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五 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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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秀自然不会像苏之湄那样发火,但是她阴阳怪气的本事更胜一筹,听到这话,程衍差点跪了,真想飞过去捂住亲娘的嘴。

    苏之湄站在宇文秀的房间门口,正气得不出话来,她并不是粗鄙之人,再又是执行公务,自然不会什么脏话,遇上这样的绵里针,更是满肚子火无处发,憋得心口一阵疼。

    “苏捕快!”

    苏之湄扭头看见了叶庭轩,以及他身后的程衍,当即眼眶就红了,扁着嘴差点没喊出声来。

    叶庭轩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之湄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程衍见母亲没在门口,赶紧冲苏之湄招手,让她过来。

    苏之湄不知程衍为什么不敢上前,便冲他走去,谁知程衍跟做贼似的,拉着她跑到了楼梯拐角,才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一抱,苏之湄更加委屈了,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广泽……”

    “好了好了,没事啊,都是误会……”程衍轻声劝着,帮她擦去眼泪。

    “什么误会?你怎么知道是误会?”苏之湄简直莫名其妙。

    肯定是误会,必须是误会。

    程师爷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为难地:“阿湄,跟你吵架的那个,就是我娘。”

    苏之湄:“……”

    “怎么会这么巧?”她登时就慌了,“这……”

    程衍郁闷道:“白寒城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是我失策了,应当先画幅画像给你看的。”

    “你娘千里迢迢过来,你怎么让她住客栈?”苏之湄郁闷道。

    “不住客栈住哪儿?住公主院子里吗?”程衍无奈道,“昨日公主倒是有此提议,可我娘不肯。想来也是,她好不容易逃离京城,自然想过得舒舒服服的。公主殿下的脾气咱们了解,可她又不知道,自然不愿意住过去。”

    苏之湄越想越烦躁:“怎么就偏偏撞到这个枪口上了!”

    “你平日里外勤不多,为何今日要过来办案?其他捕快呢?”程衍双眉紧蹙,“不是只有牵涉到女子幼儿的案件才让你出面吗?”

    苏之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昨晚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过来衙门找你,左等右等不见你来,坐立难安的,就想找点事做,一听有案子,便跑过来了。”

    今日也不知为何一直燥热,虽然才是清,苏之湄就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她闲极无聊,冲好咖啡后送到冰窖里冰镇着,然后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迟迟等不来叶庭轩和程衍,几乎都想找上门去。

    但她又担心程夫人在那边,连他们住的那条巷子都不敢靠近,一听寒云楼居然有失窃案,拎着刀就跟着几个同僚一起过去了。

    白寒城治安向来好,尤其匪患已除,生产也都一片兴旺,大家都忙活着自己的一摊事,就算是有些游手好闲的闲汉,叶庭轩也都帮他们安排了营生,以免人闲下来就要生事。

    平日城里恶性案件鲜少发生,顶多都是些口角纷争等鸡毛蒜皮的事,调解这些问题一般都是男性捕快出面,免得苏之湄一个女孩子被欺负。

    这盗窃案可算是比较严重的案子了,这会儿还不到应卯的时辰,在衙门里的捕快也都是值了一晚上夜班的,不好再叫他们辛苦,因此苏之湄才自告奋勇地过去。

    想来盗窃案也以追查线索为主,又不会动手,她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有危险,以苏之湄的性子,肯定还是要往上冲。

    她与同僚到了寒云楼,立刻通知掌柜的先把楼里封锁,现有的宾客一律不许进出,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受盘查。

    掌柜的也配合,一一照做,其他的宾客都是往来客商,听闻失窃,也都开始检查自己的包裹,都安分地留在房中没有出去。

    苏之湄就与同僚们两两分组,挨个房间去检查。

    另一组去了失窃的那间房,苏之湄两人从天字房查起,她知道这边住的应是贵客,觉得有钱人最是麻烦,所以先问他们,问完了事。

    天字房也好查,在她的概念里,有钱人应当不是窃贼,窃贼也不会这么下本,开个天字房来偷东西。

    掌柜还拿了名册给苏之湄看,名册上这里登记的是姓“宇文”,她并不知道这是程衍娘的娘家姓氏,自然也没多想。

    昨日来办理入住的是程家的下人,经手的是客栈的店二,掌柜对这贵客的身份也并不知情,总之一来二去,苏之湄本应知道的信息,偏偏就疏漏了。

    听是女眷,便由她来敲门。

    其实苏之湄下手不算重,正常手劲,刚敲了几下便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表情紧张地来开门。

    “敲什么敲?一大早的扰人清梦!”丫鬟声音压得很低,满脸嫌弃,即便看到苏之湄穿着捕快的制服,也并不将她放在眼里,“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如此不知礼数吗?扰到我家夫人休息,你们该当何罪?”

    苏之湄:“……”

    这姑娘好大的口气!虽然我只是一个捕快,话也该客气着点吧?

    苏之湄没跟这种层次的贵妇过交道,但她跟公主是好姐妹,公主都没这么大架子,映月映心也都与她客客气气,这是从哪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眼睛长在头顶上?!

    但公务在身,她并无意与人起纷争,做了个揖,公事公办道:“在下白寒城捕快苏之湄,寒云楼目前发生了盗窃案,在下循例要来问一问。”

    “我家夫人又不可能是窃贼,怎么还需要盘问?”丫鬟恼火地声,“你们快走吧,声音着点!”

    完,她“咣”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苏之湄:“……”

    嘿!贵妇怎么了?就这副嘴脸?!老娘公事公办,还怕你不成?

    因着里边住的是女子,与她一起去的男性捕快也没靠近,站在围栏处冷眼旁观,怂恿道:“阿湄,继续敲,不能惯着这帮人!”

    苏之湄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下抬手砸门,刚砸了两下,那丫鬟就惊慌失措地把门开,声威胁:“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我就——”

    “就什么?报官?”苏之湄冷笑,把佩刀抱在怀里,“我就是官府的捕快。”

    丫鬟看起来是憋了一肚子的脏话想,还没等她出口,里面就有个冷冷的声音发话了。

    “这什么地方?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宇文秀舟车劳顿,本就十分困倦,昨日睡觉又有些认床,翻来覆去没睡好,折腾到后半夜才堪堪睡下,但睡得也不踏实,一宿都在做梦,感觉还没怎么休息,就被门口的嘈杂声给惊醒了。

    因此起床气也前所未有的大。

    苏之湄虽然没有见到宇文秀的面,但也冲房间里做了个揖,礼貌道:“抱歉,这位夫人,我们是来查案的,也请夫人检查一下自己的财物,看看有没有损失。”

    “你们这是什么捕快?怎么还有女子?怕不是冒充的吧?!”宇文秀压着火气,提出了自己的合理质疑。

    这一来二去的,苏之湄心里老早就不爽了,遭到质疑,同样也压着火:“在下是白寒城唯一的女捕快,有令牌为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阅。”

    “免了,我怎么知道你们这牌子是真是假。”

    宇文秀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披上外袍坐在了圆桌边,侧过屏风,斜斜地能看见门口苏之湄的身影:“再你们这捕快到底懂不懂查案?失窃了便去找窃贼,去问那丢了东西的人,来骚扰别的住客,成何体统?”

    苏之湄再度压着性子:“已有同僚前去盘问了。在下只需耽误夫人一点时间,进门看一眼,问几个问题便好。”

    “还要进门?”宇文秀冷笑,“我看这就不必了吧!”

    “例行公事而已。在下也是女子,不会影响夫人清誉。”

    丫鬟也在旁边拱火:“查什么查?难不成我们还会窝藏窃贼不成?”

    “那倒不是。”苏之湄觉得自己已经濒临爆发边缘,“是怕窃贼会藏在房中,两位贵客也并不知道。毕竟这天字号房房间宽敞,柜子甚多,便于躲藏——”

    宇文秀“哈”了一声:“这理由也真是新奇!房间再宽敞,屋里要是藏了个人,我能不知道?”

    苏之湄:“……”

    她已经不知道还能什么了,第一间就出师不利,还平白遭遇这么多奚落,真是神都有火!

    “听白寒城十分贫穷,衙门的捕快俸禄低微,也捞不到什么油水。”宇文秀冷声道,“不知道这位捕快大姐收多少钱,才肯善罢甘休呢?”

    听到这充满揶揄和侮辱的话,苏之湄顿时就怒了,大声喝道:“你胡什么?!我们是正经官差,循例巡查,你不仅不配合,还出言侮辱,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有钱就了不起吗?”

    “你凭什么在我们夫人面前大呼叫?!”丫鬟上前瞪着她道,“知不知道我家夫人是谁?!”

    居然还敢用身份来压自己,苏之湄出离愤怒:“不管是谁,都得配合官府办案!公主殿下都没你们这么多破事!”

    丫鬟鄙夷:“哟,怎么,连公主殿下都搬出来了?别乱攀关系,这是杀头的大罪,你可悠着点!”

    “罢了,芙蓉,别与泼妇一般见识,关门,我倒要看看官府怎么罚我。”宇文秀冷冷道。

    “泼妇”二字正中苏之湄红心,于是便出现了先前的那一幕。

    回想方才的对话,丫头委屈坏了,哀怨地觑了程衍一眼:“你娘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唉,这就是我不想你们立刻见面的原因。”程衍抖开扇子帮她扇着风,“她不是不讲理,许是没睡好心情不好,又很烦别人吵她睡觉。再,她平日里接触的人,心思都复杂,她也习惯了瞎揣摩,没得就会胡乱联想。”

    苏之湄嘟着嘴:“那这、这可怎么办啊?”

    程衍往走廊里探头看了一眼,见还没什么动静,拉着苏之湄便走:“走走走,这边的事儿交给子昂,我先带你回去,一会儿再过来看我娘。”

    宇文秀那边,叶庭轩已经听丫鬟完了全部的情况,他见程衍没跟进来,也明白兄弟这是要先安抚女朋友,便也没提程衍跟过来的事。

    他冲宇文秀一拱手:“抱歉程夫人,扰到您休息,但这确实是官差例行公事,需要您配合。”

    宇文秀方才骂过了人,起床气消了大半,见到叶庭轩亲自赶来,态度比方才好上不少:“唉,我还是头一次听有女捕快,难免怀疑不是?这你可不能怪我。”

    “是是,的确是误会。”

    “想问什么问题就问吧。”宇文秀道,“我昨夜进来就没出去过,不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若财物有没有损失,还得等下人们清查过才知道。”

    “至于屋里可能会藏人,那就更可笑了,这怎么可——”

    谁知她话还没完,叶庭轩唰地抽出佩刀,脚步轻盈地跳到另一头书房的大黑柜子前,竖着耳朵倾听。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柜门突然开将叶庭轩挤到一侧,里面跳出来个瘦的男子,慌张地从宇文秀和芙蓉面前跑了过去。

    宇文秀:“……”

    “抓住他!”叶庭轩随即跟上。

    外面站着的捕快猝不及防,伸手就去抓那人,这毛贼泥鳅似地滑不溜手,身子一倾,便沿着围栏往下跳!

    叶庭轩施展轻功,也跳出围栏,身手灵巧地一手抓着栏杆,一脚将那人踹到了下一层,接着也跟着跳了过去。

    寒云楼里所有的人看见这一幕,都愣住了。

    另一边,程衍刚拉着苏之湄出了寒云楼,没走几步,就听见了唐臻的声音。

    “阿湄,广泽!”

    唐臻带着两个铁鹤卫,兴冲冲向两人走去。她原本是想去品咖楼的,正巧经过这里,看到两人便叫住了他们。

    她知道程夫人住在这儿,但没想到程衍和苏之湄一起从里面出来,好奇地问道:“阿湄,你去见过程夫人了?”

    苏之湄一听这话,简直是欲语泪先流,扑到她怀里:“见过了……我完了!”

    “出什么事了?”唐臻拍着丫头的后背,看向满脸一言难尽的程衍,“怎么就完了?”

    程衍深深叹了口气:“简单来,阿湄与我娘,以最不应该出现的方式,见面了。”

    唐臻这才注意到寒云楼门口守着一些捕快:“这里有案件发生?”

    “嗯,盗窃案,阿湄来查案,撞上了我娘,两人吵了几句。”程衍看上去快要心梗,拉住苏之湄的手,“殿下,我先把阿湄送回去,免得我娘再撞见她。”

    唐臻连忙道:“好好好,那快去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瘦的男子被“咣”地一声从寒云楼里踹了出来,摔在了他们身边。

    苏之湄立刻把程衍往身后拽了拽,空着的那只手伸到唐臻身前,母鸡一般护住她。

    接着叶庭轩便挎着刀从寒云楼门口走出来,吩咐左右捕快:“这就是那窃贼,把他绑了带去衙门,其他人继续搜查,看他有没有同伙!”

    “是!”

    叶庭轩看到唐臻,赶忙过来:“臻臻,方才没冲撞到你吧?”

    “没有。”唐臻冲他笑弯了眼,“你刚刚真帅!”

    叶庭轩两指在肩头轻轻一拂,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得意道:“意思。”

    “叶典史,怎么这么快就抓到人了?”苏之湄惊讶道。

    “哦,他就藏在程夫人书房的柜子里。”

    苏之湄瞪大眼:“真的?!”

    程衍担心道:“我娘没事吧?!”

    “衍儿?!”宇文秀的声音从寒云楼里传了出来,仅仅两个字,已经传递出无限的震惊。

    此刻的程衍正和苏之湄手牵手,看着就是无比亲密无间,两人齐齐抬头,望向了站在寒云楼大门里的宇文秀。

    程衍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真的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