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心思
从唐臻和叶庭轩站的位置看去,只能看见程衍搂着苏之湄,两人姿态极为亲密。
“不可能。”叶庭轩先否认道,“方才两人还吵得像乌眼鸡,不可能是装的,他俩就算对彼此有意,也像是没开窍,不可能这么快就在一起。”
唐臻张望了一下,改了口风:“我也没他俩已经在一起了啊,可能阿湄受伤了,程师爷送她回去上药。”
噫,方才话太随便了,险些暴露原形。
叶庭轩这才反应过来:“哦……对。”
看来是自己想复杂了,就怪之前在办事房里,两人突然间凑那么近,搞得他一时间心乱如麻,脑子到现在还没有恢复清明。
方才唐臻的提议是,趁丰收爷爷祭祀典礼什么的,搞一些神明暗示的东西,让农户们觉得开山路是神明的意思,这样他们或许能够支持这个想法。
距离祭祀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们需要认真想一个好办法,看看怎么搞出这种暗示,一击即中地改变大家的心意。在此之前,这件事必须要严格保密,最好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最多拉一个程衍进来出出主意。
唐臻来找他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谈剿匪的事情。叶庭轩对此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但兹事体大,必须先跟王知县商量,是以两人这才从典史衙出来,往二堂去找王大人。
谁知就撞见了这对“鸳鸯”。
唐臻用肩膀撞了撞叶庭轩:“诶,一会儿跟王知县议事,得程师爷做记录,要是找别的皂吏去寻他,会不会……”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清楚啊!
叶庭轩立刻明白:“我知道苏姑娘的更衣室在哪儿,走,我带你去。”
程衍这边,把苏之湄扶到更衣室的长凳上坐下,俩人都出了一身大汗。
苏之湄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不止双手臂擦伤很严重,膝盖明显也磕破了,把深灰色的裤子洇湿了一块。
程衍看不得别人受伤,眼前这人更是让他莫名心焦,站在屋里四下张望:“你药在哪儿呢?”
“急什么?喏,先把那边水桶提过来,找条帕子把伤口擦干净。”
苏之湄往柜脚处一指,程衍望过去,看到了水桶,立刻提过来。
“你怎么想到先备下水?早知道自己会受伤吗?”
“当然不是!”苏之湄撇嘴,“最近天热了,训练又出一身汗,搞得浑身难受,我先备好水,每次放衙前简单擦擦,换衣服也舒服点儿。”
程衍点头称赞:“未雨绸缪,很聪明。”
苏之湄得意:“那当然!”
程衍没问她要帕子,直接从袖筒里掏出自己的汗巾,在水里浸过拧干,拉过人家姑娘的手腕,心翼翼地擦拭伤口上的泥土,一边擦一边问:“疼吗?”
苏之湄看他这副谨慎的模样直乐:“我皮糙肉厚的,不疼。”
“瞎,再皮糙肉厚也是血肉之躯,你瞅瞅,都磨成这样了。”
程衍儿有点毛病,看到别人有伤口,就像自己也会疼似的,一般他绝对不会去瞧,免得自己心里别扭。但面对苏之湄,他一点想躲的意思都没有,看着她手肘这被擦得一条条的伤口,难受得直皱眉头。
每擦一下,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得颤一颤。
见程衍皱着眉,出了一脑门汗珠子,捧着自己手臂又这么心翼翼,擦拭伤口别提多轻了,好似唯恐自己会疼似的,苏之湄心里自然也感动。
她一个农家女,粗生粗养的,这点伤确实根本不放在眼里,伤口处甚至已经麻了,感觉不出疼来,反倒是被程衍这般珍视着,令她突然有些紧张。
“诶,干嘛突然这么关心我?”为了缓解心中这种奇怪的感觉,苏之湄算以毒攻毒,趣地问,“喜欢我啊?”
程衍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没好气地:“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怎么你也是我救命恩人,我见你受伤,能不管吗?”
“书上不都,救命之恩,应以身相许。”丫头冲他挑眉,“考虑考虑?”
程衍:“……”
“你野心够大的啊!早就惦记上本公子了?”他擦完一条胳膊上的伤口,轻轻放下,又去托起另一条胳膊。
苏之湄不以为然:“怎么,不行吗?我一个良家女子,将来肯定还是个好捕快,配你一个没有功名的穷酸师爷,难道还不够?”
程衍听了她的话,突然哈哈大笑,点头道:“绰绰有余!”
“这就对了。”苏之湄心满意足地点头,“识趣就好。我也就是问问,又没有非逼你娶我,别害怕哈,别逃跑。”
程衍“噗嗤”笑了:“你想得还挺多——药呢?”
“柜子里。”苏之湄抬手给他指了指方向。
程衍把药取回来,用汗巾蘸了,用比方才更轻的力度涂在了她的伤口上。
被药膏一杀,苏之湄觉得疼了,下意识地往回一缩手。
“别怕,我再轻点。”程衍的语气不知不觉温柔了许多。
苏之湄望着他认真的模样,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紧张了,不然为啥心跳得这么快呢?
“哎,问你,你以前认识的女子,皮肤是不是都像豆腐似的那么嫩那么滑?”
她跟公主殿下手挽过手,人家的皮肤真是好,细细滑滑的,不像自己干农活长大的,糙得不行。原本她并不在意这些,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地有点在乎了。
程衍头也没抬:“我哪儿知道,我又没摸过。”
“你看着就像个浪荡公子,难道没逛过青楼,没有个什么……红颜知己啥的?”苏之湄好奇问道。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般形象?”程衍不由笑了,抬头看了她一眼,“青楼是去过,跟朋友喝酒而已,姑娘是真没碰过,要是我娘知道,非得断我的腿不可。”
于是苏之湄跟着就问:“你是因为你娘不许,才不碰那些姑娘的?要是你娘不知道呢?”
程衍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这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为何思路如此清奇?”
“我又不了解你们纨绔子弟的生活,就想多问问呗。”
“男人呢,到了一定年龄,想姑娘是正常的,但我,对,还有子昂,内心也是有底线的。”程衍认真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苏之湄一听这文绉绉的话就懵了:“什么意思?一瓢……不解渴的话,就多喝一瓢呗,难道还收钱?”
程衍:“……”
“你不用担心自己皮肤是粗是细,这又不代表什么。”他给她上好了药,剪了两块布片把手臂包了起来,“皮肤差一点就矮人一截吗?青楼里的姑娘皮肤是细是滑,可还不是没有人真心待她们?”
他的本意是想告诉这傻丫头,人的外在不代表任何,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谁知道苏之湄听完,瞪着眼睛大声道:“哦!你露馅了!看来你还是摸过,不然你怎么知道人家皮肤细!”
听了这话,程衍差点翻白眼晕过去,简直不知道是跟她继续吵架好,还是置之不理好。
就在这时,他听见叶庭轩在外头喊:“程广泽!”
“在这!”
程衍自然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并没有关门,此时起身迎了出去,看见叶庭轩和唐臻正往这儿走,赶紧解释了一句:“苏捕快方才训练受伤了,我扶她来上个药。”
唐臻一听,赶紧冲进屋里去,两个男子就很识趣地离门口远了些,没有再靠近。
叶庭轩抱着双臂,斜睨着他,用以前对方曾经用过的阴阳怪气回击道:“啧,怎么突然开始怜香惜玉了?”
“我就怜了,惜了,管得着吗?”程衍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叶庭轩见他这模样,正色问道:“你真的喜欢苏姑娘?”
“哪儿跟哪儿啊!”程衍怕他当真,赶紧否认,“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种。方才经过教练场,恰好撞见了,能不管吗?你们心也够狠,让人家一个姑娘和一群大老爷们一起训练,这要换了是嫣儿,你舍得?”
“要是嫣儿愿意,不舍得也得舍得。”
程衍嗤笑:“你就吹吧。”
“苏姑娘不是那种柔弱的女子,别瞎担心了。”叶庭轩正色道,“既是人家的选择,就别从自己角度去思考问题,别总想着管这管那,最重要的是支持。”
程衍一脸意外地看着他,手背在他胸口了一下:“跟公主相处的心得?”
“唔。”叶庭轩绷着脸,嘴上没有否认,还很嚣张地问,“学到了吗?”
程衍做了个鄙夷的表情:“你先跟人表白心迹再来跟我教吧!”
到这里,叶庭轩的表情露出几分失落。
“怎么,这不难吧?不过是否定过去的自己,堂堂男子汉还在意这点颜面?”
叶庭轩摇摇头:“不是,你不懂。是我觉得臻儿她……现在未必还喜欢我。”
“这话你了很多遍了,有没有根据?”
“何需根据,我自己就能感觉出来。”
“要不要测一测?”
“如何测?”
程衍四下张望,突然从旁边揪了朵花给他:“喏,这个,第一片,她喜欢你,第二片,她不喜欢你,看最后剩哪——”
他话还没完,就被叶庭轩捏开下巴,把花塞进嘴里。
“呸呸呸,叶子昂,我真心真意为你出主意,你竟如此对我!”
俩人嬉闹着,唐臻帮苏之湄处理好膝盖的伤口,一起出来,搭眼就看到这一幕。
苏之湄见程衍吐出一朵花瓣,满脸不可置信:“程师爷,你现在饿得都吃花了吗?”
程衍:“……”
完了,又得被这丫头记住了!
几人开怀笑了片刻,唐臻叮嘱苏之湄好好养伤口,下午不许再去训练,便与叶庭轩和程衍一起去找王知县,并叫来了选定好的胥吏前来旁听。
王知县得知招募衙役和开办社学的事都是公主出的钱,连连作揖:“下官得公主殿下照拂,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呐!”
“好了好了,王大人,不必多礼。”唐臻赶忙道,“本宫也只是略尽绵力,更重要的要看将来咱们白寒城的发展,本宫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啊。”
王知县连连点头:“那是那是,相信在殿下的帮助下,白寒城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种客套话就不多了,唐臻笑笑没再接话,转而道:“王大人,这次想与你商议的是另一件事。”
“殿下请讲。”
“听闻桐影山上有匪患,已经严重影响到咱们本地百姓的生活。”唐臻面色严肃道,“我建议,制定剿匪计划,将匪患一举铲除。一来百姓们能通过桐影山进出,那处山路能相对便利一些,二来也能将山上的土地利用起来,比如开辟出更广阔的的咖啡庄园。”
听到“剿匪”二字,王知县的脸色便开始往下垮,勉强听完唐臻所的话,就又站起来作揖:“殿下,还请三思啊!”
旁边坐着的叶庭轩沉不住气,问道:“为何?难道剿匪也有天谴?”
王知县听了这话,扭头看了他一眼,叶庭轩自知对上官失言,无奈地垂眸不语。
“正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人’,殿下,那拨山匪平日里倒也不怎么作恶,万一惹急了他们,他们存心报复,那可如何是好?”王知县诚恳道,“桐影山虽然坡缓好翻,但距离附近城镇太远,就算没有山匪,百姓们也不见得会从那里经过。至于殿下的咖啡种植园,咱们城外还有大片荒地足够使用,殿下不必担心呐!”
唐臻其实早料到王知县有这个反应,毕竟如果他真想剿匪的话,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大人何必如此忌惮那帮山匪?岂不知姑息就等于纵容?!”
王知县鞠了一躬:“殿下,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我们没有剿匪的能力,何必去捅这个马蜂窝呢?”
叶庭轩对他拱手道:“禀大人,若要剿匪,属下定当谋定而后动,并非明日就要出兵。目前正在训练的这帮捕快,假以时日必定是可以倚赖的力量……”
“叶典史!事情不能想得那么简单!”王知县面色微沉,觑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与公主殿下伉俪情深,但遇事也当从实际出发,从白寒城百姓真正的福祉出发,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就仓促做决定!”
旁边程衍听着心里极为不舒服:“王大人,且不公主殿下这个提议是否正确,在下与叶典史相识多年,深知其绝不是头脑发热的那种人……”
“程师爷,此事岂容你置喙,还是专心记录的好!”王知县断他的话,加重了语气,冷冷道。
程衍气愤地一甩袖子,背过身去,不再多言。
叶庭轩再拱手道:“公主殿下正是考虑到本地百姓福祉,才有此提议。”
“殿下出发点是好的,下官自然明白,但殿下毕竟年纪尚轻,考虑事情尚不能周全,这提议下官无法认同,恕不能从命。”王知县干脆利落地否定,躬身对唐臻行礼道。
这一波唇枪舌剑,王知县先后贬低了叶庭轩是个恋爱脑、程衍地位低下没有发言权,最后又以资历论来压迫自己,唐臻听得是清清楚楚,也失去了与他辩驳的意愿。
这根本不是商量,这是单方面的压,多无益,只会吵得更厉害,伤了彼此的和气。
正如叶庭轩所言,又不是明日就出兵,此事并不急于一时,唐臻冲叶庭轩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王大人关爱百姓的心意,本宫是明白的。”唐臻喝了口茶,好整以暇道,“既然反对得如此激烈,那此事就先搁置吧。”
王知县赶忙道:“多谢殿□□恤!”
“但有件事,本宫想明。”
“殿下请讲。”
“本宫与叶典史虽是未婚夫妻,但也未必事事能想到一处,尤其公事上更不会感情用事,因为什么‘伉俪情深’就不假思索、不顾立场地去赞同另一方,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我们两口吵架的事儿,总不好拿出来得众人皆知,提的自然都是双方都认同的想法。”
唐臻站起身,冷声道:“我俩确实年纪尚轻,资历尚浅,但一颗为百姓着想的心是真挚的,所幸,血也还是热的。若是王大人如此揣度我们,未免将人看得太轻。”
“至于程师爷,虽然没有品级,但也是我大曜好儿郎,不光他,全白寒城的百姓都有资格上两句。如何听取大家的想法,做出怎样的决策,才是王大人你的权限,莫要把力气用错了地方。”
罢,她给王知县留下一个冷酷的眼神,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
程衍:我我是花吐症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