握住战枪,浓腥黏腻的液体在他指缝间流淌,整只右手早已完全浸在鲜血中。
他此刻已全然无法将这世界当成一个短暂的旅行地——
仅仅是一个月,他却体会到了此前从未体会过的许多东西。这是此刻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带给他的。
在这个世界,异能被压制得只剩两种,且强度也被限制成不比常人强出太多,大家对他的能力虽然惊叹,然而却不至于过分畏惧,他们更多的是由此而生的信赖。被他救下,也多是感激和之后对他释放出更为强烈的善意。
他们会将自己家里寄来的吃食,选出最好的悄悄放到他帐篷,甚至,有一个手特别巧的笑容安静的将,看见他的战衣有处破了,趁他出去偷偷给他缝上。
他自己本来没注意,倒是有次项元琦跑来找他偶然发现,抓着他问了半天,后来还以此为由跟他“算账”……他们会跟他一起喝酒笑,喝醉后会毫无形象地起舞放歌,起自己少时的事情,自己以后,一定要成为像传中初代狼王麾下那名叫公孙召的神将,同他一样立不世之功,成桓烈之名,守护北安百万户人家的幸福和太平。
然而就在一刻前,他刚从重重围困中突杀出来,竟远远地看见那个给他偷偷补过衣服的将领,被一支森然的箭矢贯穿头颅,身子晃了晃便摔下马背。他立刻冲过去,却只看见对方被后面煞不住的战马踏成模糊的血肉。
他那时脑中一片空白,愤怒、悲伤,这些都还来不及升起,只是一片被震慑住的空白。
举目望去,地上那些尸体,竟有好些长着他熟悉的面孔,有很多却是连面孔也看不清,只能从那被血浸透的战衣,隐约看出是北安的士兵。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此前随他上战场的人,他虽然也会出于责任的保护,但他们恐惧的眼神叫他无法跟他们过多亲近……
脑海里忽然就被被血光充满了。
这一刻他不再想着主君的愿望,也不再想这个世界是否跟自己的灵魂实际并无牵连……沉浸于梦境中又如何?至少他们给他带来的感情,是以前从未体会,从未拥有过的,于他而言,这便是真实!
一个念头恍若雷殛,瞬间击穿了他脑海中的空白。
他什么都不再想,他只想给他们报仇——
【作者有话:地名、战斗技能等等这些皆是我瞎编的……勿考究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