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掉马
唐臻和叶庭轩一落水就被冲散,双双被河水裹挟着往前冲去。
“臻儿!”叶庭轩始终担心着唐臻,拖着受伤的肩膀在水里奋力挣扎,抬头寻找她的方向。
唐臻就在他前方不远处,她怕对方受伤自顾不暇,一边扑腾一边大喊:“我会游水,你顾好自己!”
不远处跟着的铁鹤卫目睹了全过程,已经迎了过来冲进水里,一人救一个,将他俩拖到了岸上,两个人都浑身湿透,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焦玛看到两个主人一起落水,担心坏了,在他俩身边不断地来回转,急得“汪汪”直叫。
唐臻立刻担忧地爬到叶庭轩身边,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左肩,手抖得要命,不敢去触碰他的伤口:“伤得重吗?”
“不重,没有伤到要害。”叶庭轩抬头对其中一个铁鹤卫,“兄弟,帮我把箭□□。”
“嗞拉”一声,那铁鹤卫将他肩头附近的衣袍撕开,检查了一下箭头的深度,见确实不深,这才抓住箭杆,“噗”地将箭头拔了出来。
唐臻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看他面色唇色均是苍白,牙关紧咬强忍着痛楚,但在拔箭那一瞬还是疼红了眼睛,心疼得就像有刀在刮着自己的心脏,眼泪不由自主滴落:“子昂……”
这一箭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若不是如此,叶庭轩也没必要抱着她转这一圈,他这是替自己中的箭!
“没事,别哭。”叶庭轩抬起右手,轻柔地替她擦眼泪,感觉她还在颤抖,本能地将她往怀里抱,“是不是冷啊?”
天气虽热,河水却是凉的,两人都落了水,现在浑身湿透,风一吹,几乎带走他们全部热量,靠得再紧也没有用。
“我没事,我没事。”唐臻紧紧握住他同样冰凉的手,本能来回揉搓着,“咱们回去吧,找郭御医来给你看伤。”
现在不方便去找偷袭者,尽快回家,一来避免再度遇袭,二来回去也好赶紧包扎。
铁鹤卫习惯随身带着伤药,两人都有经验,手脚麻利地先帮叶庭轩上药止血,再扶着他站起来。
虽然叶庭轩自己没事,但唐臻觉得他流了那么多血,又泡了河水,肯定身体虚弱,坚持要与他同乘一骑。
叶庭轩也没有非要逞强,便坐在唐臻身后,听指挥搂住她的腰,脑袋靠在她肩膀上。
能与臻儿靠得这么近,就算受伤也值得了。
另外两名铁鹤卫,一人抱着焦玛,一人牵着空出来的一匹马,一行人迅速返回了城里。
唐臻直接把叶庭轩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安排人去叫郭御医,又叫其他铁鹤卫来,把唐宅包围得如铁桶一般。
映月映心听公主遇袭,吓得脸都没了血色,叮嘱全院上下都必须心谨慎,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赶紧跟叶典史汇报。
福生得知之后,立刻拿了自家少爷的衣服过来给他替换,很快又被映月拉出去,免得他在屋里碍事。
换了干净衣服,烤干头发,叶庭轩靠在公主宽大的床上,接受着郭御医的诊治,唐臻跪坐在床的里边,紧张地观察御医的表情。
“臻儿,你不用担心,这就是外伤,我心里有数。”叶庭轩看唐臻表情过于凝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
唐臻知道这是外伤,可到底是箭头扎进了肉里,伤口血肉外翻,看起来十分可怖。
伤再轻,也会疼啊!她怎么舍得叶庭轩这么疼。
郭御医看完诊,也道:“殿下切勿担忧,叶典史的确是轻伤,铁鹤卫用药及时,用的也是上好的金创药,相信伤口很快就能愈合。况且叶典史本就身强力壮,不会有大碍。”
叶庭轩抓着唐臻的手轻轻晃了晃,温声道:“你看,没事吧。”
没事个屁!唐臻又心疼又冒火,很想爆粗口,但为了不吓着叶同学,硬生生地忍住了。
郭御医拎着药箱刚走,左横秋就进来了,是叶庭轩方才派人去通知的他。
“严重吗?”
“无碍。”
“那行,具体怎么回事?”
男人们之间的交流如此简单,迅速进入正题,叶庭轩指着一直摆在旁边桌子上的箭:“应该是出自山匪之手,箭矢软弱无力,准头和力道都一般,看得出并不擅长这种兵器。他瞄准的是臻儿,应该是得知咖啡苑放火之事未成,心存怨恨,想要进一步报复。”
左横秋拿着那支箭反复端详:“这箭是临时用木头削的,确实不是对方常用的兵器。况且山匪主要用刀,应是想远距离暗算,才勉强用了弓箭。他们未必是想要人命,只是想吓人罢了。”
“我是没有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我还在旁边呢,他们居然敢暗算朝廷命官夫人!”叶庭轩冷笑。
“这种无胆匪类,未必知道这是什么大罪。”左横秋把木箭放回桌上,“你好好养着吧,石桥那边是吗?我过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叶庭轩担心道:“算了师父,查到线索也很难指证他们,您别过去了。”
“你还担心我?”左横秋笑笑,看了唐臻一眼,“还是好好陪着殿下吧。”
唐臻连忙对左横秋道:“师父,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们歇着吧。”
左横秋出了门,唐臻注意到叶庭轩双唇干得起皮,连忙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叶庭轩也有意让她做些事情以便分散精力,便轻轻点了点头:“嗯。”
唐臻便跨过他跳下床,步跑到桌边倒了水,赶紧端过去递给他。
叶庭轩仰起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再把杯子还给唐臻,笑道:“我真的没事,你别瞎担心,只不过稍微有点没力气,养一两天就好了。”
“我让厨娘去炖骨头汤了,还有菠菜猪肝,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一补。”唐臻认真道。
叶庭轩想起之前遇险时她为自己流泪的模样,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轻笑:“臻儿若是不在意我,怎么会这么紧张?”
唐臻:“……”
她面对叶庭轩的灼灼目光,突然间哑火,不知道什么好,幸亏这个时候苏之湄突然冲了进来:“臻姐姐,叶典史!”
丫头看见两人好端端地坐着,松了口气:“本来是要找臻姐姐玩的,方才到了门口见有那么多人守卫,才知道叶典史中了箭,可吓死我了,幸亏你俩没什么事。”
“伤而已,不必大惊怪。”叶庭轩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俩抬头一看,是程衍神情紧张地跟了进来。
叶庭轩受伤的事,两人都没有声张,只特意通知了左横秋和福生,别人一概没有告知,免得大家大惊怪,是以苏之湄和程衍回到这边来,才知道出了事。
“伤得严重吗?”叶庭轩伤口包裹好,已经穿上了外袍,程衍看不出来伤在哪里,左右量。
叶庭轩捂了捂左肩:“伤在这儿,御医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
见挚友面色如常,程衍知道应是没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又问:“今晚是在这里养伤,还是回家去?”
叶庭轩觑了眼唐臻的神色:“回——”
“回什么回,就在这儿待着!”唐臻皱了皱眉,“这边人多,万一半夜发起烧来,也方便照顾。”
她虽不太懂医理,但也怕这古代的药物消炎能力不行,伤口这么大一块,保不齐稍后会发低烧。
叶庭轩表现得低眉顺眼:“好。”
程衍看着他装模作样,自然也心有灵犀,伸手去拉苏之湄:“成,那你在这儿养着吧,我们先走了。”
“这就走吗?我还想跟臻姐姐讲话本第二回……”
苏之湄不太想走,在她的概念里,叶庭轩和唐臻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没必要像刚在一起似的非要单独相处。
程衍拖着人就往外走,随口糊弄:“不用你讲,子昂早看过了,他会跟殿下讲的。”
“哦……”
等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口,叶庭轩握住唐臻的手,声音低哑:“你明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意,还要我留下,不怕我……”
天色已晚,屋里掌了灯,此刻烛光下,叶庭轩的眸子熠熠发光,完全不像个刚受伤的人。
“怕什么怕,只要我一吭声,几个铁鹤卫立刻跳进来把你五花大绑。”唐臻白了他一眼。
“我并非这个意思,你是我心爱之人,我怎么忍心伤你分毫。”叶庭轩委屈巴巴道。
唐臻自然知道,叶庭轩不过是想试探她的心意,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更懒得开口。
她觉得心里很累,现在只有一点力气,想用在照顾这个为自己挡了一箭的男人身上,而不是去解释那些令人难以理解的问题。
“你躺一会儿吧,我去看看饭菜好没好。”
她刚一站起身,就被叶庭轩抓住手臂拽住:“有事喊映月映心就好了,做什么还要自己去看。把我留在这里又不管我,那还不如让我回去。”
唐臻:“……”
原来之前叶同学只是藏拙,现在一看,真是口齿伶俐。
“好,我陪你。”她坐回床边,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才道,“下次遇到事情别这样了,你受伤我心里难受。”
叶庭轩嗤笑一声:“那不可能。你出事,我肯定要救你,难受……也好,证明你心里有我。我宁愿你心里难受,也不愿看你遭难。”
唐臻实在不知道什么好,只能低头沉默。好在这会儿又有人搭救她,映月撩起门帘进来,问:“殿下,在哪里用晚膳?”
“去厅里吧。”叶庭轩主动道,“我腿又没事。”
本该温情脉脉的,可一顿饭莫名吃得压抑,唐臻能感觉到叶庭轩的目光不加遮掩地在她身上量来量去,她没有勇气抬头与他对视,全程都闷头吃饭。
心情沉重,她没有胃口,吃两口就感觉饱了,怕自己吃完了会给叶庭轩压力,她便吃得很慢很慢,拿出了在现世减肥的劲头,每一口都要咀嚼二三十下才往下咽。
叶庭轩本也不饿,但为了补充体力,强迫自己吃,一直也没吭声。
这个阵势,旁边站着的映月和映心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两人疑惑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问。
唐臻虽然留叶庭轩在这里休息,但也是不好意思强留他睡在自己房间,还是吩咐下人给他收拾出来三院的一间厢房,亲自送他过去。
这里的房间虽然好些都空着,但都有人日常扫,并不难收拾,加床被褥就行了。两人过去的时候,东西都已经置备齐全,下人们冲叶庭轩和唐臻行了礼,便匆匆离开。
唐臻仰头看到屋顶上放哨的铁鹤卫,放心不少,对叶庭轩道:“今夜好好休息,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叫人,切勿自己忍着。”
“嗯,放心,没必要逞强的事,我定不会逞强。”叶庭轩靠在门框处,看着她。
唐臻:“……”
感觉有被内涵到。
接着又听他道:“臻儿,我有些话想同你,你可不可以进来陪我一会儿?”
“在这里……不能吗?”唐臻有些犹豫,她怕叶庭轩再度表白,当然,可能也是怕自己抵抗不住,向他妥协。
毕竟她喜欢他,在他面前很难硬得起心肠。
谁知叶庭轩摇摇头:“不成,不想让人听见。”
唐臻犹豫片刻,答应:“好。”
他是为我受的伤,我不应该对他再那么冷漠,若他再直抒胸臆,我便跟他自己心里有苦衷,他真喜欢我的话,定然不会再逼迫我。
嗯,勇敢面对吧,臻臻。
叶庭轩侧过身子,示意她进来,唐臻低头从他身前经过,进了房间,却被他拉住手腕,按在了墙上,同时“咔啦”一声,门也被从里边闩住了。
“你做什么?”唐臻心里紧张,“想什么都成,不必这样,我不会跑。”
叶庭轩右手扣着她的腕子,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烛光,定定地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发着光的眸子,沉声问:“臻儿,你不是原来那个公主,告诉我,你是谁?”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道霹雳,轰然劈在了唐臻头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否认:“……你在什么?我、我听不懂……”
“就算是那次落水导致大彻大悟,也不会将人的性情改变得如此彻底。”叶庭轩紧紧盯着她,声音低缓,却压迫力十足,“原来的唐臻张扬跋扈,即便是她收敛了脾气,也不会像你这般识大体顾大局,她平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极为看不上西域番邦,又怎么会突然西域话,对咖啡感兴趣?”
“这些我本来是有疑虑,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你’突然转了性子,可是后来我发现,不光我觉得不对,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些明显的差别。但因为我慢慢喜欢上了你,所以对你的观察越发细致,才越来越觉得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证据太多了,比如你莫名其妙记不起许多事,比如你唱的那些奇怪的歌,知道的那些西域的事,比如上次你所的‘人工呼吸’——我问过广泽,自己也查过很多医书,还问过郭御医,他们都,医书上提过类似的方式,却从未提过‘人工呼吸’这个名词,不爱看书的公主又是如何得知?”
“而今天的落水,才让我最终确定,你绝对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上次在我家坠湖之时,公主明显是不会水的,我亲自去救她,看得见她在水下已经溺晕了。而你,今日告诉我你会游水——上次出事后不过十余日,我们就动身赶来白寒城,如果你是原本的唐臻,试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游水?!”
叶庭轩托起唐臻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唐臻紧张得睫毛轻颤,却发觉对方的眼眸中燃烧着兴奋的火,重复了方才的话:“臻儿,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难怪他要单独与我交谈,现在看来,其实是不想被人听去这件事,这就明,他其实还是想要护着我的,对吧?
唐臻的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面对她喜欢的男人发出的质问,她心一横,决定坦白。
“你猜得没错,我不是她。我——”
她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叶庭轩突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长长地松了口气,语调中竟带了一丝哭腔,好似已经喜极而泣。
“太好了……我就知道……臻儿,不管你是谁,我爱的都是你,是你这个‘自由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
滴,“肝胆相照”成就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