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惆怅
唐臻并没有跟叶庭轩长篇大论,关于现世的事也没什么好的,多了太复杂,也解释不清。
看起来叶庭轩只对自己感兴趣,对于其他没有那么好奇,于是她只是简单了自己的情况,稍后便带着他离开了图书馆,返回厢房里。
尽管在唐臻看来,叶同学已经算是接受度非常高的了,但毕竟这些信息对他来太过复杂,需要消化一阵子才行。
当然,消化过后是什么结果,她不敢去猜想。
叶庭轩刚受伤,需要休息,唐臻只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便道了晚安,匆匆离开。
他没有跟她多什么,也只是简单回了句“晚安”。
唐臻接受了这听起来非常冷淡的回复,离开厢房时,心却已经悬在了半空,就连焦玛借机溜进去都没有注意。
如果上一次拒绝叶庭轩没有令两人之间产生什么隔阂的话,今晚的“真心话”与“大冒险”完全没有任何区别,会将两人之间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裂缝,一下子扯得有东非大裂谷那么大。
毕竟是真·两个世界的人,爱可以跨越生死,可是能够跨越平行时空吗?
生死隔阂,比活着却不能相见好接受多了。
她因为这个真相而将叶庭轩拒之门外,现在对方了解了全部事实,也应该会收敛所有情感吧。
毕竟人是趋利避害的,没必要真学飞蛾扑火。
不值得。
唐臻缓缓走回自己的院子里,看着那棵长到自己腰间那么高的咖啡苗苗“杰克”,轻抚着它的叶片,心想,如果这是一棵具有神力的咖啡树就好了,成为连通两个世界的桥梁,只偷偷地给自己和叶庭轩用。
那么就可以和他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了。
如果叶同学在这个世界过得不开心,那就把他“拐”回现世,凭他的智商,学什么一定都很快,到时候就可以让他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她转念一想,不行啊,叶还有母亲和妹妹在这里,他肯定舍不得走。
不能那么自私。
月光好凉,唐臻想,照得人心也凉凉的。
叶庭轩躺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方才不是故意冷漠,而是脑子里像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许多辆马车撞在一起,马儿嘶鸣,乘客呼痛,吵得他根本听不到自己真正的心声。
现在冷静下来,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知道了唐臻的真实身份,两人便可以再无嫌隙地在一起,可是现在……他再爱唐臻又如何,人家总是要回到她的那个世界里去吧?
他不能那么自私,用自己的爱将她困在这里。
叶庭轩知道唐臻是喜欢自己的,尽管她没,但他有眼睛会去看,有心能去感受,而唐臻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更是展现出极度的信任。
这样两种感情掺杂在一起,他猜想,唐臻对他的喜欢不会少,如果他再热情地追求、挽留,唐臻极有可能会为了他留下来。
可他不能这么做。
即便唐臻回去原来世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都不能开口出这样的话。
一旦了,就是给她套上了枷锁。
上一次被拒绝,叶庭轩没有哭,可是面对这样爱而不得的绝望,他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身边没有唐臻的生活,整个人就像被大刀劈成两半,另一半找不见了。
他痛苦地握住拳头,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焦玛想上床,可是短腿跳不上来,叶庭轩伸手把它捞起来,抱进怀里,仿佛这样就不会再孤单。
狗子不知道男主人为什么哭,它努力地从叶庭轩怀中钻出来,伸出舌头舔掉他的眼泪,呜呜叫着,似乎在什么安慰他的话。
叶庭轩额头蹭了蹭焦玛,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该怎么办?
到底还能做什么?
隔着一道院墙的两个人,谁都没有睡踏实。
唐臻居然久违地梦见了自己的母亲。
其实从母女情破裂之后,她很少梦见对方,即便梦到,大多都是噩梦。尽管她后来很成功,生活也很不错,但母亲永远是笼罩在她头上的阴影,摆脱不掉,如影随形,想起来都会突如其来陷入忧伤。
但是在这个梦里,她居然梦到了母亲对她慈祥地笑,跟她:“臻臻啊,一个人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跟妈妈电话,没什么坎是咱们过不去的。”
“累了就回家歇歇,种两天地,你时候不喜欢在田埂上跑吗?还有什么田地灵气,回家来吸一口,什么烦恼都没了。”
“弟弟也想你了,他上作文课写了《我的姐姐》,把你夸得不行,可惜没人相信他的姐姐是个大明星。他不服气,拿了照片给同学看,人家都他是那什么……P的,哈哈!”
“回来吧,回家待两天,看看你爸,妈妈也想你了。妈妈以前对你不好,等回来好好补偿补偿你。我的女儿,是天底下最棒的,妈妈为你骄傲。”
唐臻最后是哭醒过来的,枕头都哭湿了,她蜷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因为她知道,这只是一场美梦,是她想象中的妈妈才会跟她的话。
美梦终究是会醒来的,就像她与叶庭轩之间的感情,往前一步,是她离开这里,两人终究无法相守,往后一步,即便她留在大曜,驸马和公主的身份也会像紧箍咒束缚着他们,至少会令叶庭轩无法自由。
再往深里想,她不可能在白寒城永远待下去,万一回了京城,跟叶庭轩成婚之后,被人认出不是真正的公主,那不仅连累了他一人,甚至可能连他全家都害了。
现在这样,朦胧地喜欢着,互相宠爱着,怎样都好,可是阳光一照,这样的镜花水月,全数化为蒸气,消散在空中。
映月端着洗脸盆进来,看到公主眼肿得像核桃,吓了一跳:“殿下你昨晚又哭了吗?叶典史没事啊,你别瞎担心。”
唐臻也感觉到自己两只眼睛肿得厉害,想对映月笑一笑,眼皮都被绷住了:“嗯,是我自己想太多。对了,子昂他起了吗?”
“他已经走了,要回去换衣服,好去衙门。”
走了啊……唐臻心里一阵失落,垂眸不语。
映月把浸了水的帕子绞干递给她:“叶典史要去找左大叔,看昨天他查出来什么没有,要是能抓到偷袭你们的那人就好了。”
原来如此,看来……他还是关心我的。
唐臻突然心情就好了些,接过帕子擦了擦脸,还给了映月。
她有点冲动想去找叶庭轩,一起听左大叔的调查结果。但是稍后她又一想,觉得还是别过去了,两人见面要是透出尴尬,肯定能被左横秋看出来。
昨天的事情,还是各自消化消化吧。
映心给唐臻端来了早饭,见她眼睛肿那么厉害,也有点担心,叫人了冰凉的井水,泡了手帕给她敷眼睛。
吃完饭,唐臻正躺在床上敷眼,就听苏之湄的声音传了过来:“臻姐姐,我来找你啦!”
“衙门里没事吗?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她抓起脸上盖着的帕子,坐了起来。
苏之湄笑嘻嘻地坐在她床边:“叶典史让我来的呀!他你昨天受到了惊吓,肯定心情不好,叫我来陪陪你,顺便讲广泽写的话本。”
这样的体贴令唐臻的心情又好了一些些,忍不住抿起嘴角笑了。
“哎,叶典史对你真好。”丫头感叹,“一边忙着公务,一边还惦记着你,看了直让人羡慕。”
唐臻刮了刮她的鼻子:“广泽对你不好?”
一听程衍的名字,苏之湄笑弯了眼睛:“也好,嘿嘿,我就是随便感叹一下。”
“他话本第二回写了什么?皇子抱着那兽回去,肯定有什么奇遇。”
提到话本,苏之湄立刻激动道:“有!真的有!那只兽,广泽叫‘讹兽’,是一种最爱骗人的动物,吃了它的肉之后,人也就不了真话了。”
“皇子不会把它杀了吃肉吧?”唐臻皱起眉毛。
“当然不会!他觉得是讹兽救了自己的命,对它可好了,拿它当儿子养,谁知道没过多久,这只讹兽化了形,变成了一个十八岁的美少年,自称叫‘弦凝’。”
“广泽这个名字来源于诗句‘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而这个皇子,又特别爱抚琴。”苏之湄一脸姨母笑,压低声音道,“我猜弦凝就是皇子将来的爱人。”
唐臻这一听,哎哟喂,这啥,伪父子?梗还怪时尚的。
“为何这么猜?”她问道,“有根据吗?”
苏之湄点头:“当然有!因为皇子叫霍知桐,桐木经常用来做琴,弦凝的名字里有‘弦’,他还是讹兽的那段时间,天天伏在霍知桐脚边听琴——名字取得这般缠绵,肯定有安排!”
“你问广泽了吗?他怎么?”
苏之湄笑嘻嘻地:“我才不问,万一问了他不承认,故意不把他俩写成一对,那我不就亏了,我还挺喜欢皇子和讹兽在一起的。”
“真是鬼灵精。”唐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
被苏之湄这话提了醒,唐臻忽然想到,在现世,粉丝们爱给CP取名字,若是自己和叶庭轩,会叫什么呢?
臻轩?臻庭?轩臻?还是庭臻?哦对,子昂还有字,那叫昂臻?
好像都挺好听……
嗐,我在这儿瞎想什么呢!
她那边胡思乱想,县衙这边的叶庭轩也有些心神不宁,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飞走,跟左横秋议事的时候,被对方提醒了好几次。
好在师父只当他关心则乱,并没有多什么。
只不过昨日之事,确实如同他预料的一样,即便左横秋出手也没能查到什么,即便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并不能证明是山匪们下的手。
目前的这个情况令叶庭轩抓心挠肝地难受,恨不得立刻带人冲上山去,把这帮山匪全部铲除。
因为唐臻接连被这伙人伤害,他心里起了恶念,完全不想给他们留什么生路,最好全部法办,该斩首的斩首,其他人流放到苦寒之地,永远别回来!
“子昂?”程衍进了门,看到叶庭轩脸上挂着黑眼圈,神情憔悴,眼神涣散,担心道,“你怎么这副鬼样子?昨晚没睡好吗?”
叶庭轩心里苦笑,睡什么睡,知道了那么多事,一宿几乎没合眼,天亮前勉强睡着,又做了噩梦,梦见唐臻要回她的世界里去,在他面前进了图书馆,随即那扇门就消失在了他眼前,一下子就把他吓醒了。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跟程衍,这下他终于体会到了唐臻的心情,心里藏着那么大的秘密,却无人能够分担,这滋味着实难受。
“没睡好,上了药但肩膀还是疼。”叶庭轩只能编谎话骗自己的兄弟,“一直睡不着。”
程衍坏笑:“没跟公主哭惨?我看昨日她心疼坏了,你真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再诉衷情,她一定不会再拒绝你。”
“大男人哭什么惨!你这招数太不磊落,我绝对不会再用第二次。”叶庭轩撇了撇嘴。
“什么叫不磊落,这叫灵活机变,懂吗?!”程衍无奈地摇摇头,“你就光明磊落吧,磊落到最后连媳妇都没了。”
叶庭轩闻言,深深叹息。
是啊,做人倒是好,利用臻臻的感情把她留在身边。可那样岂不是委屈了她?
那不成,绝对不成!
如果我真那么做,也配不上臻臻的喜欢。
程衍看他苦闷成这样,用扇子敲了敲他的手臂:“算了,不逼你,你先起精神来,放衙之后去社学那边,我请御厨做几道菜,咱俩一醉方休。”
“成啊,回头去找你。”
喝酒买醉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在目前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也只能先骗骗自己了。
天气热了,没必要在屋里憋着,程衍在社学后院里摆了张桌子,放了几盘菜,准备了一坛酒,算跟叶庭轩对月酌。
不过叶庭轩来的时候,发现这人跟苏之湄正在窃窃私语。
“先这样,回头我笛声一响,你就出来。”程衍看见叶庭轩,便不再吭声,改为对苏之湄使眼色。
苏之湄点点头,便绕过桌子离开,顺便跟叶庭轩一拱手:“叶典史。”
叶庭轩冲她一点头,等人走了才问程衍:“怎么不留下她一起吃饭?”
“她去殿下那里用膳,不掺和咱俩喝酒。”程衍笑眯眯地一指凳子,“就坐吧。”
唐臻这边,有苏之湄陪着一起吃饭,气氛轻松许多。丫头古灵精怪,或许是揣测到她心中有所惦记,张口闭口都是叶典史今天的情况。
听他的伤没什么问题,唐臻也放了心,但一听程衍喊他去喝酒,她不由地皱起了眉。
“程师爷略通医术,怎么明知道他有伤还带他喝酒?”
“叶典史也想喝吧,估计伤势没多重,臻姐姐你别担心。”苏之湄下意识地要护着程衍,“广泽心里有数的。”
吃完饭,她又扯着唐臻去院子里溜达,是遛食,顺便逗焦玛玩。
唐臻也没有异议,目前不太敢随意离开四进院,只能在院子里溜达一下了。
没过多久,墙外响起了悠扬的笛声,苏之湄立刻兴奋了起来:“臻姐姐,是广泽在叫我了。”
“去吧。”唐臻笑笑。
通传一声的事儿,现在要用笛声传信,真是浪漫。
谁知道没过一会儿,丫头又匆匆忙忙地跑回来,紧张道:“臻姐姐,叶典史喝醉了,醉得不行,广泽要你过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要:
挚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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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的诗句引自白居易的《夜筝》
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