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往事 她是那样轻易的,辜负了他的心。……
“你和陛下吵架啦?”
昭阳公主笑得如春花般绚烂, 仿佛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像是东家买了萝卜,西家买了白菜一般,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着, 一边递了果子给云羡, 一边又张罗着烹茶。她这间马车外面看着虽不大,里面却是雅致得紧, 案几、铜炉、炭火、软毯一样不少, 座位又用软垫细细包裹了, 便是在里面住上几日,也是使得的。
“没有。”云羡否认道,“陛下高高在上, 我自是不配与他吵架的。”
昭阳公主笑着摇摇头, 将手中的果皮丢到炭火里去,霎那间,车厢里便氤氲起果子的清香来,甘甜可口, 沁人心脾。
“你是皇后, 是他的妻子, 若旁人, 或许配不上, 可你却是顶配得上的了,别是吵架,就是你动手了他, 阿姐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昭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将剥好的果子丢到茶里煮着,又抬头望向她, 眼里带着淡淡的怜惜,轻声安慰道:“陛下脾气不好,你受委屈了。”
“算不上委屈。”云羡长叹了口气,道:“我没输……起码气势上没输。”
她勾了勾唇,算是一笑,可那笑却分明没有笑到心底里去的。
昭阳公主并不戳穿她,只应和着点点头,抿唇轻笑道:“那就好。”
似是担心云羡无意多谈,昭阳公主便没再追问下去,只是低下头去,认真调配着茶香与果香的比例,仿佛沉湎其中,根本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
云羡望向窗外,手里紧紧的攥着那果子,微微的有些出神。
雪早已停了,路上的积雪被宫人们细细洒扫过,除却远处山峦上一簇簇的白色,便再也找不出雪存在过的痕迹了。
“砰”的一声,果子滚到了地上。
云羡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怔忪了许久了。她赶忙回神,将地上的果子拾起来,朝着昭阳公主尴尬的笑笑,羞赧道:“对不住,阿姐。”
昭阳公主浑不在意的摇摇头,道:“人总要有时间去处理心事的。我明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前我想心事的时间还要多,日子久了,便能自己与自己和解了。”
云羡似懂非懂的望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凑近了她,迟疑着道:“阿姐,陛下他……和先帝的关系是不是不大好?”
昭阳公主听着,手上停了下来,道:“不是不大好,可以,世上再没有旁的父子,会像他们一样。”
她转过头来,将烹好的茶递给云羡,苦涩一笑,道:“虽不是仇敌,却也差不多了。”
云羡捧着那茶盏,里面茶水滚烫,温度透过白瓷传导出来,灼得她的手也刺痛起来,她却顾不得这些,只怔怔的望着淡黄色的茶汤出神。
昭阳公主眸光渐渐黯了下来,自顾自的着:“生在帝王家,其实是天下第一的苦差事。百姓的苦,是吃不饱、穿不暖,而我们,却是在锦衣玉食里挣扎着、猜忌着,日日有刀剑悬在头上的隐忧,生怕有一天醒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连性命都没了。”
“我父皇是个最不能容人的人,可陛下偏偏生了一副惹眼的相貌,又聪慧异常,处处都踩在他的逆鳞上,便是想躲都躲不开的。”
“我母亲生来懦弱,为着讨好父皇,便再不敢对陛下好一分,刚开始只是漠不关心,到后面,心硬了,便连和颜悦色的句话也不曾有。自己的母亲避自己如同瘟神,自己的父亲看自己如同仇敌,兄弟们都想置他于死地,宫中就连最卑贱的宫人都敢折辱他,陛下时候,真的过得很苦。”
云羡咬了咬唇,道:“还好,他有阿姐。”
昭阳公主唇角溢出一抹苦涩,道:“我当时也是自顾不暇罢了。女儿对于父皇来,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花,高兴了便似逗猫逗狗似的逗一逗,不高兴了便连奴婢都不如的。大多数时候,还是陛下帮着我多些。”
“日子久了,再热的人也被磋磨得冷下来了。这宫中弱肉强食,宫外党争伐异,世人都陛下行事狠厉毒辣,可人们不知道,他若不这样,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又怎能坐得稳身下的位置呢?”
昭阳公主叹息着,望向她,道:“其实陛下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云羡想起他对沈让的态度,不觉摇了摇头。他们有从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可也没什么用处,就,罚就罚的……
昭阳公主知她不信,便接着道:“你的那枚扇坠……就是陛下送你的那枚,其实是陛下乳娘留给他的东西。她待他好,他就念了她一辈子。当年,他乳娘为了护着他,生生的被父皇剥了皮,做成了人皮灯笼,陛下痛不欲生,便把她留下的扇坠当宝贝似的带着,他愿意把那扇坠给了你,我便知道,他是真的对你动了心的。”
云羡胸口一滞,心里翻江倒海的,像是五脏六腑都皱到了一起,有一种不出的苦涩滋味。
那扇坠……
她本是赌气,可如今却带了深深的愧疚,她是那样轻易的,辜负了他的心。可她终究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也许对他更好。
昭阳公主笑笑,道:“他不许我的,他一向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却是憋不住话的,你别见怪。”
云羡沉浸在窘迫之中,只微微的勾了勾唇,道:“不会。”
*
转眼间,云羡回到京城也有半个月之久了。这些日子,容洵忙着前朝的事,是一刻也不得闲的,云羡也就乐得清闲,日日除了与嫔妃们聊天,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可做,只写写田野调查的日志也就罢了。
她在这里的每一日,都算是沉浸式生活,是旁人再没有的学术机会,都是值得记录的。
“娘娘,外头来了信儿,表姐三日后便要出阁了,您可要出宫去瞧瞧?”紫苏着,将茶盏放在她手边,笑着道:“您不是最喜欢热闹了吗?只要您去向陛下求个恩典,陛下一定会准的。”
云羡神情有些落寞,她虽想亲眼见见这里的婚礼,可一想到要见容洵,便有些头皮发麻,她到底是要回现代社会去的,和古人的来往还是越简单越好,付出感情不可取,而获得人家的感情便更是要挨千刀了。
她心里盘算着,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道:“我与徐寄柔虽是亲戚,却并不算熟识,你只去库房里选个礼物送去便是了。”
紫苏有些诧异的望着她,道:“是。”
云羡又嘱咐道:“选个贵重些的。”
到底是徐思温的妹妹,总要替她撑撑面子才好。
正着,便见一个少年笑着走了进来,他着了一袭青色的长衫,清瘦得厉害,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可眼睛却极有神采,双颊也带着淡淡的绯红,像是兴奋至极。
“姐姐。”他轻声唤她。
云羡一愣,眯着眼睛量着他,迟疑着开口:“君泽?”
“是我。”刘君泽笑着走到她近前,道:“多日未见,姐姐认不出我了?”
云羡又惊又喜,拉着他瞧了半天,才从他脸上看出些过去的影子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果然是长得快的,几个月没见,他便变了许多,如今瞧着,倒完全不像个孩子,而是个大人了。
“个子高了许多,人却瘦了不少。是不是读书太累了?在国子监待着可还适应?”云羡一口气问了他许多问题,像是生怕没机会似的。
刘君泽嘴角噙着一抹笑,可神情却瞧着持重端庄,道:“姐姐放心,我一切都好。陛下已准了我可随时入宫,只要课业不忙,我便进宫来看姐姐,陪姐姐话。”
云羡笑笑,感慨万千的望着他,道:“陪我话有什么要紧的,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有空了便多读读书,不必顾着我。”
刘君泽在她身边坐下来,语气带着克制的轻柔,道:“我读书本也是为了姐姐,能陪着姐姐,于我才是天下第一的要紧事。”
云羡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顾念着她当初施予他的一点点恩德,他便记到了现在,然而她其实做的很是有限,也实在是惭愧的紧,便劝道:“你这是什么话?哪有男子日日跟着姐姐转的?你好好读书,将来谋个好仕途才是正理。”
刘君泽不易察觉的深吸了口气,道:“陛下了,等再过些日子,便会带我去他身边历练。”
云羡抿了抿唇,眼底不觉染上了一抹黯然。她这样避着容洵,他却事事都为着她,连这件事也想在了她前面。
她长舒了口气,声音哑然,道:“这很好。”
“姐姐觉得好,便一定是很好的。”
他会心一笑,见云羡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也不觉一沉。
他抿了抿唇,深深的望着她,带着少年人所特有的蓬勃朝气,连静默无言时,都有一种淡淡的清苦之感,这种感觉萦绕在他周身,连他眼中也染上了一抹愁绪,却更加氤氲流光。
紫苏奉了茶给君泽,笑着道:“娘娘,让君泽少爷去送贺礼好不好?倒省得奴婢找人去送,还要担心他们毛手毛脚的出岔子。”
云羡略一沉吟,看向刘君泽,道:“徐寄柔出嫁,你可会过去吃席?”
刘君泽笑得温柔清冽,道:“自是要去的,陛下方才嘱咐了我,要陪着姐姐一道去瞧瞧呢。”
“陛下他……还什么了?”云羡心底略微一颤。
“陛下还,要我护着姐姐,不能让姐姐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