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商议
事情没有谈出结果,这场争吵倒是令屏风后旁听的胥吏们“大开眼界”,不敢出声,只敢面面相觑,大眼瞪眼。
平日里没怎么接触过公主殿下,只听她平易近人,为人亲切,今日第一次见,居然这么大脾气!
还很……护短。
唐臻一席话,得王知县面上无光,但也只能低头作揖,恭送公主殿下离开。
叶庭轩便也向王知县行礼,随后脚步匆匆去追唐臻,可怜程衍窝了一肚子火,还得留在那儿誊写会议记录。
“臻儿!”离开二堂不远,见四下无人,叶庭轩才敢这么称呼唐臻。
唐臻本来不怎么生气,毕竟王知县的反应她已经料到了,但是方才一席话,她是越越气,现在心里非常不爽。
听到叶庭轩的喊声,她才调整了表情,转过身去,冲他挤出笑容:“嗯。”
“方才……多谢你维护我。”叶庭轩心翼翼地。
其实王知县他的那几句,他并未往心里去,还为那句“伉俪情深”甜了一下,也没想过要为自己辩驳,只怕王知县误解唐臻。接下来听到唐臻为自己话,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简直乐得像要过年。
“唉,别提了。其实我也不太好太多,以免王大人觉得咱们抱团,一起架空他,也怕他将来给你鞋穿。”唐臻摆了摆手,“但你我既是朋友,你也是为我仗义执言,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不敢顶撞我,就拿你们开刀。”
是这样吗?叶庭轩突然失落,心想,你维护我,难道只是出于朋友义气?
唐臻转身走了几步,发觉没有人回应,转身看,见叶庭轩呆立原地,便喊道:“子昂?”
“哦,来了。”
“想什么呢,突然发呆。”
“在想之后怎么办。”叶庭轩道,“你虽然没跟王大人继续讨论,但仍然是想要剿匪的吧?”
唐臻点头:“那当然。”
“殿下若要剿匪,可否算草民一个?!”
只听旁边树叶摇晃,接着传来袍角飘扬之声,左横秋从树上跳下,轻盈地落在唐臻面前。
这人都五十多了,身手还是这么轻盈,唐臻不禁感叹,大侠们就是真实存在的!
左横秋对唐臻行礼:“参见殿下。”
“左大叔免礼。”
叶庭轩也拱手道:“师父。”
左横秋笑笑,算是应了礼。
唐臻饶有兴趣地问:“左大叔也想参与剿匪?”
“起来,桐影山匪患是我心头一块大病,现在既然有机会出把力,草民自然愿意参与。”
这里离二堂不远,明目张胆地跟王知县搞对抗不是很合适,于是三人回了叶庭轩的典史衙,才围坐在一起,详细谈起这件事。
由于近几任知县都没有剿匪行动,县志里有关桐影山匪的记录寥寥无几,叶庭轩也只从衙役们口中了解了一些很片面的情况,知道这伙山匪大概在此地盘桓了三四十年,也是相当有根基的一拨人。
“据我所知,这伙山匪大概三十余人,大多是游手好闲的少壮,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基本都是男子。”左横秋喝了口茶,缓声道,“其中有一些是别处来的,也有一些是本地人,因为不想种地,逃避赋税,才落草为匪。”
叶庭轩问道:“但据,这些人倒也不是十分为难白寒城的百姓?”
“既然如此,你们想剿匪的原因是什么?”左横秋反问道。
叶庭轩回答:“剿匪本就是官府的责任,何况他们占山为王,挡住了白寒城通往外界的路,自然要拔除。”
“这不就对了。”左横秋不赞同地摇摇头,“不管他们是否为难百姓,是匪就要除。”
唐臻跟着问道:“他们最近一次露面,是什么时候?”
“是过年前。他们也要过节,便下山跟百姓们抢了一波屯粮,又丢了些他们来的猎物,自以为算是交换了。”
唐臻心想,这么和气的山匪,确实也是第一次听。
“是不是也因为这样,百姓们从没有向官府提出剿匪的意愿?”叶庭轩道。
左横秋点头:“是啊,百姓们最有忍性了,只要对生活影响不大,他们怎么都能过下去。”
“这倒是。”唐臻感叹,就是老实人才总被人欺负啊。
她问道:“这些山匪们当家的是谁?”
“起来,他可就神秘了,就我在白寒城待的这些年,从没有见过他露面,只听过二当家和三当家,好像分别是姓徐和刘,名字我记不清了。”左横秋往后撤了撤椅子,坐在了门口处,离唐臻远了些,从后腰抽出烟袋锅,看了唐臻一眼,“殿下可否介意?”
唐臻连连摆手:“无妨,左大叔随意就好——但是为了身体着想,还是少抽些吧。”
“以前当兵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后来因为内子身体不好,戒了许多年,这才又捡起来,就放不下了。”左横秋用火折子点燃烟叶,抽了一口,笑道,“都这把年纪了,在意的事越来越少喽,净图一时爽了。”
一席话得大家都沉默,左横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又道:“草民多嘴问一句,殿下若是剿匪,并不是想把他们杀干净吧?”
叶庭轩正欲张口替唐臻回答,便听对方道:“当然不是,暴力有时候不能让人信服,反而会令人更加想要反抗,我其实是想引导他们向善,凭自己双手本分过日子,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这样不好吗?”
“殿下能这么想,草民就放心了。”左横秋笑道,“看来大家目的一致,往后草民全听殿下差遣。”
唐臻连忙摆手:“左大叔,以后您就别称我为殿下了,也不用自称草民,若要论起来,我还是您的徒弟媳妇呢!”
左横秋笑吟吟地看了叶庭轩一眼,叶典史的耳朵立刻就红了。
“臻儿向来不拘这些虚礼,师父您就随意吧。”他不太好意思地。
左横秋喷出口白烟:“算啦,我怕叫习惯了惹麻烦。在县衙外我再随意吧。”
“成,师父您随意。”唐臻主动改口道。
听她这么称呼左横秋,叶庭轩的心里更加美滋滋的。
“现在有师父来训练这班捕快,再过一阵子操练好了,加上师父的战术,想要把那帮乌合之众制住,想必不难。”他看着左横秋道。
左横秋点头:“嗯,若论功夫,那帮山匪也稀松,不会比咱们刚训几个月的捕快强多少,重要的还是看战术。那这样,最近几日我去桐影山上探一探,尽可能把他们的具体情况都探清楚,回来再与殿下和徒儿好好商议,制定最后的方案。”
叶庭轩主动请缨:“师父,我与你一起去吧?”
“免了免了!”左横秋连连摆手,“我一个人还好隐匿行踪,带上你,太容易暴露。”
叶庭轩:“……”
师父,您徒弟媳妇还在这儿呢,就不想着给您徒弟留点面子吗?
唐臻倒没觉得有什么,叶庭轩身为典史,也不该以身涉险,毕竟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成。”她颔首道,“那师父您多加心。”
左横秋又道:“王大人那边,殿下算怎么处理?”
“用不着处理。”唐臻笑得有点痞气,“给他一个不得不剿匪的理由不就行了。”
叶庭轩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对方也回看过来,对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这人从来都有很多奇思妙想,常常令自己无法揣摩她的想法。
左横秋一听,哈哈大笑:“好徒儿,你这未来媳妇可是有想法,你可心别被比下去了。”
“无妨,家里有一个聪明的就够了。”叶庭轩抿唇微笑。
老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得好!”
“远远就听见你们这儿欢声笑语的。”程衍手里拿着一卷纸,一脸丧气地出现在门口,“真是令人羡慕。”
唐臻起身接过他手里的纸卷,问道:“王大人又为难你了吗?”
“那倒没有。”程衍自己拖过椅子来坐,“他看着是不太愉悦,但没跟我话,二堂里气氛特别压抑。好在他待了会儿就出去了。”
叶庭轩拍拍他的肩膀:“多谢你方才为我话。”
“我看你才不稀罕。”程衍苦着脸,“你媳妇为你话,你才高兴吧。”
叶庭轩望着唐臻扣印章的侧脸,勾了勾唇角,口是心非道:“瞎。”
要的事都完了,左横秋就此告辞,程衍拿了唐臻盖好章的会议记录,也返回去归档,屋内又剩下叶庭轩与唐臻二人。
“今天的事都结了?”他轻声问。
唐臻了个哈欠:“唔,办得倒是挺快。那大棚和烘豆机的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一准儿替你办好。”
“嗯,你办事,我放心。”
叶庭轩试探道:“中午要留在衙门用膳吗?”
亢奋的精神用完了,唐臻突然间就困得不行,忍不住捂着嘴又了个哈欠:“不了不了,我得回去好好睡一觉。”
看她这么疲惫,叶庭轩也不忍心强留她,抓心挠肝地又想了个借口:“焦玛最近长大了吗?我好久没看见它了,等放了衙,能不能去你那儿看看它?”
“成啊!你想来随时都能来,不用等我叫你。”唐臻笑道,“焦玛现在可皮了,你过来帮我教教它,今晚就在我那儿用晚膳吧。”
叶庭轩连忙答应:“好啊!”
“对了,也叫上程师爷和苏姑娘。”唐臻自顾自地,“还有师父,他们帮我们这么多忙,我们应该好好答谢他们。”
一听还要叫别人,叶典史的心又沉了下来,不过听对方的口吻,好像是把自己划为她的自己人了,一口一个“我们”的,听着也很叫人开心。
于是他又雀跃了起来,笑着应道:“成,我通知他们。”
唐臻放了心,带着两个护卫回到家,饭都没顾得上吃,上床就睡。
叶庭轩把晚膳邀请通知到位,程衍能蹭饭自然不错过,苏之湄本就跟唐臻关系好,一听就答应了,左横秋则摇摇头,他老头子才不凑年轻人们的热闹,婉拒了邀请。
放衙之前,叶庭轩就派人给唐臻送了信,等几人到的时候,晚膳已经备好了。
照例还有一只鸡,不过不是烧的,是涂了蜂蜜烤出来的,闻着特别香。
苏之湄一看就乐了,请示唐臻:“臻姐姐,我先动手成吗?”
唐臻抿唇笑:“家常便饭,你随意。”
旁边映心看她想下手,字面意义那种,及时递上公筷:“苏姑娘,用这个吧。”
“多谢多谢。”苏之湄接过公筷,又拿起自己的筷子,一边按住整鸡,一边夹着骨头把鸡腿扯了下来。
程衍见状直觉不妙,果然,下一刻,这香喷喷的鸡腿就落进了自己的碟中。
“程师爷,再饿也不能吃花,还是吃鸡腿吧。”苏之湄强忍着恶作剧的笑。
程衍冷哼一声:“谢谢苏捕快惦记。”
唐臻也学着苏之湄那样,把另一根鸡腿撕下来,放进了叶庭轩的碟中:“工作一天辛苦了,要多多进补啊,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