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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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臻定睛看去,对面是个身形瘦削的老者,已经两鬓斑白,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可以称得上身形挺拔,精神矍铄,气质与普通农户完全不一样,若放到现世,其实也就算是个资深中年人,离老年还差点。

    那人放下手里的胖墩,拍拍他的脑袋了句“玩去吧”,胖墩恭敬地回了一句“谢谢左大叔”,便屁颠屁颠地去找自己的伙伴。

    苏之湄兴奋地冲过去,大声道:“左大叔,幸亏你及时出现,要不他该开瓢了。”

    “你的轻功没落下,我也算老怀安慰了。”左大叔笑眯眯地,看起来甚是平易近人。

    叶庭轩一直观察着这个人,表情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

    唐臻凑近他,声:“你认识?”

    “……还不能确定。”叶庭轩道,“听气息有些像。”

    左大叔看向叶庭轩,走到他面前拱了拱手:“大人猜得对,那日正是草民。”

    此人便是叶庭轩当日追贼时,弹出一颗石子帮了他,又在树上嘲笑他的那位。

    唐臻不由地惊奇:“你们习武之人,果真能通过气息辨认对方?”

    太夸张了啦!

    “辨认是辨认不出来,但可以排除,这白寒城中,目前还没有功夫如此之高的人。”叶庭轩也回了个礼,“多谢阁下相助。”

    左大叔哈哈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大人初来乍到,又卖力抓贼,在下既然恰好遇见,不出手也太不过去了。”

    “阁下是否出身行伍?”叶庭轩表情仍是严肃。

    他本就想去行伍中当教头,对大曜士兵的训练方式简直是了如指掌,方才见这位左大叔几个步法,便能看出端倪。

    左大叔一怔,旋即又笑:“这都能看出来?叶大人也是行伍之人?”

    苏之湄在一旁道:“叶典史是指挥使叶锋之子。”

    “原来如此。”左大叔再次拱手,“失敬失敬。”

    “左大叔,既然遇见了,不如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苏之湄急切道。

    左大叔笑容不改:“你这丫头,贵人在前,该是我自我介绍才对。”

    苏之湄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怕你不愿意嘛。”

    “我只是在此隐居,又不是逃匿,有什么不愿意的。”左大叔对着唐臻深深行礼,“草民左横秋,见过殿下。”

    叶庭轩登时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挡在唐臻身前。

    唐臻从他身后偏出头,好奇地看着这位左横秋:“你怎么……看出来的?”

    “当日殿下驾临时,草民正在城中,不巧听了去。”左横秋瞥了眼后面两名护卫,“也曾见识过铁鹤卫的威名,是以能认得出。不过请殿下放心,草民定不会泄露殿下身份,现在明,不过是希望彼此坦诚罢了。”

    是个直爽人!唐臻点头:“如此甚好!”

    铁鹤卫是大内侍卫,能见过他们的必定不是普通大头兵,叶庭轩不放心地追问:“你既然出身行伍,又为何隐居在此?是何原因离开军中?”

    “大人且听草民回禀。”左横秋不卑不亢作揖道,“左某在军中原为斥候,从军数十载,无奈一次行动中伤及右耳,导致右耳失聪,承蒙长官体恤,特放左某离军,由军户转为民户。”

    “左某在边陲已无亲人,希望寻个远离喧嚣的安稳之地安身,几番辗转,来到这白寒城落户,居住至今。”

    苏之湄声嘀咕:“得那么随便……明明你是因为左大婶才留在这里的。”

    唐臻立刻抓住华点:“左大婶?”

    “阿湄指的是拙荆。”左横秋温声道,“当年确实是因为她,草民才留在此处。可惜她已经去世了。我俩膝下无子女,目前家中就只有老儿一人混吃等死。”

    提到去世的爱人,连声音都变得温柔许多,唐臻觉得这位左大叔有故事。

    苏之湄立刻不愿意了:“左大叔,何必把你自己得这般一文不值!臻姐姐,我能识字,会一点防身的功夫,全都是左大叔教的。不光如此,我们村子里孩开蒙都仰仗他!”

    “哦对,你的名字也是大叔取的,是吗?”唐臻问道。

    “对!”

    左横秋无奈道:“阿湄,你真是什么都往外。”

    “事无不可对人言嘛!”

    两人这对话,俨然父女一般,唐臻能看得出,苏之湄的确仰仗这位左横秋,而左横秋此人,虽然称不上英俊,但浑身正气凌然,绝不似坏人。

    情况问明白了,叶庭轩的神情也松动了些:“阁下的功夫确实好,在下甘拜下风。”

    “过奖过奖。”左横秋道,“大人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

    唐臻:“……”

    传中的官场互吹?

    苏之湄拉住左横秋的手腕:“左大叔,叶典史夫妇俩要去我家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左横秋有些迟疑,唐臻赶忙道:“一起吧,能在此相识也是缘分。”

    叶庭轩正想多探探他的底,也道:“正是,相请不如偶遇。”

    “那草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左横秋颔首笑道。

    苏之湄开心大叫:“太好啦!”

    唐臻发两名护卫先回城,只把马匹给他们留下。一行人在村路上耽搁了这些时候,进了苏家的院里,已经闻到了从厨房传来的菜香。

    苏大叔把两张方桌摆在院子里,周围放了几个大不一的板凳,憨厚地笑道:“屋里地方,现在外头也不冷了,咱们就在院子里吃吧,希望叶大人夫妇别嫌弃。”

    “怎么会!在外头更自在!”唐臻连忙道。

    多一个左横秋,无非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苏家与他也很熟了,就当家人一般对待。苏之湄的弟弟在邻村伙伴家玩,今日不回来住,家中就他们几人一起吃饭。

    不得不,苏大妈的手艺确实不错,再加上菜和蛋都新鲜,没放什么复杂的调味料,油也不多,仅仅放了些盐,炒出来味道有种返璞归真的好吃。主食是高粱面的窝头,很能填肚子。

    令唐臻再次想起时候那些简单的时光。

    “臻姐姐,我们家拿得出手的就这些了。”苏之湄虽然请人来的时候很热情,但对方毕竟是公主,她心里不免惴惴,“你觉得味道可还好?”

    此言一出,苏大叔苏大妈也都紧张地看着唐臻和叶庭轩。

    “当然好了!我感觉菜都是我吃的呢!”唐臻揉揉肚子,凑到苏之湄耳边声道,“都吃撑了,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我都想松开腰带了。”

    苏之湄听了,捂着嘴笑了起来。

    别人虽然不知道她了什么,但看两人笑成一团,也知道是夸赞,饭桌上的气氛更轻松了些。

    “左大叔,你功夫了得,不如你我过几招?”叶庭轩向左横秋拱手,“希望你不嫌弃,能指点指点晚辈。”

    左横秋并未谦虚,而是微微一笑道:“好啊,给我看看你真本事。”

    罢两人便起身去了院外的乡间路上,叶庭轩跳起来从树上劈了两根枝条,递给左横秋一根,他们便以此为武器拆起招来。

    唐臻还没见过高手过招,赶紧站到门口观战,苏之湄也跟了过去。

    “诶,阿湄,左大叔跟左大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唐臻一边看帅哥和精神老头较量,一边八卦。

    “当然啦!”苏之湄靠着自家门框,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那会儿我还没出生,是听我娘讲的。其实左大婶原本嫁过人,跟着夫家迁去了别的城镇,后来她先夫去世,也没有孩子,左大婶一个人在外地生活,还曾犹豫要不要回咱们老家来。”

    “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左大叔。那会儿大叔右耳伤势复发,成日里疼得要命,性子犯倔也不看大夫,有天竟晕倒在路上,就被左大婶捡到了。左大婶没有顾及太多,便叫人把左大叔抬到自己家里,请了郎中帮他看病,最后治是治好了,但大叔的右耳彻底失聪了。”

    “相处多日,左大叔与大婶之间生出了感情,但寡妇门前是非多,大婶先夫家里不愿意,三天两头来闹事,都被左大叔给赶走了。但大婶之前并未有再嫁之意,觉得这样对不起先夫,不肯答应左大叔,催促他离开。”

    “左大叔不想大婶为难,便也走了。之后大婶的先夫家里觉得她没了倚靠,又来找她麻烦,大婶便决心回咱们老家来。她刚回来没多久,左大叔就追过来了。”苏之湄到这直乐,“绝对就是故意找过来的,他总不承认。但后来就一直追求大婶,直到大婶点头,嫁给他做妻子。”

    唐臻好奇道:“那时他们也就三十多岁吧?为何没有孩子?”

    乡间路上,叶庭轩和左横秋都没玩虚的,得那是一个尘土飞扬,青年硬桥硬马,老头四两拨千斤,没少让对方吃亏。

    “其实是左大婶不能生,她与她先夫无子就是这个原因,一直拒绝左大叔也是因为自己是个寡妇,还不能生孩子。”苏之湄望着左横秋,轻声道,“左大叔遇见她之前,自己甚至不曾想过要娶妻,遇见她之后,便只想着非她不娶。嫁过人又如何,不能生子又如何,他喜欢的,始终只是她本人。”

    “这种话谁听了不动心啊!我猜左大婶定是因为这个才放下了心结,嫁给了左大叔。他们两个真的很恩爱,时候我就记得,左大婶脸上总挂着笑,从没见过她皱过眉头,大家都她是这十里八乡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前些年左大婶生病去世,左大叔也没有伤心欲绝,闲着没事儿了就到大婶坟头喝酒,与她聊天。可能他们都看淡了吧,感情那么深,生死也阻隔不了。”

    苏之湄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左大叔疼爱妻子的美名远播,后来找上门来媒人几乎要踏破门槛,但左大叔把她们都轰了出去,表示他这辈子绝不续弦,谁也别再来找,来一个他杀一个,以后就吓得没人敢来了哈哈哈!”

    虽然是个很普通的故事,但听起来真的很浪漫啊。

    即便听过、演过、看过那么多爱情故事,这样质朴的情感,仍令唐臻觉得很感动。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种感情谁不想要呢?

    不知怎地,她的目光落在了正与左横秋得激烈的叶庭轩身上,突然有些出神。

    这位叶同学,应该也是这样的痴情人吧,唐臻心里突然有点柠檬,不知道以后哪家姑娘能这么有福气。

    正集中精力跟人过招的叶庭轩,余光突然就跟唐臻的目光连上了线,原本知道对方在看,他就想着要好好表现,现在更加玩命,不管自己实际上正处于下风,坚决要反败为胜。

    左横秋轻功好,仗着这个优势制住叶庭轩很轻松,但他也看出来这年轻男子很想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整个花活儿,便也有意相让。

    左右这位公主殿下不会武,肯定看不出来。

    于是他突地一个趔趄,看起来像是上了岁数身体不够灵活,一下子被叶庭轩的树枝点中心口,便笑着拱手道:“不成了,草民输了。”

    叶庭轩深知对方是故意的,但也没有矫情到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不可,双手抱拳:“多谢左大叔相让。”

    然后眼角偷偷瞄了瞄门口的唐臻。

    唐臻拍手道:“两位的功夫都好厉害呀,太帅气了!看得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左横秋欠身:“叶夫人过奖了。”

    叶庭轩心里想,“帅气”二字,一定是夸我的。

    但他深知左横秋功夫远在自己之上,在这穷乡僻壤,能认识这么一个有本事的人,决不能错过!

    于是他单膝跪地,对左横秋行礼道:“求左大叔收在下为徒!”

    “使不得使不得!叶大人快请起!”左横秋一怔,赶忙要去搀扶他。

    叶庭轩坚决道:“庭轩此言出自一片真心,求左大叔答应!”

    “左大叔,你就教教他吧!”苏之湄凑过来,“他是咱们白寒城的典史,要是他学了本事,对咱们也有好处不是吗?”

    唐臻跟着过来,在旁边附和:“是啊,大人要是不嫌外子愚钝,就收他为徒吧。”

    听她为自己话,叶庭轩心里很是高兴,充满期待地望向左横秋。

    左横秋也不拿乔,沉吟片刻后道:“成,那老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徒儿拜见师父!”叶庭轩欣喜地改为双膝跪地,冲左横秋行了拜师礼,“师父出身行伍,定胸怀报效国家的雄心壮志,徒儿愿替师父将此志愿传承下去,绝不负师父教诲!”

    左横秋笑笑,伸手虚扶了他一把:“有心就行了,快起来吧。”

    “徒儿还有一事相求。”叶庭轩起身道。

    “罢,只要是不过分的事儿,为师便答应你。”左横秋道,“算是回你的拜师礼。”

    叶庭轩认真道:“徒儿想重整县衙三班,尤其要重新训练捕班快手——眼前的情形您上次也看到了,那些人实在难堪大用。这次不仅要增补人手,更要严加训练。徒儿求师父来担任教头一职!”

    此言一出,唐臻心里先乐了。

    叶同学,很可以嘛,脑子转得够快,人才绝不外流!

    左横秋也愣住了,心中苦笑,自己这个徒弟,倒是比看起来更机灵,这步步为营的聪明劲儿,跟当年我那长官有一拼!

    “成,方才都答应你了,这也算是我力所能及的事,那就这样吧。”他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徒弟大人,老儿以后就听你差遣了。”

    叶庭轩赶忙道:“别别别,以后徒儿自当好好孝敬师父!”

    听他俩这边你来我往开始互吹,唐臻看着旁边傻乐的苏之湄,突然生出了个想法。

    “阿湄,来,我有事同你商量。”

    “哦,好啊,臻姐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第二天天气不错,程衍早起又没见到叶庭轩,不过他也见怪不怪了。

    这臭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仅红鸾星动,听福生,昨日他还捡了个据很厉害的师父,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他赶上了,现在应卯也应得分外积极,等都不等自己。

    算了,随他去吧!

    程衍捏着他的扇子,一袭白衣,溜溜达达地去了衙门,进门后一路听着路过衙役们的问候,眼皮都没怎么抬,着哈欠一一应了。

    然后一个熟悉的清脆的声音就闯入了他的耳朵:“程师爷早。”

    “早。”程衍下意识地回答,好奇地抬头看,对上眼前那张脸,顿时不可置信地往后跳了一步,惊诧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做捕快呀!”苏之湄穿着捕快制服,抱着双臂,笑吟吟地看着他,“以后多多关照啦~”

    作者有话要:

    给我宝写个熟人!嘿嘿~

    左横秋是我另一篇文里的配角,目前这篇文的时间比他那篇文要晚了三十年,情节也不连着,背景在这里也明啦,不影响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