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苏浪却不理睬,直接一拉缰绳,双腿夹着马腹,大喝一声“驾”,扬尘而去。
还未跑出十丈远,一根红色缰绳自黄沙中出现,十分突兀。就连苏浪也措手不及,未能及时处理,致使骏马被绊倒,以至于连人带马一并狠狠摔出。
从马背上飞出的瞬间,他反应过来,松开缰绳,抱着阔剑,在空中灵巧翻身,几个空旋过后,单膝跪地,稳稳落下。
与此同时,阔剑出鞘,剑鞘在空中时就被他甩开,比他更先坠在黄沙中。
“呜——”骏马摔倒在地,在沙子中翻滚几下,痛苦地嘶鸣,挣扎着想要起立,一时间却难以办到。
苏浪并不废话,心知如若不与莫无涯一战,恐怕不能逃脱,于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也不受之前谈话的影响,瞬息之间起身出剑。
无论是软剑、九节鞭,抑或是手中的阔剑,他都使得炉火纯青,每一件兵器在他手中,无论之前是何模样,之后动起来都变得精巧大气,再漂亮不过。
莫无涯却没料到苏浪反应如此迅速,在拉起绳索绊倒对方之后,还以为苏浪至少会反应片刻。
可当耳畔传来剑声呼啸,他才想起提剑,试图挥开直至面门的阔剑。
到头来,慢了一瞬的人竟是自己!
“锵——”
两把利剑交接,溅射的星火几乎要落在莫无涯的眼中。
苏浪为了能易容他人,自幼保持着极其瘦削的体型,可他的内力却少有人能及,因此在充沛磅礴的内力之下,阔剑牢牢压制住莫无涯的玄剑,尽管他比对方瘦弱,远不及对方健硕。
还有余力。
莫无涯未免太老,偏安一隅,没有强敌交手较劲,功力大不如前,松懈倒退许多。
要败这样的人,要不了太多时光。
苏浪将重心偏在左侧,立定,抬起右腿,分出部分内力,猛地朝莫无涯腹部踢去,竭尽全力。
这些动作变化眨眼之间完成,用不了半息。对莫无涯的判断,更是早于踢腿,在兵刃相接的那刻已然完成,而后便是下一招的衔接。
出手、预判、交手、判定、内力转换与衔接。
所有的动作都牢牢镌刻在骨髓之中,是他自幼起,没日没夜,用无数的汗水与鲜血交换而来。
莫无涯既不是沈飞云这般的天纵奇才,也非苏浪这样苦心钻研,如果强撑下去,能否在苏浪手下挺过十招都是问题。
他却没有气馁惊慌,抬眸朝苏浪轻蔑一笑,露出诡异的神色。
苏浪心中一凛,右腿踢到对方腹部前一刻,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陡然消失在他眼前。
“可恶……”苏浪长舒一口气,迅速向后迈开一步,低头观察眼前的坑洞。
难怪莫无涯功力不及他,不依仗成百上千的教众,偏要同他单独斗,看来不单单是要践行约定,更是有恃无恐。
这里虽是不毛之地,黄沙遍野,入目就是滚滚沙尘,却机关密布,别有内幕。
原先莫无涯站立的地方,莫名出现一个坑洞,看来对方不是随便选定位置站立,而是早知知道这里有机关,如果战胜不了,最少也可逃脱,不必就此命丧黄泉。
外围的沙土还在落入坑洞之中,听坠底的声音,这洞俨然不浅、不,看来底下必定别有洞天。
“我终于知道,你凭什么战胜祁师兄。”苏浪轻叹一声,“你是有点本事,可躲在地底下,像不见天日的老鼠,又有什么趣味?”
话语飘散在风尘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的确沉得住气。
苏浪一心二用,一面留意四面八方的异动,一面考虑如何激出莫无涯。
如今我在明,敌在暗。即便他武功高妙,自信单凭剑术与内功,他能够轻易取胜,却也抵不住不知莫无涯行踪,而自己时刻暴露在对方眼中。
“你找到魔头的尸骨了?”苏浪冷漠道,“我用软剑杀的他,一剑封喉,下手后点了他的周身大穴,确保他走得安详,痛苦不过瞬间而已。这一点,你应当对我感激涕零。”
修习易容之术,在模仿他人行事作风之前,首先得压抑、抛却自我。
苏浪素来能忍,又擅洞察人心,话做事只求能解决眼前麻烦,越快越好,很少像在沈飞云面前那般,自我流露。
他抓准莫无涯爱子如命这一点,刻意些混账话,试图激怒对方。
“我倒是听不少他残虐的事实。他待人如待牲畜,稍不如他心意,便百般加害,只有我不知道的刑罚,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
“这样的人,死得毫无痛楚,叫我后悔了好几日,只恨自己当初没有一剑剑剜下他的细皮嫩肉,叫他也咂摸一下滋味。”
苏浪终于听见动静,朝西南方望去,嘴上一刻不停。
“他死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好似不敢相信自己会落败殒命。可能受你庇护,又或者你武功太差,教得不好,而底下的乌合之众却将他捧得太高,让他有有了错觉,以为能无往不利。
“他却不料栽跟头后,再也没有翻身之期,被我给摁死在树林里,随手划花了脸,扔进寒潭之中。”
苏浪已经找到莫无涯所在,不动声色道:“你几个月后才想通,又知道他死在宿雨峰下,估计找到他的尸首时,人都已经泡烂……”
话音未落,脚底下的地皮泥沙开始凹陷。
他踏起燕子三抄水,往东南方飞去,三两下,还不等莫无涯察觉逃跑,已经将剑刺入黄沙里。
黄沙开始下陷,在沙子流动落地的声音中,他分辨出莫无涯跑动的声响,于是收剑,运起轻功飞离此地。
“又跑了……”苏浪摇了摇头,冷笑一声,“你若有点气性,就直接上来受死。你之前得自己好似多无辜,在我看来,却不见得,你与莫听风二人当真死有余辜。”
话间,他跟随莫无涯,朝着别雪酒肆跑去。到了红旗之下,他立定,不再前行。
就在他驻足的刹那,自屋顶飞下一张透明的网。
苏浪即刻反应过来,第一次刺伤莫无涯,是对方被他所激,情绪起伏过大,激动下暴露了呼吸。
而第二次跑动的声音,能隔着地板传来,恐怕是莫无涯故意为之,请君入瓮,引他进入别雪酒肆。
思索时,双腿比脑子更快,转身朝着酒肆背面飞去。
出乎他意料,斜背面的布棚里早已飞出罗网,势要将他困住拿下。
这四面而来的罗网,材质为崖山桑丝,无色透明。且因吐丝的无色蚕生于古桑上,古桑位于崖山顶端,日夜饱受风吹雨。
因此蚕丝能与风雪融为一体,在空中飞动而悄无声息,叫人难以觉察,直至被网住才能发现,可也为时已晚。
四面都是罗网,惟有脚下红绸所在,可以供苏浪避难,于是他运气内力,竭力踏下。
方才莫无涯从下面跑过,明底下一定有路可行!
“没用的。”声音自别雪酒肆的门后传来。
莫无涯缓缓开木门,面无表情,并未因捉住苏浪而得意。
诚如他所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因为剧烈动用内力,玄火剧毒发作,他的脸上、手上变成墨色。
他开口话,玄赤相间的血水便流下嘴角。
苏浪被崖山桑丝网困住,桑丝坚不可摧,阔剑加上绝顶内力,竟然无法撼动分毫。
桑丝网越收越紧,将苏浪绞成一团。
“你之前什么来着?”莫无涯左手握着九节鞭,右手提剑,款步靠近苏浪。
每出一个字,便有一口血水从他嘴角流下,可他任由,不去处理。
他的目光只牢牢停留在苏浪身上,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全天下都没有任何事值得他注意,除了苏浪。
莫无涯轻笑一下,笑得眼尾的皱纹都挤在一起,开口却是云淡风轻。
“你方才,听风死得毫无痛楚,叫你后悔了好几日,你只恨自己当初没有一剑剑剜下他的细皮嫩肉,叫他也咂摸一下滋味,是不是?”
“是。”苏浪并不示弱,即便被困住倒地,依旧直视莫无涯,坦然认下能够叫莫无涯发癫的话。
“如果我待会儿死了,”莫无涯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如你所言,好好招待你,我也会死不瞑目,在黄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到这里,他笑了起来。
“你果真了解我们父子,我教训人的手段,真让人生不如死。我平生只对几人倾心相待,其余人在我眼中皆为蝼蚁。区区蝼蚁,死不足惜,惟有死得离奇,死得再惨烈没有,才算发挥了蝼蚁最后的价值。”
“人又岂是蝼蚁,蝼蚁何辜。”苏浪不卑不亢,即便面临生死困境,仍旧不慌不忙,淡然应答。
莫无涯再不废话,直接一鞭子在苏浪身上,接着用剑划开他的皮肉,心满意足道:“我如今一剑剑划开你的细皮嫩肉,你听风泉下有知,会不会夸赞老父为子报仇的慈爱呢?”
苏浪双唇紧抿,双眸之中尽是寒意,动也不动,一声不吭,只看着莫无涯发癫发狂。
作者有话要:这才是莫无涯的真面目。
写这章的时候,觉得苏浪嘴好贱,然后想了一下,其实沈飞云嘴也挺贱的。两人还挺般配,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
苏浪冷心冷清,沈飞云目下无尘,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