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沈飞云驱车赶到宫门外,一段距离处就停住,不再前行,而后敲了敲车厢,叫苏浪出来。
这时天仍旧未亮,或许是冬日,或许是下雪之故。
苏浪身着紫色朝服,因扮演简亦善,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健硕,和本人病态般的瘦削大为不同。
他很快下车,撑着一把竹伞,渐行渐远,背影隐在漫天大雪中。
沈飞云躲在车厢中,和车夫一道窝着,等到天大亮,才听到远处传来人声。他没带伞,只好开车窗,掀开车帘,静静地望着苏浪。
苏浪看似在同朝臣攀谈,边走边聊,行得极慢。
因太远,沈飞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晓得漫天风雪中,一个挺拔俊朗的人立在红墙之下,尤为眼。
这一段路,苏浪用了很长时间,等走到马车旁,沈飞云的衣角都被大雪浸湿一片。
沈飞云扶苏浪上车,抬头道:“我们去看看施红英。”
“好。”苏浪抿了抿唇,颔首答应。
“这次路长,你睡一觉,估计醒来就到了。”
沈飞云完,喊了一声“驾”,扬着马鞭,不快不慢地驱车前往边郊。
果然如他所言,这一段路程耗费了大半天。
苏浪也的确累得紧,直接在被窝里睡了个香。沈飞云开门喊他的时候,他还没有醒来。
他难得睡得这么沉,平日里都是有个风吹草动就瞬间睁眼,想来是因为沈飞云在他身旁,感到安心,才能睡得这般香甜。
他这样,沈飞云都不忍心叫醒他,只竖起食指抵住双唇,示意车夫动作轻巧些,随他出来,不要搅苏浪。
沈飞云走到阁楼外,远远的就有人迎上。
落英阁的弟子机敏伶俐,惯会看人行事,简亦善的车马样式浮夸,加上赶马的沈飞云看起来光鲜亮丽,他便十分殷勤。
“阁下是?”弟子问。
沈飞云笑了笑,回道:“沈飞云,你叫我沈二即可。”
他神色飞扬,风流恣肆,轻轻一瞥,便有着不的韵味,教落英阁的弟子不敢直视。
“二爷随我来。”弟子低着头,将马车牵到后院停好。
长安边郊的阁楼,不比兖州本部,却也很是气派,绝不跌份。这专门停车的院落,里面大大堆满了宝马香车,看来江湖上的人确实给施红英面子。
沈飞云不是没有来过,这次过来,因着心情好,就觉得这里也很不错,凑凑热闹也不是不行。
他长叹一口气,跟着弟子往客楼走去。
刚进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吵闹。
施红英坐在二楼的栏杆上,嘴里磕着瓜子,瓜子皮一粒粒往楼下扔,权当楼下的争吵是个乐子,用来助兴,自己虽是主人,却作壁上观,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沈飞云忽地起了兴致,觉得很有趣味,便择了一张桌子,坐在角落里,看着好大一群人吵成一团。
一个好似乖巧可爱的少年,高高站立在桌子上,大声吆喝:
“第三个赌局,这次比武,落英阁的人能走到第几轮!”
沈飞云左手托腮,瞧着少年呼喝,谈笑间收了不少人的银钱,胸前挂的袋子里装得鼓鼓囊囊。
桌下立着一个熟人,是许久不见的湖水老人。
老人一出现,加上少年吆喝着开赌局,沈飞云就猜测这少年是金钩赌坊的掌门。
沈飞云抬头再看,施红英依旧十分淡定,还翘起了二郎腿,仿佛这第三个赌局与她的落英阁无关紧要。
少年人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抬头挑衅一般,问:“施阁主怎么不出声,是害怕自己举办了武林大会,结果在比武的时候,连两轮都撑过不去吧?”
“呸!”施红英吐出嘴里的瓜子,笑骂道,“好你个李长柏,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子也敢在姑奶奶我脚下叫嚣,是上次教训没吃够?”
李长柏一想到上次的情形,脸上就有些恼羞,顿时浮起红晕。
施红英生得美艳,人又荤素不忌,随口撩了李长柏几句,结果人子就往她阁楼里递花,被她好一顿调笑。
她极有分寸,李长柏对她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子心中痒痒,还没学会好话,只懂得用言语来招惹施红英,吸引目光。
金钩赌坊名满江湖,因此李长柏继位后,大家也十分买他面子。
但到底老掌门不放心,把两年前放出去的湖水老人又叫了回来,帮衬一二。
沈飞云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走上前去,笑吟吟地塞入李长柏怀中。
李长柏低头看他,问:“你买第几轮?”
“自然是最后一轮。”沈飞云着,朝楼上望去,冲施红英挑了挑眉。
施红英放声大笑,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轻飘飘着地,带着万般风情,朝沈飞云走来。
“多少钱?”她问。
“不多,”沈飞云轻描淡写,“不过是一千两罢了,肯爱千金轻一笑。”
眨眼间,施红英已走到他身旁,伸手挽住他胳膊,开怀道:“真会话。你这一下注,我都不好意思输了,怎么也不能叫你折本。”
他们这样旁若无人,亲昵非常,直教李长柏看红了双眼,当即往下一跳站定,将脖子上的袋子摘下,递给了湖水老人,看着是要出手的样子。
沈飞云见状,微微蹙眉,将施红英推开,直接一挥衣袖,卷住李长柏发来的飞镖。
“你做什么?”沈飞云压下薄怒,似笑非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过是见你出言不逊,想要花钱博美人一笑。你见不得人好,非要动手,是自信能得过我?”
李长柏的飞镖被轻而易举地接住,他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但在心上人面前,他又怎肯低头认输,当即指着沈飞云的鼻子,偏要逞强,喊道:“这次算你走运,再来!”
沈飞云心想,一个比自己上三四岁,初出茅庐的少年,赢了也不见得有多光彩。
他懒懒问道:“你再来就再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李长柏没有回答,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把刀,风一般攻了上来。
“好俊的轻功!”沈飞云眼前一亮,出声赞叹。
话刚开了个头,李长柏就飞到他身前,刀直对着他的肩膀刺来。
“好!”周围的人纷纷喝彩,更有甚者鼓起掌来。
从李长柏开设赌局以来,围观者就兴致满满,一直笑着调侃,也掏了不少银子,可真见到李长柏动手,才算彻底服气,而非只是给老掌门和湖水老人的面子。
沈飞云后退一步,快速将剩余的字吐出,灵巧地闪避。
“燕子三抄水!”有人认出他使的轻功,大声喊道。
“当真是燕子三抄水!这不是已经绝迹了么?”
“你有所不知,如今还有两个门派将这轻功流传下来,掌握得炉火纯青,一个是海外隐逸的流岫城,还有一个便是践雪山庄。”
“那他是?”
“看来是践雪山庄许清韵的独传弟子,沈飞云。”
几招之后,沈飞云不得不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分外严肃地对待李长柏,一招一式过得极为走心。
只能不愧是金钩赌坊的掌门,年纪轻轻,武功就这样出众,难怪有底气去招惹施红英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
李长柏瞪着双眼,刀在他手上变幻无穷,加上他用的轻功是“初阳宿雨”,能在方寸之地盘走,反而比沈飞云的“燕子三抄水”要灵巧方便。
沈飞云再一次重重推开李长柏的胳膊,左右旋进。
李长柏很不服气,怒道:“你当猫逗耗子呢?你不是江湖上声名狼藉的沈飞云吗,怎么不用你的素面扇来对付我?”
这个问题就有些尴尬了。
沈飞云摸了摸鼻子,微笑道:“我落在宜辉坊了。”
宜辉坊是什么地方?是烟花地,销金窟;是英雄冢,温柔乡。
众人闻言,不禁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意,这风流满天下的沈飞云不仅吃住在宜辉坊,现在就连自己的武器都落在里面,可真是……
李长柏果用一言难尽的目光,不屑地扫视沈飞云。
沈飞云满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与他无关,就是认为他不思进取、醉生梦死,他也全凭对方高兴。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事实上,他再珍重素面扇没有,几乎随身携带,就连入睡都搁在枕边。
今日不带出来,是因为昨夜苏浪咬着扇子,他又有些在意,清洗后便晾在架子上,任其风干。
一想到苏浪两次轻亵他的珍宝,他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不等他多想,李长柏再度出手,招式愈发凌厉,显然是料定趁他赤手空拳,因此不再束手束脚,处处针对。
至此已过了近百招,沈飞云不完全摸透李长柏的招式套路,至少也弄清了三分,对方虽更加狠厉,他却愈发游刃有余。
沈飞云和李长柏的武功有相似之处,都要近身,因此轻功和手上功夫出神入化。
但也不同,李长柏的招术显然更加灵巧,沈飞云虽繁复精巧,却有些大巧若拙的意味在里面。
到一半,沈飞云气人地开口:“我让你一只手。”
罢,收起左手,直接背在身后。
不等李长柏转换路数,他却把对方的轻功学了个七八分,当即将“燕子三抄水”换做“初阳宿雨”,以意想不到的步伐,转眼间踏到李长柏身后。
李长柏反应迅捷,一个前跃,转身下腰,躲过沈飞云的致命一掌。
掌风外放,呼啸着入木墙中,留下一个深深凹陷的掌印。
施红英看到自己阁楼都要被拆,这才急眼,大喝道:“你们两个够了没,再动手,老娘不客气了!”
沈飞云心知不能再下去,于是猛地踢出一脚,仗着深厚的内力,在同对方交接时,狠狠将人踢了出去。
他想着不能过多得罪金钩赌坊,又运起“燕子三抄水”,刹那间飞到李长柏身后,将人一把搂在怀中,免得真撞到桌上、墙上,崽子面上过不去,那可真结怨了。
沈飞云一个旋转,运功立定,吐出一口浊气,摇头失笑道:“你的武功很好,要当掌门绰绰有余,只是脾气太坏,以后收敛着点。不是谁都同我一样……”
有他这武功的人,脾气都怪,遇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像他这样温和的少之又少。
他的是肺腑之言,但李长柏却恼羞成怒,不能在心上人面前,给这个人一点颜色,反而自己被人出言教训,面子里子都掉了个精光。
他没什么江湖经验,从被人捧着长大,又怎么听得进去?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也不是不明事理、胡搅蛮缠的三岁孩童,输了就爽快认栽。
可是……
斗中,沈飞云衣领散开,脖颈、胸前满是青紫的痕迹,双颊泛红,一双风流桃花眼微微上挑,眉目含情,俊美锐利。
而李长柏正被人拦腰抱住,紧紧搂在怀中。
李长柏不是个傻的,当然知道沈飞云这满身痕迹从何而来,又想到关于此人风流不羁的传闻,自以为被调戏,当即怒上心头。
沈飞云的鬓发落下,扫着他的脸颊,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不知怎的,沈飞云含笑时,看似十分温和;可此刻,锋芒毕露,叫人不敢直视。
李长柏侧开脸,咬了咬牙,恨声道:“淫贼,放开我。”
沈飞云正要松手,冷不丁听见自己被喊淫贼,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做出什么了淫^邪之事,于是加大劲道,发狠掐住李长柏的腰。
他冷冷道:“你再一遍,叫我什么?”
“淫贼!”李长柏被他拿捏住穴道,泄了劲,软软地伏在他怀中,已经恨得双眼通红。
沈飞云脸色一沉,抬手就在李长柏腰上拍了几个穴道,凑到人耳畔,轻声细语:“给你个的教训,三年内,你就老老实实做个和尚吧。”
他完便松手,还没来得及走开,一个不留神,被李长柏抓空。
“啪”的一声脆响。
他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