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抱打不平 二更
第三皮鞋厂在不久前正式倒闭了, 在被变卖了厂房中所有的机器设备后,一把“铁将军”把大门紧紧锁了起来。
周围的棉纺厂,毛纺厂和其他的国营大厂也陆续关张, 情况稍微好一点的也不得不被迫迁到了宝山、闵行等郊县地方。
曾经一度几百几千个穿着蓝色工服,骑着自行车轰轰烈烈上下班的风景终于在这个城市里彻底消失了。
宁建国现在忙着承办纺织学校的食堂, 抽空和几个老同事相约回去看过一回。偌大的厂子只有门卫室里的老刘头一个人了,但他也只是“临时工”,在等着下个东家呢。
那时候作为上海老工业区的苏州河边,空置厂房一片接着一片, 真的是“满目萧条”, 有的被私人,有的被外资公司接手,不过更多的被空置着, 等待着市政建设的安排。
宁建国和赵景闻, 还有几个徒弟徒孙站在挂着“上海市第三皮鞋厂”的白底黑字招牌下,让老刘头给他们照了一张合影,作为青春最后的见证。
从鞋厂回来后, 宁建国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整个人都有些形容消瘦了。
“现实世界”里宁建国在这个时候大病了一场,差点把宁老太急死。好在重新来过一回, 虽然厂子倒闭了, 宁建国至少还有工作,还有编制, 没有彻底倒下。
宁建国心情不好,宁北又何尝好受。
那天在赵家的见闻让他大受击, 让他知道原来曾经的自己是那样的无知和自以为是。
他以为重来一次, 他就能站在成年人的角度来看待, 体贴父亲,给他他想要的幸福。
结果到头来,他又差点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要是父亲真的听了他的话,娶了王阿姨。那他这就是生生耽误了三个人,甚至更多人的幸福了!
他想跟父亲,他理解他,他尊重他的取向,他愿意祝福他和赵叔叔。
但是这些话要是一个大学生出口就罢了,从一个初中生嘴里出来也着实有些惊世憾俗。
为了不吓到宁建国,他只好把一腔的百转千回全部埋进心里。只是再也不提要新妈妈和妹妹的事儿了。
时间很快地来到了初一上半学期,经过不懈的努力,范侠距离宁北的座位也越来越近。
如今他已经能够将成绩稳定地保持在班级前十五名左右,偶然超常发挥,甚至还能搭到前十名的末车。不可不实在是进步巨大。
这子每次排位考试结束,都要来坐坐林子颖的座位,摸摸桌板,咬牙切齿地老子下次一定能够升到这里。林子颖就会一屁|股把他挤开,让他不要白日做梦,然后三个人嘻嘻哈哈坐一团。
相较之下,担任过半个学期班长职位的丁哲阳现在则有些“泯然众人”了,只能保证自己的成绩不至于跌落到二班去。
没有了优秀的成绩做背书,闫冰如想要给他荣誉别的学生和家长们也不答应。他如今就是普通老百姓一个,连个队长,学科委员的职位都没了。
本来话就不多的丁哲阳如今变得越发阴郁,简直就像是一颗发了霉的蘑菇,默默地贴在墙壁的角落处。
若是一整天课下来,没有一位老师喊他起来回答问题的话,这家伙能一天都不一句话。就连他的同桌都不愿意搭理他,下了课就和前后桌大声聊天,故意把他晾在一边。
“宁北,范侠,出来一下。”
这边范侠还在和林子颖玩抢座位的游戏,宁北一抬头就见到闫冰如铁黑着一张脸,站在教室门口,对着他们招手。
宁北眉头一皱,和一脸莫名其妙的范侠走了出去。
出乎宁北的预料,闫老师并没有把他们往自己的办公室方向带,而是往教学楼不远处的花园走去。
一中面积广阔,光花园就有好几个,最大的自然是高中部那边的中庭大花园,每个季度都会更换时令花卉造景。要是遇到校庆,或是重大节日,还会用花盆在地上拼出字来,谁来了不一声“大手笔”。
不过宁北最喜欢他们这栋楼拐角处的花园。这里没有种花,倒是种了十几棵高大的芭蕉树,叶子大的夸张,可以覆盖住一整个人。男孩子们偶尔捡拾到校工没来得及扫掉的掉落的芭蕉叶,那真是可以玩的不亦乐乎。把它当做《西游记》里铁山公主的宝扇挥来挥去。
范侠还曾经试图把芭蕉叶子带回家去,结果在门口被门卫窦大叔给拦下来了,他不能把国家的财产带回家,哪怕是掉在地上的垃圾都不行。
宁北自然不会无聊到捡叶子玩,秋天下雨的时候,他最喜欢坐在窗边听雨芭蕉的声音,有时候一听就可以听一整天。
还有花园旁的这个假山喷泉,常年流水潺潺。之所以在这里建了一座假山喷泉,是为了掩盖后面是个垃圾房。要倒垃圾就必须绕道假山后方。
每次范侠做值日生,他都会手拿两袋垃圾,学着少林武僧的样子,“飞檐走壁”直接翻过假山,然后再跳回来。
只可惜,上回在“现实世界”里跟着常乐蕴走过的时候,发现喷泉已经不见了。
原来很多学生家长投诉,自家孩子怎么在学校倒个垃圾还摔成了个落汤鸡了,于是现任校长干脆就把喷泉铲了,彻底堵了他们的嘴。
现在不是扫时间,几乎没有学生从这里走过,所以闫冰如才把他们叫到这里来谈话。
“你们两个,和常乐蕴是什么关系?”
闫冰如双手抱在胸前,抬头看着他这两个学生。
她身高不过一米五十五,如今不管是宁北还是范侠都比她要高些了。
“什么意思啊?”
范侠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就是同学关系么?”
宁北之前跟他了,他不要王阿姨做他新妈妈了,那就没有亲戚关系了。
“别给我来这一套!范侠,你别以为你现在成绩稍微好一点,就能在老师面前摆谱了。”
对于这两个“唯二”没有给自己送过礼的学生,闫冰如可不想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宁北就算了,永远的第一名,从年级组长到校长,各个把他当做宝贝,自己拿他没有办法。这个范侠可别想在她面前轻易什么马虎眼。
闫冰如推了推鼻梁上的的黑框眼镜,不悦地拧起眉头,“我都听了,你们同进同出的,关系可不一般吧?”
“我们是邻居。同进同出,是受到她母亲的请托,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希望我们能够保护她的安全。”
宁北把还搞不懂状况的范侠拉到身后,不卑不亢地答道。
想来今天不知道谁在老班面前报告了,不然怎么他们一起上学放学都那么久了,她现在倒是突然想起来要追究了。
“什么事情?”
“人家的私事,我不方便。”
宁北道。
其实在不久之前,常乐蕴他们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她爸爸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王伊红辞职离开了原先的服装外贸公司,和人一起做生意,现在手里很是有钱了,居然又试图来骚扰她们母女。
被彻底激怒的王阿姨化身成了一头母兽,她手舞两把菜刀一路从二楼追着前夫追到大马路口,要不是邻居们拦着,当天还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那次之后,常伟强再也没有登门骚扰过。
据宁北猜测,可能是四楼的那位其貌不扬“赵叔叔”在那之后出面帮助了王阿姨,这才彻底偷走了高傲美人的一颗心。
“宁北,你用什么态度跟老师话呢?”
闫冰如柳眉一竖。
她之前不怎么和这个第一名的学生有过什么交流,在看到宁北眼神中透露出的不满和不驯后,闫冰如感到自己作为班主任的尊严被人挑战了。
“我尊重闫老师,但也希望闫老师能够尊重别人家的隐私。”
正好此时了第一遍上课铃,宁北对着闫冰如鞠了一躬,拉着范侠就往教室方向跑了回去。
下一节正好也是闫冰如的课,她不得不跺了一脚,快步返回办公室拿教具和教案。
刚进教室,两人明显感到气氛不对。
男生们大多数都在嘻嘻哈哈,女生们各个则神情严肃。常乐蕴坐在座位上放声大哭,而刚好坐在她前排的庄丽则回头不停地安慰。
“怎么了班长?”
宁北走到座位边,踢了踢林子颖的桌脚。
这家伙从上个学期开始,就脱掉了“副”职,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班长了——当然了,用宁北第一死忠粉范侠的话来,那是因为我家老大压根就没参加这个班长的选举,不然安有尔等鼠辈上位的机会。
“那个……刚才耿恩华捡到了从常乐蕴桌肚里掉出来的东西。被其他同学发现了……就吵起来了。”
林子颖苦着脸,语焉不详地道。
“什么东西掉出来了,还回去不就好了,吵什么,还哭起来了?”
范侠听了,一脸莫名,走回自己座位,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宁北转头看着坐在常乐蕴身边笑的一脸猥琐的男同学,突然一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于是快步走到常乐蕴身边。
“你丢什么东西了?”
“不是我丢的,是他故意翻我的书包拿出来的。”
常乐蕴见到宁北,哭得越发委屈了,指着同桌耿恩华抽泣道,“他故意的,故意让我丢脸。”
“什么啊,自己带了丢脸的东西,被我看到了,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怎么了?是吧?”
胖子耿恩华故意怪叫道,班级里几个跟他交好的男同学也大声附和起来。
“庄丽,到底是什么东西?”
宁北反复问了常乐蕴几遍她都红着脸不话,他只好转过去问坐在前排的庄丽。
“是……是……”
“是这个啦!”
耿恩华见状,干脆把胳臂直接伸到常乐蕴的桌肚里,从里面拿出一个粉色的塑料包装,拍在桌子上。
“哇,好恶心哦!”
他故意尖叫道。
宁北定睛一看,是一片独立包装的卫生巾。
“干什么呢?没有听到铃了么?”
就在此时,闫冰如抱着书本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见到插杆子似得立在后排的宁北。
“宁北你站在哪儿呢?回座位去!”
到刚才在花园里被这个学生驳了面子,闫冰如心中怒气未消,见宁北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干脆直接走了过来。
“闫老师,耿恩华欺负常乐蕴。”
宁北抿着嘴唇,皱着眉头道。
“什么啊?她东西掉在地上,我帮她捡起来,这也算欺负么?真是不讲道理。”
耿恩华见老师来了,眼神有些飘忽,不然依然死鸭子嘴硬。
“不是的,这包东西我明明是放在书包里的。刚才上了厕所回来,才发现被人整个拆开,有的扔在桌肚子里,还有些,还有些被那些男生拿去分着玩……呜呜呜……”
常乐蕴着,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闫冰如看了看桌上那片卫生巾,转头一瞧,果然周围几个男生手里也拿着,不由得勃然大怒起来,“吃饱了撑的,玩什么不好玩这个?统统给我交出来!”
包括耿恩华在内的一群调皮男同学们不得不把拿着的卫生巾交了出来,放到闫老师手中。
宁北见状,以为她是来主持公道的,不再言语。
“哎,什么东西,到底什么东西啊?我看不到。”
范侠隔着两排桌椅探头探脑地往后看。
“常乐蕴,都是你,搞出什么多事情。你给我站到走廊里去,罚你站一节课。”
闫冰如把从男生手里收缴回来的卫生巾往常乐蕴桌子上一堆,指着外头道。
“什么?”
常乐蕴瞪大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本来已经准备回座位的宁北也转过身来。
“听不懂么?给我站到外面去!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好东西,到处乱放给男孩子看到。我看你就是不要脸。”
闫冰如厌恶地道。
她一回头,就看到宁北双手紧握,满脸怒意地看着自己。
“干什么?回座位上去!”
“闫老师,到底是谁错了?”
宁北指着一脸得意的耿恩华,又指了指他周围坐着的几个男生,“分明是他们不对,他们擅自翻别人的书包,怎么受罚的人是常乐蕴?”
“你懂什么?你没有看到么……这个东西,是脏东西。”
闫冰如指着桌上的卫生巾,一脸晦气地道,“她是个女孩子,本来就应该好好保管这些东西。男孩子不懂这些,出于好奇看一下很正常。总之,以后我们班的女生,都给我以此为戒,好好管好这些东西,别再让我看到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庄丽和其他为常乐蕴抱不平的女生听了,纷纷露出委屈的表情。
“闫老师,你自己也是女老师,怎么可以这种话?这不是颠倒是非黑白么?”
作为一名心理成熟的男性,宁北对于同样身为女性的闫冰如居然会对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子进行月经羞辱,感到非常不解。
而且到底,是耿恩华他们私自翻动了常乐蕴的书包不是么?
“宁北,这是你对班主任讲话的态度么?你要是不想上课,你也给我站到走廊里去。”
闫冰如恼羞成怒地高声吼到。
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整个校园都是静悄悄的,她这突然拔高的一嗓子,把旁边几间教室里正在上课的师生们都吓到了。
隔壁二班的班主任隋老师好奇地开门,就见到那位全校出了名的宁北同学,大步从一班教室里走了出来,靠墙站着。
还不等隋老师纳闷怎么这位“天之骄子”也沦落到站走廊了,只见在他之后,陆陆续续又站出来几个人。
一个是原来他们二班,如今升到一班的女学生常乐蕴,一个皮肤黑魆魆的,看起来就是个调皮鬼的男孩范侠,最后一个是家委会主席的儿子,浑身名牌的林子颖。
“什么情况啊,一班这是在搞什么呢?”
其他班级的几个老师也把身体探了出来,看着这荒诞不羁的一幕,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各班教室里的学生也是一片喧哗,几个坐在窗口位置的学生们把脑袋探了出来,见证这从未有过的一幕——堂堂一班的学生,还是年纪第一和年级第二被罚出来站走廊啦!
“还有谁!还有谁不愿意在一班待着的,都给我出去!现在就滚出去!”
一班的教室里,传出闫冰如的骂声,几乎掀开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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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闫老师下线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