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两难
方才宇文秀发现自己房里居然真藏着人,登时就吓坏了,穿好外袍,匆匆裹上一件薄披风,在丫鬟的陪伴下迅速离开了房间,赶紧到了一楼大堂里。
大堂人多,安全。
谁知就目睹了眼前这一幕。
自己的儿子明明来了,却不来安慰自己,还跟那个女捕快手牵手,看着那么亲密,分明就是一对!
难怪连自己带来的那册子看都不看,原来是有意中人了!
有就有吧,怎么能偏偏是那个粗鲁无礼的女捕快?!谁家的好姑娘跑出来抛头露面做这种事?!捕快还是贱籍,怎么能配得上我那才高八斗、堪比文曲的儿子!
宇文秀当时脑子就懵了,脑子里瞬间划过包括并不限于以上的种种咆哮,目光锁定在了程衍和苏之湄紧紧牵着的那双手上,恨不得目化利刃,将他俩劈开。
程衍两人也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唐臻和叶庭轩赶紧往他俩身前挡,也不知道有用还是没用,反正先挡住再。
捕快们跟过来,七手八脚把那窃贼给绑了往县衙押去,叶庭轩和唐臻便走向宇文秀,想着能和点稀泥就和点稀泥,先把宇文秀的注意力引开再,给点时间让程衍想办法。
苏之湄没有程衍这么紧张,或者没有这么懵,她清楚地感觉到,程衍被叫到名字的那一刻,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而不是迅速松开。
这让她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没选错人。
“广泽,现下是躲不了啦,我跟你一起面对也行,你先去跟伯母清楚也行,我都听你的。”苏之湄轻声,“我刚和伯母闹不愉快,你俩先谈可能更好,免得激怒她。”
程衍还没回过神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在他脑中来回穿梭,但他下意识地抓住苏之湄的手,就是怕她伤心。
娘是得孝顺,可媳妇是要跟自己一辈子的,也得疼。
唐臻走到宇文秀面前:“程夫人——”
宇文秀眼睛紧紧盯着程衍,看都没看唐臻,更别行礼了,她拨开叶庭轩和唐臻,径直出了寒云楼的大门,向程衍走去。
程衍依旧没有松开苏之湄的手,拉着她迎着宇文秀过去:“娘,既然您都看见了,儿子也不瞒您了,这是我的心上人,阿湄,方才你们俩那不过是个误会——”
“误会?你都听见了?”宇文秀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苏之湄,盯着他儿子,冷冷问。
“我刚到,听见一些——”
“既然知道发生了窃案,还不过来关心你娘是否受到惊吓,听见这女子对你娘无礼,还不赶快过来把她拉走,甚至你连现身都不肯,只知道护着这个女子。”宇文秀冷笑,“程衍,这就是你学到的‘礼’?!”
苏之湄着急替程衍解释:“程夫人,广泽想着马上就去——”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话?!”宇文秀爆喝。
程衍把苏之湄往身后一拉:“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冲阿湄发火。”
宇文秀气得脸色发白,压低声音道:“让她走,你跟我来!”
罢,她便转身往寒云楼走去。
程衍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是苏之湄挣脱了他的手:“你先去吧,方才她受了惊吓,这会儿要是再生气,万一生病就麻烦了。”
叶庭轩和唐臻也跟过来,唐臻道:“是啊,阿湄这边我陪着就是,还是先安抚程夫人吧。”
“我没事的。”苏之湄笑笑,“不过是最差的情况罢了,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成,我先去安抚我娘,等我处理好了再跟你。”程衍摸摸苏之湄的后脑勺,“别担心,有我呢。”
苏之湄弯起眼睛:“嗯!”
程衍叹了口气,转身也跟进了寒云楼里。
他刚一走,苏之湄的眼圈就红了,低着头迅速离开了大门口,往县衙那边走去,唐臻和叶庭轩也赶紧跟上。
“阿湄,别多想,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糟糕。”唐臻挽住她的胳膊,轻声安抚,“只是恰好撞在一起了,至于女捕快的事,回头我跟程夫人解释一下。”
叶庭轩也道:“对,程夫人是比较那……什么了一点,但不是不讲理的人,方才她也是因为没休息好,脾气有点大,等广泽跟她清楚就好了,你们慢慢相处,她多了解你一些,一定会对你改观的。”
苏之湄眼里含着泪,点点头:“嗯,我等广泽的消息。”
虽然是这么,但她心里难受死了。
看到程夫人的那种挑剔的眼神,她就知道这跟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关,在对方眼里,她光出身和学识,就配不上程衍。
更让她无法反驳的是,这一切就是事实。
无论臻姐姐怎么两人真心相爱才是最需要考虑的,学识身份家世都是浮云,可世人就是如此现实,人与人之间是否相配,都是以此来衡量。
就连媒都是先对方的出身、家世,念了多少书,中未中过举,家中多少田地,后面才样貌人品,可见这些并没有那么重要。
臻姐姐和叶典史都不必为出身担忧,他们自然感觉不到这有什么,才会觉得不必考虑这些。
然而现实对于我们这样的门户,就是如此残忍。
只是程夫人那一个眼神,就击碎了苏之湄的全部幻想。
广泽再努力又怎样,她想,我只会让他左右为难。
宇文秀到了房间门口,见里边所有的门窗橱柜都开了,没有人藏匿在内,才放心地进去,程衍心翼翼地跟在后边。
“把门关上。”宇文秀指挥道。
丫鬟芙蓉很有眼力见儿地从外面把门关了起来,房间只剩程衍和宇文秀两人。
宇文秀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心力交瘁:“你和她,到什么地步了?”
“此生此世,我非阿湄不娶。”程衍也知道现在服软没有用,不如直接表明态度。
“没问你这个。”宇文秀冷声道,“你与她,是否发乎情止乎礼?她有没有勾引你,做出那些不知廉耻的事来?”
程衍听了这话,顿时不悦:“娘,您怎么能这样话?!她是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
“好,是我用词不当,我只想知道你们俩目前什么情况。”宇文秀捏了捏眉心,“若是有过那么一回事,我替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算是赔偿。若是你俩清白,那便更好了,从今往后,不许再往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程衍深吸一口气:“为何您一上来就要反对?你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我需要知道吗?”宇文秀认真地看着程衍,“她或许是个好女子,你俩感情甚笃,好,然后呢?你觉得你爹会允许你娶她吗?我现在让你们断了,是为你们好,若是你爹知道了,亲自来阻止,你觉得对那个女子是好事吗?”
程衍不禁迷惑:“我若是要在这里和她成亲呢?我爹还能把手伸到白寒城里不成?”
“衍儿,你太幼稚了。”宇文秀苦笑道,“不管你在哪儿成亲,你爹只要想阻止,出点钱,雇一两个人,做点手脚,搞她家一个家破人亡岂不是易如反掌?!”
程衍震惊:“我爹怎么会那么做?!程家从来不做仗势欺人之事!”
“以前是没做过,但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当爹娘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宇文秀叹口气道,“那姑娘虽然泼辣,但也是本分女子,我也相信你的眼光,我家衍儿看上的人,定然不会太差。”
“可你俩身份实在不相配,你爹现在被迫致仕,脸上无光,你再娶一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农户女子回去,岂不是害他更要被人耻笑?!”
程衍冷冷道:“所以他根本不是关心我,不过是担心自己的面子罢了!”
宇文秀语重心长道:“面子也好,什么都好,利害关系娘都点给你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应当能想通。”
程衍呆呆地站着,今日这情绪起伏实在太大,他只觉得脑子懵懵的,完全转不了了。
“该的我都了,你好好想想。”宇文秀起身往卧房走去,“我再睡一会儿,你走吧。”
那窃贼胆子,被叶庭轩三问两问,立刻就招认了罪状,签字画押。
叶庭轩从刑房那边出来,就撞见了失魂落魄回到县衙的程衍。
“广泽!你娘怎么?”叶庭轩担心地问,看他这模样,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程衍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反对吗?我以为程夫人还好话一些。”叶庭轩眉头紧锁,帮好友出主意,“要不我们想办法让阿湄跟程夫人多相处,两人多些了解便好了。”
程衍疲惫道:“算了,没用,这跟阿湄是怎样的人没有关系。”
他把宇文秀的话跟叶庭轩了一遍,然后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是你娘得太吓人了吧?!”叶庭轩觉得不可思议,“你爹又不是地主恶霸,还能做这种事?”
两人此刻走到办事房门外,程衍无力地坐在台阶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可是我不敢……不敢拿阿湄来赌。”
“也太夸张了,你爹不在白寒城,若是你俩在此成亲,木已成舟,他能做什么?害了亲家,或者害了阿湄,对你们家也同样没有好处啊!”叶庭轩与他并排坐在一起,“先冷静些,想想办法。”
程衍抬起头来:“嗯,我再想想——阿湄呢?”
“她心情不好,我放她一天假,臻臻带她去品咖楼了。”叶庭轩道,“她估计还等着你的消息呢,你算怎么跟她?”
“我不知道,换了你你怎么?难道要把这些威胁都告诉她吗?”
叶庭轩想了想:“真的,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我也不敢乱出主意,但是想想苏捕快那脾气,要不还是先不?”
“嗯,还是不的好,没得让她瞎担心。”
“但不这个,你也得点别的,要不然她肯定知道你在唬她。”
程衍双目呆呆地望着前方:“本以为还能开心好一阵子呢,谁知道我娘突然来了这儿,谁知道她俩突然就这么见了面,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吧。”叶庭轩无奈道,“或许是个考验,挺过去就好了。”
程衍低声嘟囔:“实在不行,我带她私奔。”
“倒也不必这么冲动,你俩在白寒城成亲,县衙也是可以给你们录入户籍的,你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叶庭轩道,“可咱不是希望皆大欢喜吗,不到万不得已,咱不走这条路。”
程衍揉了揉脸,轻轻点头。
叶庭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臻臻和我要带着咖啡豆去汀洲参加游先生的货品交易会,这月底就要动身,你安抚好你娘,带上阿湄,咱们一起去。”
“好,能出去转一遭倒也是好事。”程衍道。
唐臻本来算中午去找程夫人,但看现在这情形也是不可能的了,她便带着苏之湄在品咖楼包厢里待着,听书人书。
今天讲的不是湄衍生的作品,可苏之湄依旧没有听进去,连好喝的奶茶都不能让她提起兴趣。
安抚的话唐臻也了好些,但她也知道,在事情没解决之前,什么都没用。
午饭是找人从聚丰楼里买来的,俩人在包厢里坐到了未时末,苏之湄明显沉不住气了。
“臻姐姐,怎么广泽这么久还不来,他会不会跟程夫人谈得不好?”
“不会的,谈得不好肯定谈不久,定然是聊得投机,中午又在一起用饭,这才耽搁了许久。”唐臻低头往下一看,欣喜地拍了拍苏之湄的手,“你看,广泽来了!”
苏之湄低头一看,见程衍和叶庭轩一起过来,立刻就想往下跑,被唐臻一把拉住。
“你在这儿待着,我下去,让广泽上来,你们在这儿聊。”
唐臻下楼,对程衍往包厢方向一甩眼神,程衍立刻点头,往楼上走去。
叶庭轩拉住唐臻的手,俩人坐在一楼屏风后面僻静的地方,将事情了一遍。
唐臻听后啼笑皆非,一拍桌子:“程夫人这是疯了吧?她眼里还有没有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