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花烛夜 她要的,只是您与她…………
容洵看着他捶胸顿足的模样, 不觉皱了皱眉。
福瑞平素还算稳重老成,可每次遇到云羡的事,他便蠢钝了许多,全然不似一个在宫里摸爬滚惯了的老人, 倒像是个无知无畏的孩子。
容洵匀称的指节轻轻叩在极其珍贵的红木雕花案几上, 隐隐的透露着他心底的不耐。他的目光落在窗边的黛紫色软缎帷帐上,上面用金丝银线细细的绣了云纹, 在阳光下微微的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彩, 在这空旷而冷清的大殿之上, 这点子柔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容洵似是忍耐到了极限,猛地抬起眼来,他的瞳仁黑白分明, 犹如千秋明月般温润清冷, 瞬间便吸引了福瑞的目光,只是他那黑色瞳仁如同墨染,深深的沉了下去,连带着福瑞的心亦为之一震。
福瑞熟知他的脾性, 知道他已是忍无可忍, 旋即回道:“今日奴才陪着娘娘一路行至椒房殿, 宫中各处全无大婚景象, 更无半点热闹, 娘娘都默默受了,没有半句不满,奴才实在是惭愧的紧。”
他着, 低低的埋下头去,无限感慨道:“似娘娘这般贤惠不争的女子,实属难得。”
容洵冷笑一声, 道:“依着朕看,她并非不争,只是不在乎罢了。”
他垂着眼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只是紧抿的薄唇略略的袒露出他心底的思绪。
“娘娘并非不在乎。”福瑞急道:“奴才问娘娘需要添置什么物件,娘娘什么都没要,单要了红烛,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容洵将手指拢在袖子中,指腹缓缓摩挲着袖底的银色龙纹,在听到福瑞回话的一瞬间,他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抿成直线的唇角向上微挑,道:“你问朕?”
福瑞忙低下头去,恭顺道:“奴才不敢。”
容洵“嗯”了一声,幽幽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福瑞一本正经道:“红烛乃是大婚必备的东西,所谓洞房花烛夜,便缺不得这花烛。娘娘此举,是在念着陛下呐!”
“哦?”
福瑞见容洵不信,忙补充道:“娘娘可以不要大婚的仪式,可以不要什么贵重物件,她要的,只是您与她……”
福瑞迟疑着,量着他眼底的暗色,不敢再下去。
“下去。”容洵端起手边的茶盏,他轻抿了一口,茶却已然凉了。
“圆房……”
福瑞身体紧绷着,哆哆嗦嗦的了,忙走上前去接过容洵手中的茶盏,跪下道:“奴才万死!竟让陛下喝了凉茶。”
容洵摆了摆手,倒是难得的没有因着茶凉而动怒。
福瑞忙不迭的起身,他一边去添着热茶,一边思忖着容洵的脸色,只是他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只要他不想让旁人看出他的心绪,便没有人能看得出。即便福瑞在他身边侍奉多年,也是一样的。
“陛下意下如何?”
冷不丁的,大殿的大门被推开,昭阳公主袅袅走了进来。她面容沉静,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正如她耳侧的白瓷珠钗,只冷眼瞧着,便有种岁月静好之感,可看到深里去,却只觉彻骨寒凉。
容洵并不习惯这样的昭阳公主,不禁神色一凛,道:“阿姐指的是什么?”
昭阳公主杏眼圆瞪,道:“自然是圆房。”
容洵手上一滞,随即从容的开了手边的奏折,道:“阿姐不该过问这些事的。”
昭阳公主也不恼,只捡起地上那本奏折,随手放在容洵面前的案几上,道:“我是你姐姐,成亲是家事,我自然问得。”
容洵见她认了真,便也不避着,坦然回道:“既如此,朕便告诉阿姐,朕是不会与她圆房的。”
“那你为何选了人家姑娘入宫来?”
“朕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她陷于危机,朕愿意伸手帮她一把,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他着,浅浅勾了勾唇,道:“阿姐与其在此义愤填膺,倒不如去看看她,不定她正乐在其中呢。”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能有什么乐的!”昭阳公主一甩衣袖,恨道。
容洵眼眸之中泛起了一丝兴致,道:“阿姐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不定她就是与众不同呢。”
昭阳公主白了他一眼,深深的叹了口气,言罢,便拂袖而去。
*
翌日一早,福瑞便陪着昭阳公主一道去了椒房殿。
刚到寝殿门前,便见禄子和寿子捧着几支烛台走了出来。
那烛台是黄铜所制,如今却已全然看不出内里金灿灿的颜色,红色的烛泪像是包浆一般,层层叠叠的流下来,将那烛台侵蚀得面目全非,宛如一座座红色的山。
福瑞看着有些心惊,面上也不觉讪讪,道:“娘娘可在里面?”
禄子点点头,嘴朝着里面努了努,道:“在呢。”
昭阳公主看着那烛台直蹙眉,道:“怎么点了这么多蜡烛?”
寿子压低了声音回道:“娘娘一宿没睡呢,一整晚都把这寝殿点的亮堂堂的,您瞧,这不……”
他朝着手里的烛台看了一眼,正要下去,便见禄子瞪着自己,忙住了口。
禄子与寿子都是福瑞放在身边调教过的,也都叫福瑞一句“师父”,见着福瑞,他们的话也就难免多了些。可与旁人主子是非是大忌,即便那人是师父,也不能例外。
昭阳公主和福瑞心中明了,也就不再多问,只道了声“去罢”,便发他们走了。
两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心里有愧,面上也就提不起什么劲头来。
这算什么?新婚之夜便让人家独守空房,点了这么多红烛,不就是垂泪到天明的意思?
昭阳公主叹了声“作孽”,便抬腿走入了寝殿。
福瑞亦是摇了摇头,低低的念了声“阿弥陀佛”,方才跟着走了进来。
*
云羡的确是一夜没睡,她点了一夜的灯烛,将椒房殿的建筑草图画的清清楚楚,连一丛花、一棵树都标的仔细。
所谓考古挖掘,为的就是还原古代最真实的生活面貌,如今有了现成的资料,倒省去了考证的麻烦。
她望着面前的图纸,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
“云羡……”昭阳公主轻声唤她。
云羡不妨有人来,心里一惊,忙回过头去。
只见昭阳公主正站在门边,秀眉微蹙,眼里满是不忍与疼惜。她似是看到了云羡身前摆着的图纸,眉头便拧得更紧,而眼中便更添了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她声音发颤,走上前来握住云羡的肩头,道:“苦了你了。”
云羡忙站起身来,笑着道:“殿下的哪里话?这宫里甚好,我住的很舒服。”
她的是真心话,可落在昭阳公主眼中,便是强颜欢笑。
昭阳公主恨铁不成钢的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能平心静气也是好的,只是宫里日子漫长,靠自己挨,是挨不过去的。”
云羡不解的看着她,不挨日子,难不成要去谋反吗?
昭阳公主见她懵懂着一张脸,半是无奈半是心疼的摇了摇头,低叹道:“你还年轻,自然不懂这情爱也要靠自己去谋算的道理。”
“殿下的是幸福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懂。”
昭阳公主浅浅一笑,道:“你懂什么?你如今还唤我殿下呢。你啊,该唤我阿姐才是。”
她着,拉着云羡一道坐下来,像是闺中絮语一般,言辞亲切而温柔,道:“陛下是我的亲弟弟,他那个人我是知道的,他时候很是受了些苦,如今又身处高位,不得不去思量、去算计,这才变得阴戾冷漠,若非如此,他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的心底啊,其实是很柔软的,只是冰封的久了,就连他自己也忘了。若你愿意花时间去捂暖它,你就会知道,他待人多好,多真。”
昭阳公主着,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淡淡的,却总也散不开的。她吸了吸鼻子,感慨万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盼着那一天……”
云羡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温言道:“会有那一天的。”
只不过,那个捂暖他的心的人并不是我。我自问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兴致。
昭阳公主只当她应了,便略略舒了心,柔声道:“你有什么缺的都和我,若是闷了,便着人来告诉我,我若是无事,就进来陪你话。”
云羡笑笑,道:“这宫里的学问多着呢,不会闷的。”
更何况,我还要早点找到七彩琉璃宝盒,也好早日脱身。
“娘娘。”
福瑞轻声唤她,断了云羡的思绪。他似是有些羞赧,连头也埋得比平日更低些。
昭阳公主看向她,笑着道:“是了,福瑞还有事要找你呢。”
云羡一怔,道:“何事?”
福瑞斟酌着道:“陛下问,那选秀人选的诏书,可还要改么?”
云羡眯了眯眼睛,道:“什么?”
“若是不改,这诏书今日便发下去了……到时,便是覆水难收了。”福瑞好心提醒着她,希望她能将那诏书改上一改,便是弄个椒房独宠,也是好的。
云羡略一思忖,似是反应过来他的是什么,转而大手一挥,爽声道:“不改了,发下去便是。”
“呃……”福瑞看了昭阳公主一眼,见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只得无可奈何的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