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梦境崩塌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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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侠本以为在正式进入高中之前, 还能再享受一个欢乐的暑假,为初中生活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一中的高中部是天天补课的hard模式的话,那附中就是hell模式。

    和录取通知书一起送来的, 是军训和提前报道的通知书。

    上海高中有一项特产,即所谓“三学”——学军、学工、学农。其中“学军”就是入学军训。

    报道通知上写的明明白白的, 八月五日到学校报道,八日开始军训。军训完后休息三天。八月十八日起正式开始高一课程,除周末和国定节假日外,学生不得离开学校, 违者做旷课处理。

    “八月就开学了?这是要热死谁啊?”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喜悦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浇灭了, 范侠哭丧着脸道。

    “X大附中的教室有空调么?寝室有空调么?”

    范侠巴巴地问道。

    今年上海的夏天来的特别早不,天气还异常闷热,已经持续多日的高温天气把整个市区炙烤得宛如铁板一般。

    一想到要在这种天气里, 在热辣辣的操场上站军姿, 走正步,范侠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一根软掉的年糕,彻底融化掉了。

    “你做梦呢?X大的寝室都没有的东西, 附中凭什么有?”

    在X大读了四年本科的宁北嘲笑他痴人梦。

    反正一直到他毕业那年, 他们男子寝室都没有装上空调。

    “啊,还是一中好!”

    范侠大叫一声, 往沙发上一躺——一中虽然也要军训, 但好歹晚上可以回家睡觉啊。

    不管范侠乐意不乐意,去学校报道的那天终于来临了。挥别了他的空调、电扇、游戏机和DVD, 范侠拖着行李箱来到了筒子楼下的广场。

    同样拖着行李的宁北和常乐蕴已经等在楼下了。

    “快点,就你慢。懒驴上磨屎尿多。”

    赵景闻见到他下楼, 就招呼大家上车。

    为了送这个孩子去报到, 他特意租了一辆七人座的依维柯。他新买的丰田车轿车坐不下那么多人。不过三个孩子的行李占得地方太多, 所以常乐蕴的新爸爸,南汇赵就不能跟着一起去了。

    确定所有的东西都带齐了,赵景闻踩下油门,巴出了工人新村的门往西边开去。

    X大附中就在著名学府X大新校区的隔壁,差不多三年前学校从老城区整体迁移了过去。和原本市区里“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老校区比起来,位于郊区的校园自然又大又气派,但缺点也是很明显——用日后范侠的话来,简直就是被关在在山里读了三年书。

    附中自然不会在深山老林里,实在是因为地处偏远,地铁满满算至少要再过七八年才会开通。出了学校大门放眼望去,除了田地就是鱼塘,再不然就是高压线,完全就是农村风光。

    当地人要去市区,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只能搭成长途巴士。一天两班车,早晚各一部,单程开到市区差不多要两个半时左右。所以当地人干脆就把去市区叫做“去上海”,压根就没把自己当上海人。

    附中当然是有校车的,不过要到九月正式开学的时候才会开始运营,现在要去学校就只能靠自己了。

    车子越往西面开,道路两边的景色就越荒凉。先是经过大批的老厂房,接着厂房都没有,只剩下田地了。

    范侠甚至看到了一头牛,活的牛!

    趴在玻璃窗上,他的眼珠子瞪的老大,电光火石之间和那褐色的老牛做了一番眼神交汇。

    “老天爷也,老大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念书啊?”

    车后排,王伊红母女正在低声讲话。

    常乐蕴也是第一次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住,女孩子总归还是比较娇气些,车子开到过桥收费站,姑娘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了。王伊红拉着她的手,有一堆话要嘱咐,就这样了一路。

    宁北和他老爸则是从上车就开始瞌睡,车子摇啊摇的,两人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

    倒不是他们两个心大,是昨天夜里宁建国已经把一堆让他注意身体,不要学的太辛苦,要照顾范侠和其他几个孩子的话都叮咛过一遍了。

    一直到半夜三更,宁北忍不住开始哈欠,宁建国才关上了实在已经塞得不能再塞的行李箱,搂着儿子上|床睡觉了。

    所以范侠大惊怪了半天,一转身发现没一个人理他,顿时有些尴尬。

    “傻子。你原来不是还要去山里学武功么,你以为山里是有空调还是有游戏机啊。”

    赵景闻看他一脸呆相,趁着红灯的当儿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我们中午先去附近的古镇转一圈玩玩,一起吃个午饭,下午再去学校报道。”

    上海郊县有很多保持得还算不错的江南古镇,比如大名鼎鼎的朱家角,以美食闻名的七宝老街,还有邵稼楼,新场古镇等。

    附中不远处也有一个老街,原汁原味地保留着百年前的风貌,时常有剧组来此地取景。

    车子弯进砂石填出来的临时停车场,一阵颠簸终于把宁北父子两给震醒了。

    宁北抹了抹嘴巴,还没从“爸爸复活”的梦中梦里走出来,就看到坐在对面的范侠投射过来的幽怨眼神。

    “干嘛?”

    “老大你骗我。”

    范侠皱起鼻子。

    他如今已经长得很是高大了,手长脚长,像是一棵夏日里肆意发生的树木。毕业前体检,范侠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十五,从背后看完全都是个大人模样。

    前段时间范侠和他在市中心荡马路,居然有二十出头女孩子上前问他电话号码。范侠眨巴着眼睛:大姐姐,我们老师过了,中学生不可以谈恋爱的。把两个女孩子糗得夺路而逃。

    偏偏他的神态还是幼稚的很,喜欢夸张地挤眉弄眼,而且时不时地怪叫两声,完全是一副无知孩子模样,在宁北看来很是滑稽。

    “我骗你什么?”

    宁北戴着顶太阳草帽下了车。他今天难得穿了一件花衬衫,配着鼻梁上的墨镜和带孔的风凉皮鞋,乍一看还以为是从南洋回来的归国华侨。

    他摸了摸太阳穴,感觉有些刺刺的痛,可能是刚才车子上的空调得太厉害了,吹的有些头疼。

    “你附中是个好地方,周围要什么有什么,都是一中没有的。”

    “是啊,你看这里多清净。镇上也没有几个人,想玩也没地方玩,最适合念书了。”

    一中地处闹市,可不最缺的就是清净么。有时候外面马路上堵车,暴躁的喇叭声还会飘进教室呢。

    虽然临近中午,整个古镇还是静悄悄的,临水枕河的人家过得很是休闲。时间在这里流淌的速度好像变慢了一样。

    常乐蕴好奇地看着一个女人用抱一木盆的衣服蹲在河边,用只有在古装电视里看到的洗衣棒敲起来。

    不远处的茶馆店里,老虎灶的热气不断从熏黑的烟囱上涌出。跟着热气一块喷出的还有书先生所唱的弹词开篇的曲调,一咏三叹,皆是吴侬软语,和他们脚边的河水一样温润缠绵。

    上海本地人也爱听苏州评弹,在这个老式码头艺人还没有彻底绝迹的年代,这些零散在上海和苏州周围的古老镇,就是他们最后坚守的阵地。

    再过几年,这个镇就会被商业开发起来,开起千篇一律的网红商店,卖全国统一的纪念品和明信片,接着逐渐变得面目模糊,乃至面目可憎起来。

    因为不是周末的缘故,游人稀少,他们只花了二十元就包下了一艘游船,准备先在附近浏览一番后,再去对岸的临水酒家吃午饭。

    船娘划着桨,唱着船歌,将他们先送到了一座寺庙前。

    宁北本是不信鬼神的,奈何大人们都要去上香,还要为三个孩子请平安信物,他没法子也就只好跟了进去。

    一边走一边摸着脑袋,感觉不只太阳穴,就连后脑勺也开始疼了。

    这下糟了,报道结束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要是身体受不了倒下了怎么办?

    宁北想着一会儿在镇上找家药店,买些退烧和止泻药。Nanf 昨天整理行李的时候,老爸好像只放了止哮喘的喷雾。

    临进庙前宁北看了一眼竖在庙门口的碑文,这间不大的庙宇似乎还是间古刹。

    三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寺院前殿绕了几圈,常乐蕴觉得没有意思,就去客堂找正在捐香火钱的王伊红去了。范侠这个皮猴一时没有安静的,也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跨进大雄宝殿,寺庙特有的檀香香味夹杂着香烛味和老木头的味道,让人有些昏昏沉沉。虽然大殿里没有和尚,不过还是照常供奉着香火,每隔三五步都有从梁上悬下的盘状塔香。

    偏殿里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嗡嗡嗡得像是一百只蚊子和苍蝇一起合唱,听得人越发头疼。淡色的烟袅袅地盘绕在厅堂内,经年累月地把天花板都熏成了黑黄色。

    宁北高高地仰着脑袋,数起排列在两旁的十八罗汉像来。

    这些金身塑造的尊者们有的端坐凝神,若有所思;有的扬手欢庆,如登极乐;有的怒目圆睁,手持钵盂;有的一脸谑笑,弯腰驼背。虽只有十八尊,却似囊括了事件百般姿态,倒是让宁北一时看入神了。

    他一尊尊地看过去,只顾眼前,不顾脑后,一不心撞到了别人。宁北急忙转头道歉,却发现身后站着的不是游客,而是一个穿着深褐色僧服的大和尚。

    那和尚长相瞿瘦,有些个仙风道骨的味道,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他见到宁北似乎也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后,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上海来的呀。”

    宁北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见那和尚拧着眉头一脸疑惑的表情,只好再解释了一下,自己是从市区来的。

    和尚摇了摇头,居然连话也不接,就这么径直走出去了。

    宁北心想这人怎么那么不懂礼貌,看来这庙也不是个正宗庙宇,就是个观光景点罢了。

    谁知道那和尚走到门口,突然转身,指着屋梁上悬挂着的一盏大海灯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宁北看了一眼,不解地答道,“海灯啊。”

    虽然他没怎么进过菩萨庙,不了解寺庙的陈设。不过在书里还是看过的,知道一句“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的就是佛前海灯,长明不衰,点亮心性,永葆安宁。

    和尚笑了笑,再不话,转身消失在木扉后。

    宁北觉得他实在是故弄玄虚,轻轻冷哼一声。

    接着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搭住,转头一看,是范侠。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吓我一跳。”

    宁北倒退半步。

    结果范侠比他还要吃惊,“我一直在你后面啊,我还和你话呢。”

    “瞎。”

    宁北指着雕花大门,“我在和大和尚话呢。我们快去跟我爸,还有王阿姨,这家寺庙不正宗的,让他们别去请什么平安信物了,都是商品批发市场批发过来的。”

    “老大你中暑了吧。”

    范侠一脸惊恐,“哪里来的什么和尚?再佛珠我不是刚才已经挂在你手里了么。我舅舅了,这是他们的主持师父开过光的,灵的不得了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前,有些开心地道,“这是我的。我舅舅‘男戴观音女戴佛’,所以给我请了尊观音娘娘。”

    宁北定睛一看,一尊的白玉观音玉牌用红线穿着,挂在范侠的脖子上。玉牌洁白莹润,雕工也很是不错,想来应该价格不菲。

    范侠哪有什么宗教概念,他对观音菩萨的所有认识都来自于电视剧《西游记》。观音大士既然连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也能降伏,自然法力无边,从战斗力这个角度看应该很牛吧,他就佩服能的。

    宁北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多了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颗颗珠子都有拇指大,只是没有被人盘过,过于簇新的颜色不是很沉重,带着淡淡的香气。这两个应该就是赵叔叔和老爸分别给他们求得护身信物了。

    “不可能……我刚才还和他话呢。”

    宁北抬头,指着海灯的方向,想那人还问我这是什么。不过下一秒就彻底呆住了。

    这不是寺庙的油灯,而是一盏电灯。正确地,是一盏LED吸顶灯,正散发着惨白惨白的光线。

    再用力地嗅了嗅,一股医院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满了鼻腔,哪里还有什么檀香味。

    一阵山摇地动,宁北倒退两步,惊恐地看到地上的青石砖一块块地龟裂开来,四面的神像不住地摇动。那些罗汉,那些观音,释迦尊者,漫天神佛身上的金箔也如同下雨一般噼里啪啦往下掉落。

    他以为是地震,下意识地想要去抓范侠的手,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再定睛一看,自己竟是满手的鲜血。

    不止是双手,视线里也是一片血红,鲜血蜿蜒地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遮住了睫毛。

    尖叫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医院急诊室里各种仪器发出的声响代替了梵音震震充入耳膜,宁北抬头,茫然地看着周围。

    什么古镇,什么寺庙,都不见了。

    自己正站在一间医院的抢救室门外。

    他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浑身带血的人被护士推进了手术间。

    梦境的世界,崩塌了。

    *

    作者有话要:

    这里会接上回酒吧事件哦~~北的脑袋疼不是因为感冒了,是因为在酒吧里受伤了,太疼了所以连梦里都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