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一个吻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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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ENDY虽然是一间gay bar, 不过倒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不正经的只有他们的老板。

    今天酒吧才一开张,来店里帮忙的伙子还没把座椅放下来,酒保还在柜台后面准备呢, 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一个奇奇怪怪的家伙,穿得像是从老照片上爬出来的文物一样, 开口就问老板:相亲的在什么地方?

    话一出口店里的人都晓得了,这朋友怕是走错地方了。工弟刚要给他指条明路,老板Vendy就扭着水蛇腰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伙子的胳膊, 指了指吧台后黑板上写着的酒单, 骗他进店必须消费,点了酒再告诉他。

    第一次来酒吧的卓雨杭就这么傻不愣登地点了招牌,于是就被招牌老板缠到了现在。

    宁北走进VENDY的时候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这是间清吧, 此时大约有三五个客人,都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喝着酒,聊着天。没有什么轰天响的音响和乱花迷眼的灯光, 让他松了口气。

    四下环顾, 终于在角落的一个卡座上隐约见到一个看着像是boss的人。

    走进一瞧,果然是年纪轻轻不过二十郎当的卓雨杭。

    仍然是笔工笔正的西装三件套, 仍然是金丝边眼镜, 只是脸上稚气未脱,带点憨直, 有点傻气,是老女人老男人最喜欢逗弄的那种。

    他一脸窘迫地坐在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身边, 那男人把胳膊搭在boss的肩膀上, 贴着他的耳朵在些什么。

    从宁北的角度瞧不到男人的长相, 只看到他右耳上那只蝴蝶水钻耳环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一闪一灭,仿佛振翅欲飞。

    而卓雨杭则双手放在膝盖上,把脑袋往下低,往下低,再往下低……恨不得就这样钻进地砖的地缝里。

    “卓雨杭。”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卓雨杭久旱逢甘霖似得抬起了脑袋。见着是个不认识的男人,面露迟疑。

    “我们都在对面等你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啊。唐昕要生气了。”

    宁北并不想在这里多做耽误,上前一步抓起他的胳膊就要走。

    听到唐昕的名字,卓雨杭终于确认这个是来救他的了,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哎,弟弟。就这么想走了?”

    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贴了上来,触感一片冰凉。仔细一看,是黑衬衫上钉着的同样黑色的金属绣片,鳞片似得锁满了衬衫的两条袖管,碰在宁北短袖衬衫下的皮肤上,可不是冰冰凉凉。

    这一刹那,宁北感觉自己是从金山寺飞奔而来营救许仙的法海,眼前是条黑腹黑眼吐着红信的黑蛇。

    而许仙,一心逃离。

    “老板不好意思,我这朋友不懂规矩。他不是我们大学城这片的,是从外面来的。”

    宁北以为卓雨杭没付酒钱,从裤兜里拿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想着无论如何这个数也应该够了。

    “钱付过了。”

    老板拍了拍他的手背,轻笑一声,“你他不懂规矩,你懂?”

    宁北把钱包塞了回去,这才正式抬眼去看那老板。

    不是三头六臂,也不是影视剧里污名化的那种娘娘腔老妖怪。老板很年轻,大约三十岁上下,猫儿眼,身材削瘦却不女气,眼中带媚,堪称极品。

    只可惜,撞号了。

    “什么规矩?”

    “他点了酒,一口都没喝。”

    Vendy伸手指向桌子上那杯落日色的饮料。

    “你喝了它。”

    宁北对卓雨杭道。

    “我不会喝酒。”

    卓雨杭踌躇道。

    “……你不会喝酒你来酒吧联谊,你难道还准备喝AD钙奶?”

    毕竟在“现实世界”曾经是多年老友,宁北一不心多了两句,卓雨杭有些茫然他的自来熟。

    “准备怎么办呢?”

    老板吃吃地笑了,眯着眼睛看着宁北。

    千年老妖目光如炬,撕开皮肉,直达肌理。

    “包。”

    宁北淡定地道。

    顺手把卓雨杭从老板身后拉了出来。

    老板:?

    从来没有提供过酒水包服务的酒保有点困扰,最后是服务员弟跑到不远处的奶茶铺,借了个空的奶茶杯,把他们的招牌酒到了进去。

    盛在玻璃杯里的特调Vendy层次分明,流光溢彩,宛如落日熔金,染柳烟浓。

    被倒进塑料奶茶杯的Vendy则是三江汇流入黄海,泥沙俱下,简单粗暴,一片狼藉。

    “真是可惜。”

    “黑蛇”揉着自己的腰,妖妖巧巧地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法海”,责怪他不够怜香惜玉。

    “喝到胃里,也是一样。”

    “法海”表面正义,内心慌得一批。

    原因无他,这个“法海”也是妖精,不过是在许仙面前化作人形。

    “自己拿好。”

    宁北干脆问服务弟要了个塑料袋,把酒放进去后随手一扎,挂在卓雨杭的右手手指上,像是卖菜的贩把称好的菜递给主妇。

    “走了。”

    他拍拍卓雨杭呆滞的肩膀,催他离开。

    “等等……”

    不等宁北推开酒吧的门,老板踩着碎步跟了上来,蛇似得攀到宁北的后背上,把一张黑色滚着银边的名片扔进他衬衫的前口袋里。

    “下次来,不管我在不在,凭这张名片可以八折。”

    他斜眼看了恨不得马上就飞出去的卓雨杭一眼,笑道,“你来不用名片也能折。”

    “不了不了。”

    卓雨杭吃不消,“我学校不在这里,没什么机会来。”

    “我也不会来,多谢老板美意。”

    宁北着就要把名片抽出来,结果被老板伸来的手指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指尖冰凉,带着冷香,爬行动物一般鬼魅。

    “他不会来……你肯定会。”

    贴着宁北的耳朵声地道,眯起的猫儿眼像是堪破了世间一切的真相。

    不,不是猫儿眼,是爬行动物那竖起的瞳孔,黑夜之中,分辨万物。

    你以为你真是法海?红尘万丈,大家都是同类,何必如此?

    宁北指尖微动,尴尬地笑了笑,推门而去。

    两人走出酒吧,只见外头一片灯火煌煌,人头攒动,红男绿女,乐声飘飘,竟生出恍若隔世之感。仿佛唐僧刚出了盘丝洞,历经千难,劫后余生,不由得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才谢谢你了。”

    卓雨杭对他感激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咖啡色全棉斜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见到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眉头一皱,大步向前几步,走到垃圾箱边,不做多想,直接抛了进去。

    “哐”得一声,宁北的心也跟着一颤。

    扔完垃圾,他又用帕子把自己的手背,脖子,但凡刚才可能被Vendy摸过的地方全部擦了个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宁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他想,自己那时候怎么会如此自作多情呢?

    就凭他送了他一瓶酒,就凭他和他多加了几次班?

    他庆幸自己没有被感情冲昏了头,否则一旦告白,自己就是那被扔进垃圾桶的特调Vendy,万劫不复,永遭厌弃。

    爱上直男从来都只会换来遍体鳞伤。

    保持距离,最差最差,还是同事朋友。

    最后的最后,卓雨杭犹豫了一会儿,把自己那块帕子也一并掼进了垃圾桶里,后退三步,如释重负,扔掉了满身罪孽一般。

    许仙真的绝情起来,便是面对青的青锋剑,也是一不二的。

    《白蛇传》何尝宣扬赞美爱情,《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收于《警世通言》之中,“警示”二字才是各种关键,“永镇”二字才是作者用心。

    警告世人,也警告妖精,人妖殊途,不可动情。

    白娘子千年的功力,下场亦不过是永镇雷峰塔。

    至于芸芸众生,水漫金山,手攀洪浪,葬身鱼腹。他们何罪之有?只因白蛇动情,许仙懦弱,法海无情,就要凡人赔出性命。就如同那杯特调和这块手帕。

    宁北心下越发地冷。

    他和他走回VANNY,角落那边,一片和乐。

    四个女孩子被范侠逗得前合后仰,巧笑嫣嫣。

    笑声飘过柜台,飘过人群,然后“呼啦”一下落到了地上,变成了蛇虫八脚,壁虎毒蝎,沿着铺在地上的浅绿色南洋花砖爬上了宁北的脚背。从裤脚一路蜿蜒到心口,蝎子举起红色的尾巴,往宁北的心口狠狠扎去。

    范侠的外套,为什么披在周芸君的身上。

    他不在几分钟而已,他们居然已经好到如此程度?

    “你们总算来了。”

    还是唐昕先看见他俩,挥着手示意他们过去。

    男生这边还剩两个座位,宁北迟疑了一下,让卓雨杭先进去,自己坐在最外面。

    “大家好。”

    卓雨杭款款落座,理了理衣服,女孩子们又是笑声一片。他轻扶眼镜,也加入话题,比之刚才在VENDY的窘态,简直天壤之别。

    最差劲的直男在面对女性的时候,表现都比在同志面前自然。何况卓雨杭并不差劲,只是奇怪。

    范侠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北居然放任那么大个玩意儿横亘在他们中间,竖起眉毛,吊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他。

    宁北别过脑袋和唐昕话。

    眼睛瞪得更大了。

    毕竟都是年轻人,笑笑,不知不觉气氛已经炒热,就连号称“不会喝酒”的卓雨杭都舔了半杯啤酒下去。

    “我们做游戏吧。”

    唐昕见时机已到,从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真心话大冒险。”

    修长的手指弹开54张牌,又让身边的周芸君切了两回表示公平,在桌子上抹开,示意每人抽牌。

    “牌面点数最大的那个,可以命令点数最的两个做事。大家一起摊牌,不准换牌。有言在先,扭扭捏捏和甩脸子都不准,出来玩就要放得开。”

    两个女生痴痴笑,伸出纤纤玉指分别取了一张。

    周芸君一双美目在灯光下盈盈生辉,看着坐在他正对面的范侠,也抽取了一张。

    范侠有些生气,故意不看宁北,粗暴地捋了一张牌在手上。

    其余人各自取牌。

    第一、二轮,相安无事。女生们毕竟心软,问的问题也和善。即便是选择大冒险,不过出门对着贴在电线杆上的老中医广告,大喊一声:我的病终于有救了!

    到了第三轮,那位一直被人忽视的男士终于得到了机会。

    他向大家展示了一下自己抽到的老K,得意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这一轮点数最的恰好是范侠和宁北。

    “在座的人里面,有你们中意的人么?”

    男士尤嫌不足,补充明,“可以继续发展下去,甚至共度余生的那种。”

    四个女孩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唐昕更是想要伸出大拇指给他点赞——兄弟,上道!下次活动不收你报名费。

    “有。”

    范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让女孩子们越发激动。

    宁北看着周芸君裹着的衣服,她是那么巧,穿着男人的衣服就像是被范侠抱住了一般。

    宁北突然想起范侠的两个妈妈。

    亲生的,后来的,都是如此娇的女子,站在范建身边,仿佛丝萝托木。

    按照佛洛依德的理论,男子幼时都会多多少少有些俄狄浦斯情节,虽然不会真的弑父娶母,但是喜欢的女孩子,身上多少带着点自己母亲的影子。

    周姐便是如此。

    何况他才救了她不久,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天经地义。

    “你呢?”

    男子冲着宁北抬了抬下巴。

    宁北捏着牌,没有立即回答。

    女孩子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唐昕紧张地咬着红唇,范侠更是无措地翘起了二郎腿,不自觉地玩弄起了桌面上的杯子。眼珠子却是不住地往他的方向撇,只恨他们当中矗立着那么大的一块木头。

    杯中的酒已经饮尽,只剩下几块犹自站着褐色酒渍的冰块,叮叮当当,像是在心上敲钟。

    “我选择大冒险。”

    宁北把牌往桌上一弹。

    女士们齐齐发出轻叹,范侠皱起眉头。

    “哎……算了,那就大冒险吧。”

    其实这样已经算是临阵脱逃,不过刚才玩之前男子也没有问他到底是要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自己没有遵守规则在先,只好由得宁北狡猾地逃过一劫。

    “那就亲一下另一位点数最低的男士吧。”

    男人刚才被范侠抢了一个晚上的风头,早就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地整治他一下。

    既然他的朋友选择大冒险,那就让他们一起出丑吧。

    此言一出,反应最大的居然是卓雨杭。

    仿佛刚才那不适的记忆又瞬间复苏了一般,他扯了扯领口,低声骂了一句“恶心”。

    宁北听得真真切切。

    一股恶意在胸口升起,他知道自己是迁怒,这个“卓雨杭”不是那个“卓雨杭”,他没有做过让自己误会的事情,他的一切行为就是直男面对同志会有的正常反应,“普通人”的反应。

    不然自己的老爸和赵叔叔何苦瞒了那么多年。

    但他仍是愤怒。

    为了这句痛骂,也为了周芸君身上的衣服。

    他“刷”地站了起来,走到范侠身边,根本不等他有所反应,捧着他的脸,就这么毫不客气地亲了下去。

    是亲,倒不是是撞。

    嘴唇和嘴唇,牙齿和牙齿,叮叮哐哐,火星撞地球似得猛烈又利落。

    一时间,周围的人开始叫好,起哄的,吹口哨的,鼓掌的,浪潮似得包围着站在风口浪尖的两个人。

    宁北睁开眼睛,看到范侠眼珠子瞪得都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遭雷劈不过如此。

    心里的一口气“噗”地就这么散了。

    放下手,走回位子上,干了最后一口酒。

    “什么感觉?快什么感觉?”

    唐昕一脸兴奋,其他的女生们也不遑多让。

    和男士们不同,女士们对于这种事情通常都比较好奇和宽容。

    范侠摸着自己的唇,久久没有回神。

    北亲了他,宁北亲了他!

    这是这辈子最好的生日礼物,最好的!

    “有点恶心……”

    宁北抬起下巴,故意道。

    就是这样。

    他对自己。

    好死了范侠的心。

    我不做白娘子,你也别做许仙。我不是祝英台,君也非梁山伯。

    十八相送无需送,断桥重逢无需逢。我拔青锋剑,斩去烦恼丝。

    “哐……”

    酒杯落地,透明的玻璃和碎冰块撒了一地。

    范侠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色发黑。

    天堂地狱,只是一瞬。

    *

    作者有话要:

    范侠: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