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闫肆犹豫许久,等得沈飞云都有些不耐烦,才缓缓开口,谨慎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一件什么事?”
沈飞云想了一下,问:“圣火教徒有多少会武的?”
这就有套话之嫌,没有人愿意贸贸然将自己的信息透露出去,即便闫肆已走投无路,也害怕沈飞云借刀杀人。
“并未清点过。”闫肆漠然道,完,收起长刀,就要转身离开。
沈飞云方才的问题,分明是要圣火教徒帮忙做事,且听来不是简单的事,要出动大批会武的教徒,难保得不偿失,最后落得个卸磨杀驴的结局。
闫肆回过神来,被施红英羞辱的气愤逐渐散去,一心求死之志也淡却,这才有些感恩沈飞云。
不过沈飞云的恩情,只对他一人,他日后必竭尽全力悉数偿还。
而沈飞云出尔反尔,贻害拖累整个圣火教,这笔账,有生之年他都不会忘记。
沈飞云见闫肆转身就走,也知道他与闫肆其实无话可,他不过抓准了对方病急乱投医的心态,这才能够勉强上两句。
但他并不气馁,心想只要闫肆还未放弃复国,两人总归还有见面的时刻。
“送你块东西。”沈飞云解下腰间的玉佩,朝闫肆扔了过去。
闫肆头也不回,直接伸手捞过玉佩,迈步朝外。
圣火教来的人不少,约莫有几百人,但人大多借助他处,在落英阁客楼里不过六七人。
闫肆一走,这些人也都纷纷紧随其后,并不从长廊离开,而是直接踏着雪地,在漫天细雪中,留下一连串脚印,还有萧瑟的背影。
沈飞云连忙追问:“你们住哪?”
“几十里外的分坛。”闫肆远远道。
很快,圣火教一行人消失在沈飞云眼前。
沈飞云走到屋檐下,抬头望了一下飘雪,因心思过多,难得感到人生沉重,不可转移。
几个时辰的斗下来,客楼前泥地里的雪不再洁白,混着黄褐的泥土,变得肮脏一片。
客楼内却极其热闹,施红英的调笑声,客人的吹捧声,间或从里面传来。
一阵阵菜肴的香气飘到沈飞云鼻子底下,他其实许久没吃饭,只早喝了一碗热粥,此刻闻着香味,不由得饥肠辘辘。
他哭笑着揉了揉胃,刚要转身入内品尝中饭,一个纤细的青年人从里面走出,拍拍他的肩膀,笑问:“沈大侠能否赏脸,指点一二?”
沈飞云今日第二次听到“沈大侠”这个称呼,已不像初次那般觉得可笑,反而有些接受别人对他的崇敬,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假客套,他都坦然受之。
不过一个称谓,只要不像李长柏一样叫他“淫贼”,他都无所谓。
沈飞云侧脸,看了一眼青年人,此人样貌平平,走路轻巧没有声响,想来轻功不错。
又听其呼吸吐纳,沉稳内敛,基本功极为扎实,这在年幼时没有每日四个时辰的练习,无法积累至如此程度。
这样的人物,这样好的功夫,还要他来指点?
太客气,对方是把“切磋”两字,用“指点”的方式了出来。
沈飞云却没有太多心思,指了指肚子,叹息道:“我实在有些饿,昨日一天都没怎么进食,今日也只喝了一碗粥,容我吃顿午饭,如何?”
青年人犹豫一下,无可奈何,总不能阻止沈飞云吃饭,于是点点头,了一个“好”字。
这样一来,青年人也明白,沈飞云是在拒绝他。
吃饭快的话,半刻钟都不用;而慢条斯理,细嚼慢咽,恐怕两刻钟也不一定足够。
而吃完饭后半刻钟,最紧要的事是休息,而非急于练武。
沈飞云虽不想再动手,却并没有拐弯抹角婉拒的意思,只是饿得太紧,迫不及待想要饱餐一顿。
等他吃完,搬了个板凳,坐在屋檐下赏雪,只是恰巧,他出来没多久,雪越来越,不如昨日和清那般漂亮。
青年人也跟了出来,笑问:“不知我是否有幸同坐?”
“求之不得。”沈飞云仰头,粲然一笑。
青年人或是自信武功高强,因此才敢来与他攀谈,沈飞云观其言行举止,觉得对方风度翩翩,定然家教不凡。
只是沈飞云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大好,不然昨日李长柏也不至于开口闭口骂他“淫贼”。
这青年人胆子不,竟不顾名节,敢与他同坐。
沈飞云有些喜欢此人的行事作风,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叩悲轩的高月。”青年人听到沈飞云问他姓名,很是高兴,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一笑之下,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有了蓬勃朝气,颇为动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一同开怀大笑。
沈飞云不禁微笑道:“我认识你二姐高妍。”
这次高妍也来到了落英阁,他还在人群中瞥见两眼,只是对方好似有意避开他的目光,故意同他错开,不愿招呼。
“是。”高月没想到沈飞云还记得二姐,语气欣然,“你年少时曾来过叩悲轩,和我们比武交过手,那时你还用剑,我记得清楚。”
这过去多年,沈飞云记得不过是因为记性好。
而高妍、高月还记得,纯粹是因为沈飞云少时生得粉雕玉琢,整一个雪娃娃,可拿起剑同他们切磋起来,招招点出他们的疏漏,将一整个叩悲轩的人得无力招架。
“没想到你后来改用了扇子,”高月抿了抿唇,“你剑用得那样好,为何要改?这未免得不偿失,也太过艰苦。”
沈飞云懒得解释,提到这件事,他心中也不自在,于是脸上笑意锐减。
高月惯会看人脸色,当即失落道:“是我错了话。”
“无妨。”沈飞云顿了顿,伸出右手,拉起衣袖,只见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但雪白的肌肤下,有一道红痕。
“我右手曾受过伤,用剑恐怕不能再到巅峰,只能学得师父十之八^九。我后来浸泡在药水中,手上的伤疤虽消散,里面的残痕却仍在。”
沈飞云完,拉上衣袖。
他如今用扇子,勤学苦练,已登峰造极,不可能再有精益;可到底半路出家,无论如何抵不上一开始学剑能达到的巅峰。
如果他一直练剑,以他的天分,加上许清韵的功力与严苛的指导,绝不会比苏浪差,甚至能超出。
昨日他看李长柏用“初阳宿雨”,不久就能习得,可见天资卓绝。
高月也觉得十分可惜,又怕沈飞云伤心,于是闭嘴不言。
可他不懂掩饰神色,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显现什么,因此叫沈飞云看得分明。
沈飞云微微蹙眉,自己因对方的话而情绪低沉,更加懒得去安慰他人,便瞬间掐灭话的心思,侧开身,沉默着望向另一边。
坐了一会儿,沈飞云有些坐不住,当即起身,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我昨夜没睡好,现在困得很,想去歇息一会儿,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
高月张了张嘴,低头道:“好。”
沈飞云并没有休息,走到林子里,好好练了一下午的功夫,活络筋骨,等到傍晚,才回到客楼吃晚饭。
吃饱后,他了两桶热水,回楼清洗。
他刚推门而入,就见苏浪端坐在灯光下,悠闲地翻着书籍。
沈飞云怔了一下,趣道:“等了我多久?早知你在此,我就不耽搁,立刻回来。”
“是你吩咐的,早去早回。”苏浪并不回头,又翻了一页书,“我答应了你,不好意思反悔,刚处理完事情,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沈飞云将热水倒进浴桶,问:“你还烧吗,伤口还好吗?”
苏浪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呼吸急促起来,斩钉截铁道:“好了。”
沈飞云走上前去,摸了摸苏浪的额头,这才放下心来。
以苏浪的性格,要他自己身体不好,确乎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昨日发热严重,还偏要逞能,装得若无其事,受伤不轻,却还正襟危坐。
自沈飞云知道他是苏浪后,或许心理作祟,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差别。
老友坐得端正,不过是因为自己生得挺拔,又不想样子难看,是以装得人五人六;可在他眼里,苏浪坐得端正,就是一本正经,可爱至极。
沈飞云俯身,低头吻了一下苏浪的鬓发,琢磨着怎么开口才好。
苏浪一点不客气,直接转身,伸手攀住他的肩膀,细细密密地亲吻,很有简亦善风月老手的样子。
沈飞云还没好腹稿,要的话就胎死腹中,也动情回吻。
两人温存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沈飞云缓缓开口。
“什么?”
“施红英未必与你同心,不定还暗中支持简亦尘,你若要考虑争,有些话千万留心,若不藏私都一股脑倒给她听,不准便传到简亦尘耳朵里去。”
苏浪如梦方醒,万万料想不到,反复叫他远离争斗,去漫游山水的沈飞云,竟也会出这样工于心计的话。
一时间,他内心翻江倒海。
沈飞云从不改变,只叫苏浪、莫听风随他而去。
可他也会改变,为了简亦善而苦心揣摩,一脚踏入刀剑之中。
苏浪一直知道,沈飞云聪明,却从不将自己的聪明用在经纶世务里。
在苏浪看来,沈飞云是鸢飞戾天者望而息心的清峰,可如今这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忽地告诉自己,那山间的流云其实也与自己一般无二。
“我知道,我全明白。”苏浪一把攥住沈飞云的肩膀,似哭不哭道,“你真是我的好友,你懂我念我护我……这份心意,我……我记下了……”
沈飞云不知他的心思,看到苏浪的反应,觉得莫名其妙,想不通对方为何如此反应。
“算了,”沈飞云讪讪道,“去洗个澡,再上一次药,我们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