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摊牌
程衍不想单独面对他娘,怕饭还没吃,就又吵起来,特意晚了片刻,是最后一个到的。
进门他便向宇文秀拱手,冷淡道:“娘,实在抱歉,写公文忘了时间,来晚了。”
“哎,都是自家人,何必这种见外的话。”宇文秀丝毫没有冷战后的尴尬,招手道,“衍儿快过来,坐娘身边。”
唐臻身份尊贵,坐在主位上,叶庭轩和宇文秀分坐在她两侧,程衍便依言坐在了他娘身边。
人到齐了,丫鬟吩咐伙计上菜,开席之后三人都没有话,等着宇文秀开启话题。
谁知宇文秀只顾招呼大家吃菜,并没有提程衍和苏之湄的事,仿佛这件事情不存在似的。
吃到一半,程衍沉不住气:“娘,今年您把我们叫来——”
丫鬟挑帘进来,在宇文秀耳边轻声了几句,宇文秀面露惊讶:“是吗?这么巧,那就请她进来吧。”
“是,夫人。”
唐臻三人面面相觑,由叶庭轩代为发问:“程夫人,是谁要来?”
“是我一直仰慕的人。”宇文秀笑道。
她话音刚落,帘子挑开,苏之湄走了进来,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全愣了。
宇文秀再度热情招手:“阿湄,来,坐我身边,衍儿,你挪过去一些。”
程衍看看苏之湄,又看看宇文秀,恼道:“娘——”
“你急什么?我爱听阿湄的话本,一直仰慕她,方才丫鬟她恰好经过,我便请她进来坐坐,怎么了?”宇文秀一脸无辜。
苏之湄:“……”
被人以程衍的名义从家里叫出来,被送进城,带到这聚丰楼包间,也能叫“恰好经过”?
唐臻看着苏之湄懵逼的表情,心想,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这场景可太熟悉了,老娘演过不少这种戏!
前脚答应不去叫苏之湄,后脚人就到了包厢,这也未免过分巧合了!
程夫人要甩钱了吗?!
要不是没法心灵沟通,唐臻气得直想跟苏之湄,死不分手,但钱照拿,就当精神损失费plus结婚份子钱了!
“过来呀,阿湄,愣着做什么?”宇文秀满脸堆笑,殷切呼唤。
苏之湄只好硬着头皮过去,犹豫地看了程衍一眼。
程衍闹不清自己到底该不该让座,但是他心存了一点侥幸,便决定还是让开,让她挨着母亲坐。
自己的娘就算蛮不讲理,也不可能人不是!
程衍挪开,苏之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了句“见过程夫人”,才心翼翼地坐下。
“阿湄,之前咱俩那次见面闹了误会,我向你赔礼道歉。”宇文秀热情地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那天我没休息好,也不了解这儿的情况,自以为是了。”
苏之湄哪受得了这个,连连道歉:“不不不,是我对长辈话不敬,是我的错。”
“哎呀,咱俩谁也别再道歉。这件事就算翻篇儿了,好不好?”宇文秀亲自给苏之湄倒了酒,“喝了这杯,之前的误会就一笔勾销了。”
长辈给斟了酒,苏之湄不敢不喝,端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宇文秀“三杯为敬”,又笑眯眯地给她倒,苏之湄乖乖喝了三杯。
这场面程衍和叶庭轩都看傻了眼,不过程衍想着好在这酒也不算醉人,阿湄酒量好,三杯也没什么。
他是心中太过于期待宇文秀能接受苏之湄,会用各种想象来迷惑自己,以至于不能理智看待,唐臻在一边看着宇文秀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里是愈发不信了。
这就是典型套路!
“哎,这位程夫人,是不是个戏精?”唐臻在叶庭轩耳边轻声问。
叶庭轩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认真肯定:“这个形容很是贴切。”
唐臻:“……”
要是早这么,沟通就不会有障碍了。
“你觉得她这样是出自真心吗?”她又问,心想着实在不行先把阿湄带走,免得程夫人放大招。
叶庭轩想了想:“她惯会夸张,但也不太好判断。”
唐臻叹息,算了,现在已经这样了,再阻止也来不及,好在自己和叶庭轩都在这里坐着,有什么事也能照应着点。
就当这是对程衍和苏之湄的一次考验吧。
宇文秀借着劝酒的机会,把湄衍生的作品夸了又夸:“虽话本也有衍儿参与,但我的儿子我清楚,他文笔优美有余,但新意不足,能想到这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定是阿湄你的本事。”
“这话本子呀,大家听的就是一个心惊肉跳,跟文笔好不好关系不大,再也有书人讲呢,主要还是看故事精不精彩,湄衍生现在这么有名气,八成的功劳都得归你。”
苏之湄被她夸得有点不知所措,惊慌地看看唐臻和叶庭轩,连声对宇文秀道:“您千万别这么,都是广泽帮我,我才能有这样的进步……”
“嗐,别瞎谦虚!”宇文秀又给苏之湄倒了杯酒,“好就是好,咱们女子,不能总躲在男子背后不是?”
这话唐臻是爱听的,但是从这位程夫人口中出来,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
程衍也听不下去,开口道:“娘,你这是干什么?”
“我夸阿湄两句还不成?”宇文秀嗔怪道,“你不在的这一个月里,我可是就靠听话本发时间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苏之湄怕程衍护着自己,惹宇文秀不高兴,赶紧端起酒杯:“多谢夫人谬赞,我、我先干为敬。”
“乖啦乖啦!”宇文秀看她一口将酒喝完,笑道,“我吧,越想越替你可惜。这么好的话本,要是叫人到京城去,一定更受追捧,你也一定能名声大噪,赚更多的钱。”
一听“钱”字,唐臻顿时敏感,心道,来了来了!
果然,宇文秀亲亲热热地拉起苏之湄的手:“你一名女子,没有人脉,也没什么钱,自然是没办法为自己筹谋。我这人心善,就喜欢帮人,又欣赏你的才华,所以……”
程衍觉出不对,立刻阻止:“娘!”
苏之湄茫然地回头看,见他一脸警惕,也知道事情可能不好。
“别岔,让我把话完。”宇文秀笑吟吟地,“我收你为义女如何?将来你随我回京城,我来帮你点一切,包你红遍整个大曜。这润色找谁润不是润,京城文笔好的人多得是,用不着非靠衍儿。将来我帮你找个好婆家,咱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从“义女”两个字开始,苏之湄的脑子就懵了,她无措地看着宇文秀涂着红色口脂的双唇一张一合,听对方每一句话,心就向下沉一分,手也凉了一分。
总算是另一只靴子掉下来了,唐臻心道。
也行,事情摊开,大家谁都别再演戏。
“娘,如果知道您今天是这个意思,我也不会来赴这场鸿门宴。”程衍冷声道。
宇文秀不悦:“什么叫鸿门宴?娘拉下脸面,先摆酒求和,就落得你这么揣度?”
“这还用我揣度吗?”程衍怒道,“你要收阿湄为义女是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彻底拆散我们?!”
宇文秀愕然道:“我这是为了阿湄好啊!她嫁了你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跟着我们娘俩回大宅里受大房的气?做我的义女,提一提身份,像她这样有才华的丫头能嫁个更好的人家——”
“恕我直言。”唐臻实在听不下去,开口道,“程夫人,虽不该干预别人的家事,但广泽和阿湄都是我的朋友,我又在场,自是不能当哑巴,少不得要一句,婚姻之事,得阿湄觉得好了才是真的好,别人替她算的都不作数。”
宇文秀笑了笑:“殿下倒也知道这是臣妇的家事,那您的意见,臣妇也只需参考,无需采纳,对不对?”
这话明显噎人,叶庭轩立刻不爽道:“程夫人,我与臻臻是真心为广泽着想,您又何苦如此阴阳怪气?!”
“你们为了他好,难道我这个做娘的是要害他不成?!”宇文秀悲戚道,“我只想他们两个都能有更好的归宿!”
程衍霍地起身,把苏之湄也拉了起来,挡在身后,对宇文秀道:“娘,谢谢您为我俩考虑,但既然这也是我们的终身大事,您的意见我们也只需参考,无需采纳。”
“衍儿!”宇文秀站起身,痛苦道,“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娘的心意?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为阿湄考虑一下吧?!”
程衍正要开口,却感觉苏之湄捏了捏他的手,便转过去看她。
苏之湄在酒意之下两颊绯红,冲他一笑,从他身后闪出,对着宇文秀认真福了一福。
“写话本是兴趣所在,我喜欢写故事,更爱与广泽一起写,因为那是我们两个心心相映的证明。如果没有广泽,就没有了‘湄衍生’,我自然也不会再继续写。”
她淡淡道:“谢谢程夫人为我谋划的一切,我不是为了什么好处才与广泽在一起的,俗语道,‘夫有千斤担,妻挑五百斤’,若两人同心,什么苦难都可以面对。”
唐臻听后,快意地大喊:“阿湄,得好!”
宇文秀恼火地:“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程衍,我看你敢一意孤行?!”
“儿子偏要一意孤行!”程衍对着宇文秀深深作揖,“请恕儿子不孝!若是爹问起,就当程衍已经叛出家门,二老从未生过我!”
罢,他便拉着苏之湄的手大步走出了包厢。
宇文秀没想到从乖巧听话、长大后也能圆滑处世的程衍居然能够出“叛出家门”这样大不敬的话,震惊之余,气得双手发抖,心里就像缺了一半似地空空落落,委屈的眼泪立刻便冲出了眼眶。
“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倔脾气的儿子!”她以手帕掩面,不顾唐臻和叶庭轩还在,放声大哭起来。
叶庭轩好声劝道:“程夫人,您广泽倔,其实您更倔,明明可以玉成其事,皆大欢喜,何必偏要拦在中间,搞得众叛亲离?”
“哼,这么倒是我的错了?我是过来人,知道感情才是最靠不住的,与此相比,只有稳妥的后半生,才能最让人安心!”宇文秀睨着叶庭轩,“你也别站着话不腰疼,现在支持衍儿与我对立,事情若落到你身上,我看你怎么做!”
叶庭轩一怔:“什么意思?”
“你爹娘先前便不喜你与殿下走得太近,本以为你只是敷衍了事,没想到现在倒情深似海。”宇文秀冷声道,“若是你娘以死相逼,让你与殿下分开,你又待如何?!”
唐臻:“……”
我还在这儿呢!您这样不好吧?!
“我爹娘不、不会的。”叶庭轩早把这事忘在脑后了,现在想起来,顿时紧张,“这是陛下指婚,他俩怎么能阻止?”
宇文秀冷笑一声:“陛下不是还没下旨吗?你以为这旨会下得如此轻易?”
“程夫人,你是不是听了什么?”唐臻警惕道。
“臣妇什么都没听。”宇文秀淡淡道,“比起我们家致仕的老爷子一个庶子的婚事,你们皇家与守卫一方的都指挥使结亲,事情只会更复杂,若我是你们,会做准备面对变数。”
她看向叶庭轩,意有所指地:“庭轩向来孝顺,为了一家老性命安全,他是愿意有所牺牲的,不是吗?”
叶庭轩神情一滞,当下突然觉得心口剧痛,呼吸也开始变得不畅,他还没来及话,便感到唐臻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无论什么变数,我们都会坦然面对。”唐臻冲宇文秀莞尔一笑,“多谢程夫人提醒。这顿饭吃到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也先告辞了。”
离开聚丰楼,叶庭轩便着急地:“臻臻,你别担心,不会那样的。我娘最疼我,我已经遂了她的意谨慎微地活着,她定能在婚事上容我一次。若是、若是他们真的反对……”
“反对无效。”唐臻冲他笑,“我可是公主,父皇又疼爱我,肯定什么都依我,要不然我们能来到这里吗?”
她当然知道叶庭轩愿意牺牲,当初不喜欢公主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忍着的。
可那时候没有感情,忍也好忍,无非是心烦罢了。现在两人情谊甚笃,若要让他选择放弃,那简直就是活活去剖他的心。
无能为力最是折磨人,她心里虽然也有担忧,但决计不会再将叶庭轩置于那种两难境地。
她靠在叶庭轩怀中,搂紧了他的腰:“若是你爹娘反对,我便叫了铁鹤卫去你家抢人!”
叶庭轩笑道:“我愿做你的压寨相公。”
“程夫人危言耸听,不必理会。”唐臻轻声,“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千万别提前焦虑。”
“嗯,我都听你的。”
先行离开的程衍与苏之湄,在街上转了转,无处可去,便又去了社学的书房。
进门之后,程衍将苏之湄紧紧拥住:“阿湄,抱歉,我没想到我娘会那样的话。”
“站在她的立场看,她确实是为我筹谋,我不会往心里去的。”苏之湄笑了笑,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程衍没想到她会突然亲自己,但这吻来得激烈,也点燃了他心口的一团火,他将苏之湄按在门板上,狠狠地回应着她。
心中有多气,吻就有多深,仿佛一切无法言的情愫都被封缄其中。
片刻后,两人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对方。
苏之湄留恋地轻抚着程衍的脸,眼里盛了泪,声音颤抖地:“但是……广泽,我们还是、还是……分开吧。”
作者有话要:
程衍走过最长的路,是他娘的套路。(不是骂人)
关于阿湄的选择……下章会有解释,其实也很简单,即便她是个洒脱的人,向往自由,但仍被时代所限,之前也铺垫过她其实对于出身配不上程衍这事还是暗戳戳自卑的,现在她不过是不想再让程衍为难罢了。
大家要是气不过,就骂我吧,别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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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有千斤担,妻挑五百斤”来自民间典故,也有出于王汝涛的《偏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