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我何德何能……
这是三个世界以来第一次,他不再为了别人的愿望而挥动武器,强大的力量需要肉体为凭,然而只有心中之火,才能最大限度燃烧身体的力量。
于是此刻那长枪在他手中,竟焕出绝世神兵般的威力,枪锋所指,就算西肃的国王也不是一合之敌。
心中越发惊恐的国王狂运气力,将素来自负的神速拼命用在逃跑上,可那枪影竟一瞬间再次闪现在眼前,宛如死神之镰劈顶落下。那匹赤红的战马四蹄踩在虚空之中,它背上那人雪色的铠甲早被染成鲜红,一双红眸中燃烧着灼烈的火,恍若虚空中忽然化为真实的修罗——
下一刻,沛莫能御的力量直接切断了他手中的战刀。而后枪锋劈落,迸出巨大的一篷鲜血,将抛下兄弟匆匆赶来救援的二王子溅了满脸。
“父王!!”
二王子痛苦地大吼出声。
然而此刻由不得他花时间痛苦,那抹乌金色的寒光已如疾电般奔袭而至——
二王子不避反进,双目赤红地一扬马鞭,胯下黑马长嘶,向着陆晏贞对冲而去。
战马交错,电光石火。双方皆是全力催动战马,冲锋的力量全部被施加在武器上,一声金铁交鸣,却并不如何响亮。二王子手中长剑劈中枪杆,却感觉好似劈上了一匹轻柔的鲛绡,力道骤然走空,使他心中发寒。
果然就在下一刻,长枪借着二王子的攻势轻轻翻转。两人擦身而过时,那走着鲜血的枪锋,宛若金红的蝴蝶斜掠到二王子右臂,瞬间削下。
二王子一声惨叫。压下胳膊上的痛楚,他迅速掉转了马头,而后恨恨开口:
“你便是用这招伤了我弟弟的手么!”
陆晏贞不理他,同样带马回头,手中长枪斜指地面,朝二王子突进。二王子左手从马鞍的鸟翅环中抽出一把新的战刀,准备迎接他的下一击。
然而这次却与上一击完全不同,若之前的攻击是灵蛇般诡异迅捷叫人无从闪躲,这一击,则是山岳劈顶砸下的势不可挡——
当枪锋击在战刀的那一刻,二王子只觉手肘处传来碎骨的剧痛。而后他手中那把战刀便只剩了半截,另外半截直直飞上了空中,枪锋则顺势而下,鲜血沿着枪劈落的轨迹喷涌。二王子僵硬一瞬,猛然从马背上栽落。
那边,仅剩的三王子根本挡不住项元琦和裴景斯两个人联手,很快步了他父兄的后尘。
日已至中天。
阳光将血腥气照得升腾,猎猎秋风吹过原野,将这气味卷入幸存者的鼻腔。项元琦带马在战场上缓缓行进,目之所及,无处不是尸首,甚至还有些头脚相枕地重叠。血渗透进泥土,大地黑红一片。
他垂眸,只见在他的右边,有一名士兵半跪在地上,面朝北方,胸口插了一把长刀。士兵的战甲,依稀可见是属于北安的白色,而他的头低垂,好似在向祖灵祝告……
年轻的帝王忽然心中一恸。胜利本该叫人喜悦,然而这血的代价太浓重,几乎将他整颗心浸得无力跳动。
忽然听见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他转头,就看见陆晏贞同样染满血污的脸,和对方手中那杆还在滴血的长枪。
望着对方略显疲惫的神情,项元琦心中更是涩痛难当。
良久,他终于嘶哑着嗓子开口:
“这些士兵…他们相信我能够带领他们战胜敌人,所以追随我出征……”
“然而…我却没能兑现我的诺言……有这么多人,不能再回到北安…”
“我……”他不下去了。
陆晏贞在他身旁,随他的话向四周望去,也是沉默。片刻后,他忽然伸出手中长枪,枪尖一挑,将一杆大旗挑了起来。他握住那杆战旗,蓦地一振。
项元琦随他动作看去,北安的图腾便映在双瞳。一只银狼在黑旗舒卷中振振欲驰,宛若咆哮着要奔向天地的尽头。
“王上错了。他们——”
陆晏贞将那面狂舞的大旗插进红黑的泥土,“不是已经在北安了么?”
元庆六年九月,西肃亡绝。其地尽定为北安郡。
北安军返程途中。
夜。王帐内。
“起来,我一直在被你保护啊…无论在宫里还是在战场……”
项元琦拿过白铜酒罐,准备往杯子里倒,“你有没有在心底嫌弃我太弱…嫌弃我谁都不过……甚至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王……”
陆晏贞夺过对方手中的酒,“军医过了,王上的伤痊愈之前,不得饮酒。”见项元琦一脸讪讪地收回手,他忍不住笑了笑。
“王者的资质,本就在于用人。且王上弱冠之年,已能身先士卒,带领北安将士大败西肃,难道还不算是优秀的帝王?至于战斗,本就是我这般战士的职责。王上是握刀的人,为何要与刀比较谁更坚硬?也更不必担心别的——”
一面,他一面往项元琦的空杯中斟了半杯药茶,而后抬眸看向对方,“…我在一日,必定护王上周全。”
项元琦真是受不了,这个人总能把真挚的承诺得比情话还叫他招架不住。他这话的时候,分明是立誓般的认真,然而便是这样一份认真,却叫他心中奔腾如潮涌。
心念一动,他想着他大概是仗着对方宠爱,开始任性了。两人自始至终没有做到过最后,他想将那个时刻留待更正式的未来。
其实,在第一次失控之后,他便渐渐地能克制心中暴虐的冲动,动作越发心温柔,却不想这样反倒激出了陆晏贞全然不同的反应。
他逐渐对对方的身体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逐渐地看到,对方那笼罩在外的霸道气场彻底化去后,那美丽过分的脸,可以流露出怎样动人神魂的情致。总之他现在是越发热衷做这种事情。
……
……
……
项元琦拉过陆晏贞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交缠进他指间,对方温热的指尖搭在手背,给他心中带来一阵宁贴。
“你的…聘礼……我很满意。”
他手上力道紧了紧:
“所以,待回了建昌……我们举行正式的仪式…好么?”
他问这句话,是因为他想,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虽他默认了“聘礼”的法,甚至还在暗暗地为对方这种隐含宠溺的法感到欢喜,虽他自己心中对爱人万分倾慕爱重……可若是成亲,陆晏贞必然会被许多人当作他的王后,提起陆晏贞最先想到也会是这重身份,而非他在战场上以血立下的赫赫功勋。
陆晏贞……此前在南清执掌兵权,后来为北安毁锐冲坚,想必他心中很有一番建功立业的大志向,自己这么做,是否会让他觉得不快……
正想着,项元琦却看见对方笑了,似乎是对他的话毫不排斥,反而有些喜欢,“与王上成亲吗?北安的结亲仪式,是怎样的?”
“你我皆为男子,自然不用那些花轿、盖头之类……只一件……”
项元琦脑中浮出些画面,心下不由得一荡,“起来,我还未曾见过你穿红衣的模样……”
他看着面前人艳丽的脸,虽在心底越发期待回朝的那一天,却仍有隐隐的不安。
“晏贞,你不介意么?”
“嗯?”
“以后,大家提到你,或许最先想到的不是你为北安立下的功绩,而是…我朝历史上第一位男性王后的这个身份——”
他仔细观察着陆晏贞的神情,“你…真的不介意么?”
“第一位?”陆晏贞愣了愣,垂眸思索片刻,“那么,我要问王上,是想跟我成亲,还是想跟我在世人面前成亲?”
“这有什么区别吗?”
“若王上心中所愿,只是想同我有个正式的仪式,那便仅有天地为证,仅有我们两人知道…”陆晏贞迎着帝王疑惑的目光,“若在世人面前,则天下皆知。既是前所未有,王上开创首例,不免要遭受舆论和谏臣的反对。”
“那又如何?”
项元琦松开陆晏贞的手,转而将他揽进怀中,“本王不惧这些。”
“可我却不想见到王上有丝毫为难。”回抱住年轻的帝王,陆晏贞轻轻顺着对方金色的长发,“此生所愿,唯王上宏图皆济,诸事顺心,一直快乐平安。”
项元琦登时只觉有馨香甜美的花在心间悄然绽放——
原来…陆晏贞在意的,竟也只是他的心情,而非自己将可能遭受的那些不公平的对待么……还真是…
“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
一语未完,陆晏贞以手掩住他的唇,“王上切莫再这样的话。”
陆晏贞静静凝视着项元琦的眼睛,恍惚从遥远时空的这一端,见到了最初相遇的画面。
“自父亲和母亲去世后,王上是第一个对我伸出手的人,是王上让我知道,这世间尚有一个人,关心着我,牵挂着我,为我受伤而忧心,为我的痛苦而痛苦……王上于我,永远是特别的…我很觉得庆幸,此生能遇到王上。”
项元琦心中又胀满,又隐隐有些疼惜。
他心疼着陆晏贞的过往,更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的光彩被一个皇后的名头遮住。他要天下人起陆晏贞的名字,就想到他一人一枪定局嘉炀城、想到他挥手间将西肃王斩于马下,而不是因为姿容颜色,成为一国王后的香艳逸闻。
他要给陆晏贞应得的一切。
【作者有话:修分段……对不起第一次写网文我错了,我对不起天使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