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 散心
苏之湄早上来县衙应卯的时候,才听昨夜咖啡苑起火之事,立刻慌张地挨个房间去寻程衍,最后在典史衙的一间办事房里找到。
叶庭轩派衙役四下寻找目击者,刚好昨晚有个更夫经过,似乎看到了一个可疑身影,现在程衍正在根据更夫的描述绘制人像,他这一抬头,就看到了惊慌的苏之湄跑到了门口。
虽然早就听别人程师爷没事,但苏之湄还是得见了人才放心,见她的师爷目前全须全尾的在这儿发挥聪明才智,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程衍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但目前正忙,也不好撂下手里的活,便只是冲她做了个口型,“稍后去找你”。
见人没事,苏之湄也就没再担心,跟着其他同僚继续在教练场上训练,休息的时候便见程衍在场边冲她挥了挥手,她就像只蝴蝶一样,飞快地向他跑了过去。
两人避开教练场上投过来的目光,躲在一旁树下,程衍拿了一个葫芦,递给苏之湄:“喝咖啡不?”
“喝!”苏之湄拔开葫芦塞,仰头喝了一口,又惊又喜,“冰的?!”
程衍掏出汗巾,轻轻替她擦了擦汗,得意地笑:“嗯,冲好之后放在葫芦里,放在冰窖里头冰了会儿,好喝吗?”
县衙冰窖在监狱地下,里边存了许多冰,这里是用来暂时存放命案尸体用的——尽管城外也有义庄,但有时候审案时尸体也得挪到县衙里暂存。
只不过白寒城邻里纠纷、失窃等案子偏多,常年不见什么命案,因此冰窖里很久没有存放过尸体,也没有那么可怕。
这天气热了,程衍看着苏之湄天天训练出那么多汗,怕她中暑,这才想起来帮她“冰镇”咖啡。
苏之湄连连点头:“好喝!好像比之前更甜了!”
“那成,以后每天早上给你冰一葫芦。”程衍看到丫头笑得开心,心里也舒坦。
苏之湄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程衍明知故问,还四下张望了一圈:“做什么?”
“问这么多真毁气氛!”苏之湄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这么有心,奖励你的!”
程衍捏了捏她的脸:“真是可爱死了你!”
“昨日咖啡苑失火严重不严重?你们没事吧?臻姐姐该心疼坏了。”苏之湄喝着冰奶咖,这才想起来问正题。
“无妨,那火不大,子昂没让我和福生出去,我们一直在家安生待着。”程衍开扇子给苏之湄扇着风,“咖啡树没烧着,烧的是别的,殿下现在应该不会担心了。左大叔和子昂猜测是山匪纵火,现在在外边追查线索。”
苏之湄也松了口气:“咖啡树可是臻姐姐的心肝宝贝,要是真有损失,她肯定难过极了。唉,要不是得训练,我真想去看看她。”
“殿下身边不缺人,你别瞎担心了。”
“嗯,也是,我在这边好好训练,将来把那些山匪一举拿下,也算替臻姐姐报仇了。”
程衍捏捏她的鼻尖:“姑奶奶,咱能不能别这么冲锋陷阵?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你就不能念我点儿好?!我好好训练不就不会出事了?”苏之湄突然想到什么,眉毛一挑,手一伸,“话本第二回写好了没有?!我等着看呢!”
程衍拍了拍她的掌心:“就知道问我要功课,你的功课做好了吗?”
“好了!倒背如流,还能默写呢!”苏之湄得意地笑,“我学了你的字,回头写给你看。”
丫头脸红扑扑的,神情里透着得意,看起来别提有多鲜活生动,程衍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一直发痒——还学我的字,阿湄是不是不知道她自己有多甜?!
“好啊,等你得空来社学找我,我检查你的功课。”程衍嗓音突然变得低哑。
教练场里传来喊声:“苏之湄,回来继续训练了!”
“来了来了!”苏之湄把装咖啡的葫芦塞回程衍手里,顺便捏了捏他的手指,冲他飞了个媚眼,“等我啊!”
程衍目送她离开,心里简直像喝了二斤花蜜似的,从头到脚都透着甜意。
“程广泽,事情办好了吗你就在这里谈情爱?”
这一声把程衍吓了一跳,回身看见叶庭轩背着手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知道我讨厌你们这些习武之人哪一点吗?”程衍恼火地冲他走去,“整天神出鬼没、藏头藏尾的,一点都不磊落。”
叶庭轩与他一起往典史衙走去:“你躲在这儿就磊落了?”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我。”程衍甩开扇子轻轻扇风,“你交代的任务我都做完了,但我感觉用处不大,一个更夫,一个倒夜香的,俩人描绘出来的人身形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或许是同伙,山匪下山,未必只派一个人出来,定是一人望风,一人行凶。”
程衍点头:“有道理——你那边怎么样,有何收获?”
“我与师父沿着脚印和一些残留的踪迹追出去,也确实发现两个人的踪迹。”叶庭轩道,“对方应是穿过咖啡苑外墙后的一片树林,前天下过雨,树林里泥土未干,那两个山匪都踩了泥,之后痕迹很好找,根据师父推断,他们是从树林绕到了东门边,翻越城墙出去的。”
“然后我与师父追出城外,跟到了去往桐影山的路上,脚印才渐渐消失,变成了马蹄印。虽然这些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至少明,之前师父怀疑的方向是对的,就是山匪蓄意报复。”
程衍连连赞叹:“左大叔这查案的本事真是厉害!”
“那当然!”叶庭轩起这个,神情颇为自豪,突然又压低声音,“我觉得师父以前绝对不是普通的斥候,肯定是更厉害的兵种。”
“更厉害的?还能是什么?”
叶庭轩声:“他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全面,再加上他曾经在棠舟府服役,三十多年前,棠舟府兵有一支特别编制,专门负责对抗在边境处活动的独峪细作,那个编制叫——”
“赤蚺?!”程衍吃惊,用扇子挡住嘴,也不由地放低了声音,“我听我爹提起过!可惜这个番号因为领队关山叛国案而撤销,后面关山虽然平反,但这番号也没再恢复。”
叶庭轩点头道:“独峪与我们议和,有他们的功劳在,可惜因为关山的错案,他们都没能在史册上留名,当初歌颂他们的那些话本诗歌也都被毁销毁——广泽,我师父是真正的英雄,我替他不甘!”
“唉,算了,真封了官做不定还得继续刀尖舔血,他们戎马一生,最后能过些安生日子,也是另一种幸运。”
“英不英雄都是虚名,自己遭多少罪自己知道,再左大叔当年也不是为了当英雄才入行伍,这份心情你应该明白。”程衍拍了拍叶庭轩的肩膀,无奈道,“你看咱们俩爹,给皇帝卖命,还要被皇帝猜忌,天天被人弹劾,日子过得哆哆嗦嗦,这种生活又有什么好?”
叶庭轩沉默片刻,认同道:“你得对,是我想得窄了。”
两人回了典史衙,叶庭轩看了程衍画的图像,觉得没有问题,便比着这两幅图又多画了几份,叫衙役们拿着贴在了城内城外几处布告栏里,标了悬红。
这办法未必有什么收效,但至少能起到震慑作用,也能让山匪们知道,这届县衙的官不是吃干饭的。
叶庭轩认为,山匪既然是蓄意报复,这次没有成功,肯定还会再派人下山,于是他便加强了咖啡苑周围的防卫,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同时也提醒守护唐臻的铁鹤卫们,一定要护好公主殿下及宅院。
忙活完了这些事,他不等放衙,便去找唐臻,想跟她一现在的情况,谁知到了四进院,映心公主殿下出去了。
叶庭轩当下就有点慌:“去哪儿了?”
“是去你们的院里转转,再到地里看看庄稼。”映心看出叶庭轩着急,“叶典史您别担心,殿下带了两名铁鹤卫跟她出去的,不会有事。”
唐臻不是那么没数的人,叶庭轩倒是知道,但他担心山匪贼心不死,不放心对方在外溜达,于是他冲映心一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策马一路狂奔到田地里,并没有见到唐臻的身影,在地里忙活的苏大妈告诉叶庭轩,叶夫人来过,给庄稼浇了些水就走了。
叶庭轩又往他们的菜园子找去,看到蔬菜上边都挂着亮晶晶的水珠,确定唐臻也来过这里,现在或许回院了,于是他又骑马往村里的院那边赶。
可是他们的农家院门上挂着明晃晃的大锁,很显然没有人在里面。
叶庭轩的心陡然一沉,这种处处都错过的滋味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他站在门口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这心情莫名像是当日丢了玉佩的那种感觉。
有一名农妇扛着锄头经过,看到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发愣,好心道:“叶典史,在等叶夫人吗?”
“嗯。”叶庭轩下意识地回答。
“我看她带人往河上游去了,你要不去找找她?”
叶庭轩登时欢喜了起来,翻身上马:“多谢,我这就去!”
这条河从农田北侧的丘陵处自西向东穿过,上游河面较宽,水流比较快,下游在农田附近,河道积了很多淤泥,是以前几日叶庭轩才找人挖河道,顺便安排了那块古碑。
上游处有着大片开阔地,还有一座天然石桥,风景不错,他猜想唐臻可能是心情不好,才过去散散心。
叶庭轩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上游河岸处,果然看见唐臻身穿一件淡青色的袍子,带着焦玛在野地里漫无目的地瞎逛,一会儿弯腰摘一朵野花,一会儿又拔了两根狗尾巴草,在手里不知道编织着什么。
焦玛难得出来撒欢,在草丛里穿来穿去,时不时地停下冲唐臻“汪汪”叫。
两名铁鹤卫牵着马,与唐臻大约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在后面缓缓跟着她。
这画面看起来很安逸,叶庭轩放了心,他把马拴在附近树下,远远望着他爱的姑娘,举起手比了个取景框,心想回头也要把这个画下来,永久留存。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见唐臻越走越远,才忙不迭冲他们跑过去。
铁鹤卫比较敏锐,很快发现了叶庭轩的动静,警惕地回过头来看,见是他,也没做声,双方互相点头示意。
接着发现他的是焦玛,狗子看见叶庭轩,高兴地汪汪叫着跑过来,站起身往他腿上扑,唐臻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个动静,顺着声音回头看,看到叶庭轩,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子昂,你怎么来了?”
叶庭轩把焦玛抱起来,走到唐臻身边:“想你了,就想去找你,谁知道到处都找不到,幸亏有人提醒了一句,才知道你在这儿。”
他其实本想,想找她汇报情况,谁知开口就换成了这些话,到最后还委屈巴巴的。
唐臻:“……”
叶典史,你这是在跟我撒娇?
“抱歉啊,我心情不太好,干完农活就想出来散散心,不是成心玩消失的。”她歉意道。
唐臻不是故意让人担心,已经跟映心交代过去向了,也乖乖带了侍卫,只是这时代没有手机,没办法时时汇报。
最近情绪确实汹涌澎湃,因为感情,因为穿越过来之后这一些复杂的情绪,也因为目前这一摊子事,突然的火灾算是击溃她的一把利剑,虽然没什么实际的损失,却让她窥见了自己内心的脆弱。
臻臻,你实在高估了自己,那么多事堵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撑不住。
她把自己一切能做的事都做完之后,便来到这里散心。跟大自然亲密接触确实有用,她的心情也渐渐好了一些,即便只是片刻喘息,至少能减轻一些压力。就像是给自己充点电,好继续面对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没有怪你。”叶庭轩不是想让她自责,赶紧道,“知道你是心情不好,想出来透透气——我只是想陪你一起,介意吗?”
唐臻莞尔一笑:“当然不。”
叶庭轩把焦玛放开,冲跟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立刻会意,招呼焦玛过去。
“去那边转转?”他指了指那座天然石桥。
唐臻知道他想与自己单独相处,其实自己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算不什么也是好的,便点点头,笑道:“好呀。”
石桥其实不高,应该也没什么危险性,叶庭轩才放心带她过去,边走边把今日的发现跟她了一遍。
“辛苦了。”唐臻仰头看他,“抽丝剥茧最费心神。”
叶庭轩淡淡笑了笑:“这有什么,职责所在罢了。出于私心我也想尽快将这些人抓获,免得他们会危及你的安全。”
“我都被保护得这么严密了,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两人到了石桥边,这桥是天然的,没有扶手,实际上不过是一道连通两岸的石板罢了。
叶庭轩先走上去,试了试坚固程度,觉得还算可以,便向唐臻伸出手:“石桥有点窄,也有些崎岖,牵着手比较稳妥。”
“好啊。”唐臻笑笑,握住他的手,抬腿迈上了石桥。
叶庭轩紧紧攥住她柔弱无骨的手,激动得厉害,心跳似乎随着桥下汹涌而过的激流一同变得澎湃。
唐臻被他温热的大手包裹着,心中十分安稳,也不知是不是被河流“哗啦啦”畅快的声音所鼓舞,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对叶庭轩坦白一切。
但……现在气氛这么好,就先不放雷了吧。
两人都没有话,就站在桥上眺望远处的风景,看大河往东流去,穿越碧绿的草地,似乎消失在天尽头。
喜欢的人在身边,美景就在眼前。
这一刻的安静,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就在奔腾的水声中,叶庭轩耸了耸耳朵,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像是——
不好!
他突然抱住唐臻,猛地一转身,“嗖”地一下,一支箭径直扎进了他的左肩!
这一闪避有些用力过猛,唐臻也始料未及,俩人一同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掉进了河水里!
作者有话要:
放心,落水没事,伤也不重~
古代遛狗不牵绳,现代遛狗一定要牵绳,也是为了狗狗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