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保持死寂的其他几个队员有了反应。

    “裴哥？”

    “卧槽裴哥你怎么回来了？”

    “啥时候回来的啊？？”

    沈亦远远地望过去, 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像是蒙了一层薄雾。训练室天?花板上?的灯光有些?刺眼，在这层雾气里散射开来。

    那个高大的身影就这样透过这层雾, 模糊地落在他的视线中。

    “今晚先不要复盘了。”裴凛的眉头?拧紧, 看向?赵风, “先休息。”

    这句话语气低缓，但是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赵风眼底微红，目光在每一个队员的脸上?看过去, 最后看到沈亦苍白的脸色。

    他颓然坐在教练椅上?。

    “大家先去睡吧。”

    他当然比谁都心疼自己?的队员, 这样的场面就像一把滚刀刃插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样，疼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艾因先站了起来, 动了动温酒和寒叶的胳膊：“走?。”

    Star坐在第二排，转头?看向?不知?所措的可乐, 示意他离开。

    沈亦没有动。

    裴凛侧身让出了位置, 赵风最后一个起身离开训练室，路过裴凛时，深深看了他一眼：“给他点时间。”

    裴凛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也很少看到赵风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上?一次似乎还是遥远的六年前：“不用?你提醒，顾好你自己?吧。”

    赵风勉强地笑了一下，离开了。

    裴凛站在门边，看着训练室后排角落里站得笔直的沈亦, 半晌后下了命令：“跟我回去。”

    沈亦半低着眼, 摇了摇头?。

    裴凛像是被气笑了似的：“那你杵在这想做什么？”

    沈亦被问住了，他还确实不知?道自己?留在这能做什么。

    训练吗？他平时训练时从来不会出现今晚比赛时的低级失误，也不会有那种恐慌的心理?状态。再怎么训练，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在赛场上?恢复从容不迫的心态。

    复盘吗？他清楚地知?道他哪里做得不对, 每一处都能够清晰地在脑子里回放，根本不需要复盘。

    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找不到任何?出路。

    裴凛见?他沉默许久，抬了抬手：“关灯了。”

    训练室陷入了黑暗。

    裴凛转过身，见?身后的房间里还是没有脚步声，皱起眉。

    没想到这孩倔起来，还真是倔。

    沈亦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有酒吗？”

    裴凛背对着他站着，神色一顿，没话。

    身后的沈亦又补充了一句，像是想消他的疑虑似的：“我成年了。”

    裴凛唇角勾了勾，这是铁了心要尝尝酒是什么滋味。

    “当然有。”裴凛转过头?向?训练室内看去，黑暗中只?能看到一点仍然固执站在原地的身影，颇有种不给他酒就要站在那自我反省到地老?天?荒的意思，“回你房间去，我给你带去。”

    沈亦听他答应，脚步终于?动了。

    他自己?回了房间，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发呆。

    猫原本在卧室床上?睡觉，见?他回来就跑了出来跟他好一通撒娇。

    沈亦抱着它，将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和华丽的水晶吊灯，耀眼的光线晃得他眼睛疼，头?痛也更加明显了些?。

    他抬起手臂放在眼睛上?。

    “今晚的比赛可以是常规赛开以来期待值最高的一场比赛了……”

    “黑马战队VS卫冕冠军，确实非常有看头?。”

    “FTE的粉丝热情高涨啊，在解台都能听到欢呼声……”

    “第一场比赛开局！”

    “Fire这里失误了！啊比较意外的失误啊！”

    “不过影响不大，赶紧调整状态……”

    “……Fire这是又失误了？这闪现有点着急了”

    “感觉Fire今天?手感不太好，已?经失误很多次了。”

    “……艾因和温酒把这个据点拿下来，局势稍微挽回了一点。”

    “Fire！啊呀这是怎么回事？？这次击杀失败的话，局势又对FTE非常不利了……”

    “已?经是第三局了，照这样下去FTE要被零封了啊！”

    “真得是非常令人意外的情况，完全?没想到……”

    耳边像回马灯一样，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在不断地重播。

    沈亦把所有的光线用?手臂挡在外面，眼前一片黑暗，但是今晚比赛时的画面又一次又一次的闪回。

    他失败得彻头?彻尾。

    他不敢开微博，他知?道FTE的粉丝今晚会多难过。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

    裴凛到做到，带着两瓶酒去了他的房间。

    门是掩着的，裴凛刚刚推开，就听见?沈亦低声道：“把灯关了。”

    他还保持着手臂遮在眼睛上?的姿势。

    裴凛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关上?了灯。

    房间里陷入黑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裴凛站在原地没法走?动，叹了口气，把玄关处的两个射灯开了，光线虽然昏暗，好歹能顺利走?路。

    他走?进起居室，把酒放在了茶几上?。

    猫从沈亦怀里挤出来，好奇地抬起前爪搭在茶几上?，对着酒瓶一个劲地嗅嗅闻闻。

    裴凛低头?看了看猫，笑了一声，捞起它放回了沙发上?。

    沈亦坐起身，看了看茶几上?的酒。

    瓶子圆圆的，看起来有点可爱。

    “果酒？”沈亦仔细看了看，皱起眉。

    “是果酒，不满意？”裴凛挑了挑眉，“你还想喝烈酒不成？”

    沈亦有些?不情不愿：“……那也不至于?果酒。”

    “很好喝的。”裴凛把酒瓶开，从酒盒里拿出两个巧的酒杯，倒了两杯酒。

    酒液清澈，带着一点淡淡的青绿色，颜色很好看。

    沈亦伸手拿起酒杯，看着裴凛拿起了另外一个，动作顿了顿：

    “……你赶飞机回来的吗？”

    “嗯。”

    “因为看到我输了吗。”

    裴凛抬眼看他，纠正道：“是我们。”

    沈亦张了张嘴，如鲠在喉。

    裴凛伸了伸手，将酒杯在他手里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尝尝吧。”

    酒杯不大，沈亦仰了仰头?，一口喝掉了。

    劲道直冲脑门儿，沈亦拧起了眉头?，没想到这看起来像葡萄果汁一样的酒居然味道这么大。

    裴凛喝下一杯，面不改色地看了看他，笑道：“怎么样，能达到你的要求吗？”

    沈亦有点缓不过来，他之前就算喝酒也顶多喝过一点点啤酒，从没碰过劲儿这么冲的酒。

    “原本酒窖里有很多口味绵软的酒，不过肯定都不符合你的要求。”裴凛又给他倒满了，“所以选了这一款。”

    沈亦：“……”

    他一定是故意的。

    沈亦有点不服气，又拿起杯子一口闷了。

    裴凛在一旁看着他继续戴上?痛苦面具，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再次给他倒满。

    这款酒度数其实不高，喝上?几杯也不会伤人，第二天?睡醒也不会有宿醉的难受，不过味道做得很冲，十分适合沈亦这种明明不太会喝酒又非要学大人买醉的朋友。

    见?他连着喝了五杯，裴凛觉得差不多了，算把酒杯从他手里拿过来，却发现拽不动。

    “怎么，还不够？”

    沈亦把酒杯紧紧攥在手心，看了看裴凛伸过来要拿走?酒杯的手，再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干嘛？”

    裴凛一怔。

    沈亦的声音有些?软和起来，尾音拖长，明明语气里透露着不满，但是听在耳中莫名?有些?撒娇的意味。

    裴凛的动作滞住，看向?沈亦，见?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泛起水光，湿漉漉的。

    “你干嘛啊？”

    见?裴凛不作声，沈亦又抬高了声音了一句，然后一把将裴凛伸过来的手臂开。

    裴凛低头?笑了一声。

    沈亦抬了抬迷蒙的眼睛：“你笑什么？”

    话音都有点含糊了。

    裴凛没回答，他当然不会自己?笑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觉得……可爱。

    沈亦没等到回答，也不追问，把脚踩在沙发上?，蜷缩着坐着。

    他攥着空酒杯，开始出神。

    “为什么呢？”他声地自言自语，“为什么会输？”

    裴凛在一旁看着沈亦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明明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此时看在他眼里竟十分的娇。

    沈亦脸色苍白，此时脸颊处泛上?了绯红，眼角更是红通通的。

    没想到居然这就醉了。

    裴凛的视线黏在他身上?离不开，听到他声的疑问，轻声回答道：“下次不会。”

    “不！”沈亦拧着眉毛看向?他，“会的。”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我不行，我太差劲了。”

    裴凛皱了皱眉，但是也不觉得意外。

    他早就感觉到，沈亦是一个很大的矛盾体。

    他不信任队友，总是想着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别人；但与此同时，他对自己?也没有任何?自信。

    如果他真如外界给他下的定义一样，是一个极端个人主义的选手，今晚这场滑铁卢或许还不会来得这么快。

    但是偏偏不是。

    他不信任队友，但是又不想脱离队伍，他想利用?自己?的能力为队友撑起一片羽翼。

    可惜极端的不自信，又让他没有这么做的强大内生动力。

    沈亦低下头?，把脸埋在膝盖里：“也没有人能帮我。”

    裴凛的神色动了动。

    在沈亦心里，他前后都是空的，孤立无援。

    这才是导致他长期处在极大的压力之下，最后在赛场上?极度恐惧失误而完全?无法发挥真实水平的原因。

    裴凛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放在了他的头?顶。

    头?发硬得扎手，手心处传来轻微的刺痛。

    沈亦猛地颤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裴凛轻轻动了动拇指，作为安抚。

    沈亦不再有反应了，蜷着身子就这么任凭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头?顶。

    “谁没有人帮你？”裴凛低声道，就像在哄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你的队友，都在与你并肩作战。”

    沈亦的脸埋在膝盖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应该做到更好的，我不该让他们失望。”

    裴凛继续耐心地回应：“没有人对你失望，你也不用?非做到最好。”

    他略微顿了顿：“他们也在尽最大努力保护你，你要相信他们有能力保护你。”

    听到这句话，沈亦轻轻动了动。

    他感觉裴凛得每一句话都像来自于?很遥远的地方，模糊地到达自己?的耳边。

    但是相同的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词，都很温柔。

    队友们……在保护他。

    可是为什么呢？他加入这个队伍就是要把自己?的价值发挥到最大，要帮助FTE从低谷翻身。

    这是他的任务和使命。

    就像他在那个曾经的“家”里一样，无论被沈建山父子如何?欺负，他都要为了妈妈忍气吞声，不论在学校反抗欺凌时受了什么伤，他也不敢告诉妈妈，他不想让妈妈失望。

    当他那晚得知?林月不敢离婚是因为沈建山替她还了自己?亲生父亲欠下的债之后，他很高兴自己?有能力把钱还给沈建山，带着妈妈脱离苦海。

    这是俱乐部带给他的底气。

    他相信一切收获都对应着同等的付出，他必须出成绩来，他必须达成队友和粉丝们对他的期待，这是他新的任务和使命。

    “为什么？”沈亦抬起头?，“为什么要保护我？”

    “保护你，是因为你是FTE的一员。”裴凛很快答道，“就像你想为他们付出一样。你也看到了自从你来之后，他们有多努力训练，都是为了可以跟你站到同一个位置上?，并肩作战。”

    沈亦沉默下来，似乎因为醉了而思维迟钝，所以在花时间消化他的这段话。

    裴凛耐心地等待着这段沉默过去。

    沈亦看向?裴凛，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看到裴凛的眼中满是温柔，瞳孔中映照出来的，只?有他自己?。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让他觉得很不真实，蓦然低声问：

    “为什么……要对我好？”

    很直白简单的问句，却把裴凛问住了。

    为什么要对他好？

    这个问题砸到裴凛头?上?，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不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如果用?一个万能答案，似乎只?有……

    因为喜欢你。

    裴凛看着沈亦迷蒙而不清醒的眼神，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出这句话。

    正在他犹豫间，沈亦忽然又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酒，一口喝掉了。

    裴凛阻挡不及，皱着眉把酒瓶拿到他够不着的地方：“不能再喝了。”

    沈亦断他，忽然道：“我成年了。”

    裴凛的动作怔了怔：“什么？”

    他没有明白沈亦这句话的意思。

    而且感觉在这个氛围下这句话，有点……奇怪。

    沈亦看向?他，眼睛里映着玄关处的光点，亮亮的。

    他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酒液未干的嘴唇泛着水光，轻轻动了动：

    “我成年了。”

    “跟我……不算早恋。”

    作者有话要：　　老裴，你好像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