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梦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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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她坚持, 杜宜娇只好道,“我倒是知道一条路,能缩短一半时间, 但山野路险峻,又是大雪天,只怕……”

    安知虞轻轻蹙了下眉, 随即决定,“无妨, 就走路。”

    越快越好, 此事若不及时提醒, 只怕夜长梦多, 尤其是她并不知晓确切时间, 如燕王父子早日提防,或许能保燕王性命无虞。

    杜宜娇着人牵来一匹马, 亲自扶着安知虞登上马背,同时四下一望。

    她记得如今孔商是被安排专门保护安知虞的, 如今确没看见孔商身影,不由得好奇起来。“孔都尉怎么没跟在世子妃身边?可要知会他一声?”

    安知虞随口答到, “医馆的骊珠散用完了, 孔都尉去镇上药铺寻。”

    完,抖了抖缰绳, “咱们走吧。”

    杜宜娇道:“孔都尉奉命保护世子妃,这会儿孔都尉不在,是否等等他?”

    安知虞想了想, 摇头表示不等, “罢了, 一来一回耽误时间, 先去寻世子要紧。”

    杜宜娇眼神微微一闪,垂头答:“是。”

    罢翻身上马,然后安排下去,“你们跟我来,其他人继续巡戒。”

    杜宜娇领着安知虞,带领两个轻骑策马出了镇子。

    大雪如柳絮般,零零散散的飘着。

    几人快马加鞭,疾驰在路上,但山路崎岖,又是雪天,更是难行,几人不得不稍稍放慢速度。

    好在安知虞骑术还算不错,加之来北境这段时日时常骑马,倒也不至于拖后腿。

    但雪地容易滑,旁侧高坡悬崖,她不敢大意,只得细心凝神,握紧了缰绳,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道路。

    “世子妃当心,这一段地势险峻,少有人行,这会儿又下着雪,视野不清,极容易行差踏错,若不慎坠崖,怕是性命堪忧,您慢着些……”杜宜娇一再叮嘱,然后又吩咐随行的俩人,“你们走前面,替世子妃开路。”

    此山道积雪厚,且道路又窄,一次仅容一人过。怕雪下踩空,有人在前方开路,跟着马蹄印走总没错。

    衣骅 “世子妃您走中间,我来断后。”

    安知虞不与她推辞,相比他们都有功夫傍身,自己的确更该谨慎心些。

    杜宜娇骑马走在最后,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拢在袖中,捏着一串玉珠把玩,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安知虞背后。

    行至崖坡中段时,道路愈发的窄,安知虞心翼翼控制着缰绳,生怕稍有不慎发生意外。

    她虽心里焦急,但也不会拿自身安危开顽笑。

    然而,座下良驹不知为何受惊,突然扬蹄嘶鸣,震得崖旁枯树上积雪抖落。

    旁侧就是数丈高的悬崖,安知虞顿时心惊,忙拉紧缰绳,企图控制住突然狂躁的烈马,“吁——”

    “怎么了?”前方俩人闻声回头,“世子妃当心!”

    “世子妃——”

    烈马受惊,一时间难受控,以安知虞的骑术,实在无法将其驯服,一个不慎,便被掀下马背。

    刚掉转马头奔回来,却赶不及,眼看着人从马背坠下,滚落悬崖。

    “世子妃坠崖了!快救人!”

    突生变故,随行的俩人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杜宜娇。

    “杜参将,这可怎么办是好?!”

    “世子妃遇险,该如何跟世子交待……”

    想到燕世子,二人不仅了个寒颤。

    杜宜娇当下镇定下来,“别慌,别自乱阵脚,眼下救人要紧。”

    想了想,她果断吩咐道,“崖下情况不明,单是我们三人怕是难以找寻,我去崖底寻人,你回千佛镇告知孔都尉,让他速带人来救援。”

    又对另一人道:“你,快马加鞭去禀报世子,世子妃不慎惊马坠落山崖,速去!”

    “这……往返通传再等人来太费时,不如先行去崖底寻人……”

    “对啊,要不……”

    见俩人犹疑,杜宜娇沉下脸呵斥,“怎么?寻到人若是受伤,你会医治不成?若耽误了时间,你可担责?世子妃遇险,滋事体大,万不能耽搁!快去!”

    俩人被她一呵斥,忙抱拳领命,调转马头各自疾驰而去。

    杜宜娇将马拴在路旁枯树上,朝崖底探头看了看,抿唇,开始顺着旁边岩石缓缓朝下而去。

    ***

    “,狄荣在哪里?”

    随着质问声落,意料中的未得到回应,啪一声,乌黑的长鞭落在血肉上,带着细密的倒刺,得人血肉模糊。

    一处驿站内,长髯大汉被麻绳捆缚着,满脸血污的倒在地上,虎皮袄子被扒下,丢在一旁,身上褐色的布衣被长鞭得破破烂烂。

    人已经有些浑浑噩噩,可还是咬着牙誓死不招供。

    一身轻甲的宋惊唐站在旁侧,从士兵手中接过长鞭,抖了抖,黑色的长鞭蜿蜒颀长,好似一条蛇,驯服在他掌心。

    “想不到狄荣身边,还有这般有骨气有血性的人,倒是让人意外。”

    随着话音落,乌黑的鞭甩出,带着尖利的呼啸声,劈头而下,在原本翻起的血肉上,再度刮起一道更深的伤痕。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然后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叫骂,奄奄一息壮汉甚至咬着牙,讥讽道,“朝廷不管我们死活,想要抓到大当家,下辈子吧……”

    “可惜了。”宋惊唐啧叹一声,燠热腥锈的血气散开,乌黑的长鞭沾着血,被主人丢开,蜿蜒盘绕在脚下。

    “再忠诚的狗,跟错了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那人闻言,反讥道:“燕军,也只是朝廷的走狗,一样没什么好下场!”

    这话,让宋惊唐神色微凛,搭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握紧。

    倒是被他中了,上一世,无论燕军如何效忠朝廷,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这时,门外有一阵响动,霍嵩彦带着一个黑袍男子站在门外,“世子,人来了。”

    门口的黑袍男子取下帽兜,走进来后,在宋惊唐跟前跪下,“世子,属下前来复命。”

    原本奄奄一息的长髯大汉,听得熟悉的声音,猛地睁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昔日称兄道弟,出生入死的人,“老三?你……你竟然是燕军派来的细作?!”

    似想明白什么,当下目眦欲裂,“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大当家的可是拿你当亲兄弟般对待,甚至要将妹子嫁给你,你这样做,可对得起寨子里的兄弟们?对得起狄莺?”

    黑袍男子面无表情的垂着眼,淡淡道,“我本就是燕王麾下的参军都尉,潜伏于寨中不过是奉命而为,狄荣一干人等以侠义为借口,作恶多端,祸害百姓,实际为己谋私利,罪该万死。”

    完,不再理会骂嚷的人,只朝宋惊唐禀报贼寇的消息。

    “狄荣眼下正往北冥关窜逃而去,欲往蒙契帐下投奔,按脚程算,今夜便能出关,是否传令驻守北冥关的杜将军将其拦截?”

    “不必,让他逃。”宋惊唐摆了摆手,让人将骂嚷的长髯大汉拖走,又吩咐道,“你继续盯着,有任何动向及时来报。”

    “属下遵命。”

    待人都退下后,霍嵩彦不解问道,“世子,狄荣本不足为惧,为何这些年一直不斩草除根?狄荣这些年在边境作乱,又对云州地势布防熟悉,若再让他投奔到蒙契,势必对我们不利。”

    “留着他,自然是大有用处。”接过属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宋惊唐抬步朝门外走去,“他若不投奔蒙契帐下,那帮北夷蛮子没点把握,哪敢轻易起兵。”

    这些年蒙契虽时常在边境骚扰不断,却一直不曾大肆起兵攻城,一来是忌惮燕军威名,二来也的确在燕军手头吃了不少败仗。

    可若知晓了关内布防,又有隐藏在城中的贼寇里应外合,狼子野心必然按捺不住。

    霍嵩彦闻言一惊,世子的意思是……

    “报——”思绪被一声通传断,霍嵩彦抬眼,便见斥候疾步奔至宋惊唐跟前。

    “禀报世子,世子妃焦急来寻您,来的途中遇险,不慎坠崖……”

    宋惊唐闻言惊惧,怒目瞪去,“什么?!”

    斥候吓得声音都在发颤,“世子妃……坠、坠崖了……”

    ***

    北麓山脉屹立在天地间,巍峨壮观,嶙峋万仞,雾笼云遮,浩气贯苍穹。

    雪又飘得大了,似鹅毛扯絮,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

    安知虞一路从崖坡滚下,虽有厚厚积雪,但亦有不少石块枯树,头不知撞在何处,只觉天昏地暗,眼冒金星。

    只依稀觉得,似乎浑身上下都疼,还很冻得不行,她费力的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似有千层重。

    好冷啊……

    何时晕过去的,她自己也不知。

    迷迷糊糊的,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幼时……

    那日雨后天光正好,原本似火的骄阳隐匿于云层后,彼时,圣祖皇帝还在世,宫中设宴,重臣携家眷赴之。

    宫苑内郁郁葱葱,人群往来不断,两个青衣内侍四处张望着,在苑内寻觅。

    “世子,您在哪儿?别躲了,快出来吧……”

    随着人声远去,云纹锦袍的少年才从灌木后走出来,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约莫也就四五岁的光景,模样极俊,瞧着很是聪慧机灵。

    儿郎家正是顽劣的年纪,丝毫体会不了几个内侍焦灼的心思,怕内侍回头来寻,算从支起窗扇翻进去。

    燕喜左侧耳房外,一架蔷薇开得极为繁盛,花枝映在蝉翼窗纱上,袅袅摇曳的影,馥郁香气在屋中漾开,少年刚翻进窗户,却发现屋内竟然有人。

    一个梳着双髫的粉衣女童,背对着窗牖,正踮着脚去够檀木桌案上的糕点,到底年岁尚,刚及桌案高,只是桌案宽大,伸着胳膊够了半天,才摸着碟沿。

    被身后声响一惊,姑娘慌乱回头收手,却不慎将案上一只青花松竹梅兰玉瓶碰倒,碎在地。

    年幼的宋惊唐坐在窗沿,还未及跳下来,甫地撞上一双黑黝黝水灵灵的大眼睛。

    姑娘粉装玉琢的,双髫系着如意结,年纪虽尚幼,却已生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平日里听多了人夸二叔家的堂姊宋风荷,是如何漂亮好看,这会儿宋惊唐却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倒是比堂姊乖巧好看多了。

    听得里头响动,外边的宫婢忙掀帘进来,“三姑娘可是醒了?”

    刚入内,瞧见地上碎裂的玉瓶,当下吓得花容失色,“这,这是怎的了?这可是二皇子妃的喜爱之物……三姑娘怎的如此不心?”

    今日宫宴,朝中重臣携家眷入宫,这安大将军府里的三姑娘年幼,犯了困,便被安排在此午睡,她本是奉命守着,可听着外头热闹,又耐不住想瞧瞧,想着孩子睡着了没那么快醒,便在外头与人顽笑,不料一时失察,铸成大错。

    姑娘睡醒后不哭不闹,她竟一点都未曾觉察。

    安知虞本欲偷吃案上的糕点,还未得手,便被抓了个现行,一时惊愣在原处,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宫婢,有些不知所措。

    宋惊唐见多了宋风荷的目中无人,宋骄娇的骄纵,眼下只觉着这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乖巧文静,很是可爱。闻宫婢此言,当下拿出男子汉的担当气势,忙对宫婢道,“玉瓶是我不慎碎的,与她无关。”

    宫婢这才注意到坐在窗沿上的少年,竟是三皇子宋恪的长子,忙道,“世子,快下来,仔细摔着……”

    少年不慌不忙的从窗沿跳下来,“本要翻窗逃跑的,既然被你们瞧见了,那只好去跟二婶婶请罪了。”

    他是皇孙,尤其还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孙,一只玉瓶而已,再名贵又如何,也没人敢责怪他。

    罢,少年走过去,踮脚去够案上的糕点,虽然同龄,但儿郎家到底要比姑娘高些,倒是能将一叠糕点够着。

    然后将一整碟都端给姑娘,“给你。”

    安知虞捧着一叠精致的糕点,喜笑颜开,乖巧的道谢,“谢谢哥哥。”

    她自幼嘴甜,把谁都能哄得开开心心,家中不仅父母宠爱,舅舅和舅母亦是喜爱她胜过自家闺女儿。

    宋惊唐如今是皇孙中最年幼的,还未曾有人唤过他哥哥,稚嫩的声音甜糯清脆,听得他开心极了。

    倒是一旁的宫婢掩嘴笑,“虽是同龄,但奴听闻三姑娘是春天出生的,咱们世子可是冬日里的生辰,按年岁算,倒是该世子唤一声阿姊才对。”

    当下少年就不高兴了,“我就是哥哥,我要当哥哥!”

    ……

    少年和姑娘的身影渐渐模糊,她又梦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夜里。

    圣祖皇帝驾崩后,新帝登基的次年,端午宫宴。

    帝与群臣同乐,设宴于栖霞洲,不仅景致绝佳,更因处位于玉湖中央,四面临水,夏时尤其清爽凉快。

    不似大人们忙于应酬交际,孩子们吃饱后,实在难在案后枯坐,便由宫婢嬷嬷或者内侍们看顾着,四处游玩。

    安知虞吵着要去捉萤火虫,安明若拗不过她,只得陪同。

    虽然安明若更乐意在琅风亭中陪伴皇女,但谁让安知虞是府中嫡女,母亲一再叮嘱她,要处处忍让着。

    安则甫如今已被封为雍宁王,王妃仙逝,今日是谢大侧妃赴宴,是以,庶出的安明若才有机会一同入宫。

    到底,安知虞才是嫡出,才有资格被称为郡主,而她这种庶出的女儿,也只能是雍宁王府的二姑娘。

    待游玩尽兴,安知虞拿着网兜的萤火虫,大步走在前面,安明若与两个宫婢紧随其后。

    途径一处假山时,听得吵闹嬉笑声,安知虞好奇驻步望去,“他们在作甚么?”

    安明若随之看去,却见安知虞欲过去,忙一把将人拽住,“三妹妹,那都是儿郎家,咱们过去不妥。”

    安知虞才不管这些,“有何不妥?且我瞧着,他们像是在欺负人呢,过去看看……”

    “三妹妹!”安明若拦不住人,却也不愿同去,毕竟她才不是安知虞那般不懂规矩的人,最后只能一跺脚,同宫婢道,“咱们回去告诉母亲。”

    且由那傻子闯祸去吧。

    栖霞洲的碧液池中,荷花绽开得极盛,清雅之物被皇家饲养得甚是娇贵,朵朵硕大明媚,碧绿荷叶连天,花蕊或白,或粉,或落日一般红艳,密密织就一幅靡丽画卷。

    安知虞拎着网兜,走过曲桥,便瞧见好几人围拢着一个褚衣少年,讥讽推搡,以多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