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通透
程衍的目光悄咪咪地落在了苏之湄的脚上,只是看了一瞬,立刻挪开,但是画面已经印在了眼睛里。
姑娘的脚丫纤瘦修长,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白皙,许是经常赤脚下地干活的缘故,与她肤色一般,是蜜糖那般的颜色。
此刻踩在田地中,趾缝中夹杂着些许泥土,有一种极为质朴的浑然天成的美。
程师爷心头一颤,体会到了叶庭轩与他分享过的那种兴奋、羞愧掺杂在一起的情绪。
确实很失礼,但也确实……还想多看一眼。
“疼晕了?”苏之湄晃了晃他,“怎么不话?”
程衍回过神来,尴尬道:“哦,挺疼的。”
“能走路吗?”
“没伤到脚底,还行。”
苏之湄伸手拽他:“起来吧少爷,别在这儿坐着,土里浇过水太潮了。”
程衍抓着她的手臂站起来,苏之湄自然而然地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撑着他往前走。
虽然这个包很大,也确实疼,但并没有疼得还需要别人这样架着走。可莫名其妙地,他有点贪恋这样的感觉,于是抿唇不发一言,被欣喜与自责来回撕扯着。
苏之湄也一样,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包大概是什么类型的虫子咬的,痛感大致如何,她也曾经被咬过,连她一个女子都能忍的痛,程衍未必不能忍。
但她也很喜欢这样跟程衍挨在一起,毕竟……她好像也只能拥有这种程度的亲密。
不过她是女子,没有占人便宜的羞愧,只有满心窃喜。
对方没有推开她,更令她心中觉得甜蜜。
唐臻和叶庭轩见到程衍这样,担心地齐齐站起来,问他发生了什么,得知只是被虫子咬了,又动作出奇一致地收敛了关怀的神情,齐齐坐回去,该嚼肉干嚼肉干,该喝茶水喝茶水。
程衍:“……”
虽然但是,这包真的很疼!
苏之湄扶着他坐下,从桶里舀了一瓢水,心翼翼地浇在程衍脚面上,帮他把虫咬处冲洗干净。
“别别,放着我来吧。”程衍觉得这样被人家姑娘照顾不太好,自己到底是男子,伤的也不是什么够不着的地方,没必要这么娇贵。
苏之湄满不在乎:“我这就是顺手,等等,我去找点药。”
“你去哪……”程衍话还没完,丫头已经跑远了。
旁边叶庭轩扭头看他,“嘿嘿”直乐:“程娇娇,开心不?”
“滚!”程衍抓了把石子土坷垃就往他身上扔,“见我受伤也不多关心关心。”
“我还关心?我要是多占你会儿时间,这伤口都该愈合了吧,你靠什么骗人家苏姑娘担心你?”叶庭轩促狭道。
唐臻最喜欢看他俩嘴仗,在旁边吃肉干看热闹。
她喜欢看与程衍在一起的叶庭轩,同学在她面前还是有点拘谨,在衙门又得端着,只有和好友在一起,才会露出属于他一个年轻人的活力和……嗯,幼稚。
幼稚得可爱的那种。
到底,他们也不过是才满二十岁的青年,这放在现世,还在上着大学呢,天天搞一些幼稚的把戏,生活乐无边那种。
在古代,却要担负起各种沉重的担子了。
好吧,唐臻承认,有些担子也是自己放在他们肩膀上的。那不是……无人可用嘛!
叶庭轩和程衍斗了会儿嘴,唐臻发了会儿呆,苏之湄已经跑回来了,手里攥着一把草叶。
斗嘴的两人立刻偃旗息鼓,装回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还挺反差萌的,唐臻忍俊不禁。
叶庭轩看到唐臻这样看她,有些莫名:“怎、怎么了?”
“不怎么。”唐臻弯起眼睛,“可爱。”
叶庭轩不确定她的是不是自己,但还是耳根发烫,在心里快速自查自纠,看看他方才是不是太忘形了。
相隔不远的地方,程衍问苏之湄:“这草就是药吗?”
苏之湄在他对面坐下:“嗯,我要把它嚼了,涂在伤口处,你介意吗?”
“不介意!”但有点不好意思,程衍道,“还是我来吧,我嘴又没事。”
苏之湄直乐:“你不得忙着话吗?算了,这草也没洗,我来吧。”
“别别别,这里有水,可以洗,还是我来。”
唐臻忍不住,直起腰越过面前的叶庭轩,对着那俩人喊话:“你俩谁也别嚼,挤出草汁来不就行了,喏,那边还有石头,拿石头砸两下也成!”
这么浪漫的场面,何苦破坏美感。
程衍:“……”
完蛋,为什么方才这么蠢。
“好办法!”苏之湄习惯嚼草叶,没有想过别的方式,现在被唐臻启发了思路,立刻把草叶在手心里团成一团,挤出汁水滴在了程衍的伤口上。
唐臻笑嘻嘻地缩回脑袋,跟叶庭轩:“恋爱中的人都没智商啊。”
“何为智商?”叶同学积极好学。
“呃……就是脑子。”唐臻解释道,“大概就是落入情网的人,脑子会时不时不好用。”
叶庭轩:“……”
那我是不是也出过很多丑?会不会都被她看了去?!
于是他进入了下一轮的自查自纠,慌张得要命。
最后程衍剩下的那点地,是叶庭轩帮他种完的。护卫随后送来了饭菜,几人吃饱喝足,程衍脚上肿起来的包也消下去不少,四个人牵着牛,分头扛着农具,慢悠悠地回村。
路上,叶庭轩和程衍低声聊着什么,唐臻跟苏之湄手挽着手落在后面。
“阿湄,你不是要控制自己吗?”唐臻试探地问。
其实方才她就有疑问,这丫头哪是要收敛,简直快要扑上去了。
苏之湄却坦然道:“我是在控制啊,不过是以毒攻毒。左右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刻意避着,也不好吧。还不如多往来一些,没准发现对方更多的缺点,就不喜欢了。”
唐臻:“……”
妹子你这个理论,也太纸上谈兵了好吗!
“你这是在玩火,万一没有发现什么缺点,反而越来越喜欢呢?”
苏之湄犹豫了一下:“不会吧……”
唐臻全身心咆哮:一定会!
“当然我不是很认同你之前想要控制自己感情的想法,但是我觉得,如果你真想那样做,就别靠他那么近。”她认真道,“退一万步讲,万一你能控制住,程师爷却做不到,那不是凭空害得人家单相思吗?”
“要么顺其自然,别做那些自以为是的无用功,要么就真的快刀斩乱麻,别给自己留半点念想,也别伤害别人。”
苏之湄沉默了许久都没话,唐臻看着她陷入沉思的模样,心里怪不落忍,寻思自己是不是话重了。
毕竟很多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连自己……也还迷茫着呢。
“没事,你再好好想想——”
“不,不用想了。”苏之湄抬头看她,月光下,少女的表情有一点点委屈,“臻姐姐,我……我做不到,我想和他话开玩笑,我想天天看见他。”
“他要教我念书识字,还要我别带着偏见看自己……他人那么好,我不想伤害他,也不想对他忽冷忽热的,我……我就顺其自然吧。”
“万一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我就自己开解自己。”
“若是万一……我俩能两情相悦,我愿意与他一同面对任何困难,哪怕将来真的没办法在一起,至少我们努力过了,心里都不留遗憾。”
丫头完豪言壮语,最后又不自信地看看唐臻,声问:“我这样想……对吗?”
唐臻被她感动得都快哭了,挽紧她的胳膊,轻声道:“遵从你自己的心意就好,没有什么对不对的。臻姐姐祝福你们。”
有时候,一个人通透与否,与这人念过多少书没有关系,苏之湄能这么快就想清楚,也算是既爽利又勇敢。
反观自己,倒是优柔寡断许多。
不敢“招惹”叶庭轩,无非是怕将来自己要回现世,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实在不负责任。
可若是……若是我不回去了呢?
我可以为他留在这里。
不过……他心怀报国壮志,若是逼他做驸马,将来只能庸庸碌碌,会不会太委屈他了?
唐臻望着眼前青年挺拔的身姿,心里沉甸甸的。
放好东西,苏之湄直接回了家,听苏之洋左横秋又不见人影了,原本还想找他问情况的叶庭轩也就只能道回府,托苏之湄给他留个口信,明日上午会在衙门等他。
转过天来,跑过后,唐臻便随着叶庭轩一同去了衙门,左横秋也已经到了,就在典史衙外的门廊下坐着,“吧嗒”“吧嗒”抽着烟袋,看见唐臻过来,立刻把烟给熄了。
“师父!”叶庭轩见到他,连忙行了礼,左右端详老头,“您在山匪那边没吃亏吧?”
左横秋先冲唐臻做了个揖,才拿烟斗敲了敲这“乖徒”的脑袋:“你就不盼我点儿好,以你师父这身手,能在山匪那儿吃了亏?”
叶庭轩“嘿嘿”一乐,开了办事房的门,带两人进去坐,又叫皂吏送了茶水,这才细细问起左横秋此行的收获。
“山匪的情况探得差不多,与我们之前了解的没什么太大出入。”左横秋从怀里掏出一张画了平面图的纸,“还是三十几个人,他们盖了个大院子,有前后两个门,三一大四个院子。那三个院子分别给三个当家住,大院子住着他们那些手下。他们料定没人敢上山,防守并不严密。住处看起来是易守难攻,但若是夜间奇袭,一举拿下并不难。”
唐臻一听便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改日师父您觉得时机成熟,咱们就动手。”
“捕快训练还需要一些时日,接下来我们便可以制定战略了。”叶庭轩听左横秋如此胜券在握,也放了心。
左横秋点点头,又道:“但是有一点,是我此行没有实现的目标,在山上蹲守这几日,我一直没有看到他们大当家的模样,就怕到时剿匪会被他金蝉脱壳。不过到时守卫严一些,不放任何一个人下山,倒也问题不大。”
“那人藏得深,在自家院子里都不怎么露面,或许是身体有残疾,亦或者有其他原因。”叶庭轩点头,“但师父得对,只要我们严加看守,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唐臻也没有太在意,就算被匪首跑了,把他的爪牙全抓住,他也无可奈何,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对了,殿下,此次我在山上转了一圈,发觉山中土壤和环境,的确很适合种植咖啡树。”左横秋道,“半山坡都可以开辟为咖啡种植园,那边采光好,湿润度也不错,面积也够大。”
一提到咖啡,唐臻立刻来了精神,此前她还带左横秋去自己的咖啡苑里看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细心,替她留意了桐影山的环境。
这样一来,她剿匪的心就更加迫切了!
“真的?!多谢师父!”唐臻激动道,“接下来就要辛苦您为剿匪的事费心了。”
左横秋淡淡一笑:“嗐,能费多少心。不过我倒是想问你,若是咖啡果实种出来,你算卖往何处?”
老人果然想得周全,这是怕农户们吃亏啊。
幸好唐臻早有准备:“第一年的收成,我想让父皇买下,在京城先推咖啡,待形成热潮,白寒城的这些咖啡豆就会好卖了。接下来想通过皇家对外推广,把西域传来的这些东西,再卖回西域去。左右他们对咖啡熟悉,不需要卖力推销,我们可以把‘东方咖啡’作为卖点,吸引他们前来购买。”
“另外,还有我们周边的这些国,定然也会好奇大曜新兴起的这款饮品,我们可将咖啡推销给他们,比如西蛮、独峪——”
听到“独峪”二字,左横秋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唐臻:“……”
叶庭轩代为解释:“臻儿,师父在行伍时,曾与独峪交战过,对他们印象不佳。”
“不佳也无妨,能从他们那边挣钱就行。”左横秋嗤笑道。
唐臻松了口气,笑道:“师父通透。”
叶庭轩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试探问道:“师父问起咖啡豆的销售,是不是您那里有别的途径?”
这倒是引起了唐臻的兴趣。
“哦,若要与皇家相比,那肯定是比不过的。但我有一义子,在汀洲做生意。他生意不,也与西域有些往来,咖啡这东西,我之前也从他那里听到过。我便寻思,若将来咖啡豆销售遇到阻滞,或许可以让他帮忙。”
唐臻心中十分感动,能把自己的亲友介绍过来,左大叔这是真心将他们当自己人看了。
“汀洲?生意不?”叶庭轩突然道,“难不成,是……万客楼的游先生?!”
左横秋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你听过?”
“当然听过!整个大曜,有谁不知游先生的大名?!”叶庭轩激动地抓住唐臻的手,“臻儿,万客楼是大曜最大的邸店,生意做得全大曜无人能及,就算是最难卖的东西、最难买的东西,游先生全都能办到,若是有他帮忙,我们绝不愁咖啡卖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