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 分手
程衍闻言,愣了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之湄:“你什么?”
“你听到了……”苏之湄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前襟上,“别让我再、再一遍。”
的每一个字,不光扎在他的心上,也扎在自己心上。
“为什么?”程衍抓住苏之湄的肩膀,他始终不敢相信她会要分开,“不是好了要一起面对吗?是不是你爹娘觉得我心意不够诚?也难怪他们不相信我,我一直都没有表态,但是你放心,我已经找了官媒婆去你家提亲了,后天,后天是黄道吉日,子昂还要帮我置办礼物,但是他殿下不让吃野味,要换肥鹅,我觉得肥鹅也不错,你爹娘肯定不会在意对不对……”
他双唇颤抖,语无伦次地着,那种要与心上人诀别的撕裂感越发地清晰起来,痛得他不由自主地躬下腰。
“阿湄……别离开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苏之湄眼里噙满泪水,眼前的人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广泽,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你以为你和程夫人冷战、然后搬去叶典史家住的事,我不知道吗?”她泣不成声,“白寒城很的,什么事瞬间就能传遍。”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我,我不在乎流言蜚语,可我不能让你们母子俩因为我而反目,我不能让你……叛出家门。这样不仅伤了你母亲的心,对你的声誉也有影响。”
“你以前已经够憋屈了,难道要为了我……声名扫地,就连官府的师爷也做不成吗?你、你本应该比现在过得还要好才对,京城那么广阔的天空,应该、应该是你……”
程衍抱住苏之湄:“我不是为了你!阿湄!我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离不了你!”
“那你就更应该、应该成长了。”苏之湄脸上挤出笑容,“我们都不是、都不是孩子了,我们不能丢下家人,只顾自己……”
她下巴抵在程衍的肩膀上,喃喃地:“爱情只是话本里美好的愿望罢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在你我相遇之前,我们都不……”
“可是我们已经相遇了!已经拥有了!”程衍愤怒道,“如果你真觉得感情如此珍贵,又为什么要撒手扔掉?!”
苏之湄绝望地闭上眼,眼泪依旧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拥有过……就够了,就别贪心……天长地久……”
“相互喜欢,也未必非要在一起,对不对?广泽,我们……不能再任性了。”
“我不认!”程衍将她抵在门上,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哑声道,“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比你读得多!但道理是道理,日子是日子,凡事不能都按书上来!”
苏之湄不敢看他,垂眸望向一侧,却被他捏着下巴被迫与他对视。
看到她满脸的泪水,程衍的心都碎了。
“别这样,别折磨我们,好不好。”他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痛苦道,“不要做什么道德高尚的人,就做一对自私自利的夫妻,只顾自己快活,不行吗?”
苏之湄喃喃道:“你不是真的不在意,别骗自己。”
“是啊,哈哈哈哈!”程衍突然悲怆地大笑起来,“你最懂我了,不是吗?从来都不用我,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阿湄,我恨你这么懂我!”
“我当然在意家人,我也不想同我娘闹翻,可是比起这一切,我更不想失去你!我不想过没有你的日子!”
“遇见你之前,我就像是活在一个牢笼里,是你让我能够呼吸,能够恣意做自己,现在你又要把我推回那个笼子里去吗?你好狠的心!”
苏之湄哭得不出话,她只能无奈地摇头。
“阿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程衍红着眼,神情变得狰狞,他托着苏之湄的下巴,颤抖地吻着她的唇,“这样你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苏之湄仰头看着他:“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于我这何尝不是遂了心愿……但就算、就算这样,我也不会……不会改变决定。”
她的眼睛满含泪水,在房中阴暗的光线中显得熠熠生辉,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程衍觉得自己像被看穿了灵魂。
他那么爱她,哪舍得伤她分毫。
他那么爱她,哪舍得苦苦纠缠令她更加痛苦。
“你真的……”程衍苦笑着松开手,退后了一步,“让我拿你没办法。”
“你从来都这么有主意,想好了就毫不犹豫,当时亲我是这样,现在不要我,也是这样。”
“好的,阿湄,我答应你了。你若是这么想分开,那便分开吧。”
决定是她做的,可是如愿以偿地听到程衍这么回答她,苏之湄又觉得心都被别人摘走了,痛得浑身颤抖。
她从怀中掏出那个一直当心肝宝贝般揣在身上的布包,递给程衍:“这个……还你。”
程衍心灰意冷地接过来,随手往桌上一丢:“还有什么要还我的吗?”
苏之湄心想,没有了,感情已经在身体里生根发芽,还不出去了。
“我走了。”她垂眸转身,拉开书房的门,“保重。”
她脚步匆匆地往外跑,仓皇得好像怕被人抓回去似的,一转眼就不见了。
程衍呆呆地站在门里,望着外面那一片黑洞洞,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有那么一刻,他想追出去把人拖回来,关在屋里再也不放她离开。
可是接着他又自嘲地想,她功夫那么好,我又如何能困住她?
程衍啊程衍,你真是个失败透顶的人。
叶庭轩和唐臻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心情都不好,走得也很慢,权当是散步了。
就要拐进巷之前,他们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匆匆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抹眼泪。
唐臻意外:“阿湄!”
苏之湄被她喊得站住了脚,转身一下子扎进了唐臻怀中,放声大哭。
“呜呜呜……臻姐姐……我好难过啊!”她哭得声嘶力竭,“我伤害了广泽……”
唐臻不明所以,先前两人还手拉手地离开包厢,也跟程夫人摊了牌,明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一起了,怎么就突然哭成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叶庭轩问道,“广泽呢?你怎么伤害他了?”
苏之湄伏在唐臻肩膀上抽着气:“我、我跟他分开了……”
叶庭轩一怔:“为什么?”
唐臻连连冲他摇头,示意他别问了。
叶庭轩无奈:“我先送你们回家。”
苏之湄一路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进了院子里,惊得满院子人诧异地面面相觑。
映月和映心看了之后,互相对了个眼神,便知大约跟感情有关,也都非常体贴地没有多问,让唐臻和苏之湄一起进了屋,善解人意地将房门关好。
听着丫头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经过了一遍,唐臻有些郁闷:“你这样实在是……”
就像两人扯着一根皮筋往两头拽,没想到有一个人先放手,剩下的那个,定是被伤得体无完肤。
但苏之湄的想法她多少也能理解,毕竟古代不同于现世,人的名声很重要,而孝悌又是很重要的衡量标准。若是程衍叛出家门,别声名受损,若是他爹气不过,报官告他一个“忤逆罪”都够他受的。
做出分手的决定,苏之湄肯定更难受,唐臻也不算责怪她。
别人感情的事,自然是由对方做主,旁观者指指点点,却也只是看客,感受不到半点当事人的痛楚。
那就别站在道德制高点去随意指摘了。
“你真算就这样放手了?”唐臻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问道,“真的甘心吗?”
苏之湄接过帕子自己擦,倒着气:“不甘心、又如何……我不能害他……分开了,不过是、是伤心,好过他被左右撕扯,好过、让他、备受煎熬……”
唐臻听了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门第之见真是要命,活脱脱棒鸳鸯。
叶庭轩把苏之湄和唐臻送回去之后,立刻往社学里赶。
虽然他这位挚友向来处事圆滑,从来不钻牛角尖,但是在感情一事上非常认真,他担心程衍想不开。
即便没有想不开,作为兄弟,也得陪在身边。
书房的门四敞大开着,叶庭轩心翼翼地推门进去,里边却看不见人影。
“广泽?你在吗?”
一直没有人应声,他还以为程衍已经走了,正算带上门离开,接着便听见有嘶哑的声音从桌子下边传出来。
“在这儿。”
叶庭轩循声过去,蹲在桌下,挑开桌布,便见程衍靠着桌腿坐在里头,神情呆滞。
这是他与苏之湄定情之地,他为什么待在这儿,原因不言而喻。
叶庭轩也没什么,钻了进去抱膝坐在另一头。乌漆嘛黑的他并看不清程衍的表情,只听到对方略显鼻塞的呼吸声。
他来的正是时候,程衍已经嚎啕大哭过了,最想独处的时间已经过去,也期待有人能陪陪自己。
“你都知道了?”
“嗯,方才撞上阿湄跑出去。”叶庭轩应道,“她也哭得很伤心,臻臻正在安慰她。”
程衍长叹一口气:“狠心的丫头。”
叶庭轩踢了踢他的脚尖:“你算怎么办?真的就这样分开吗?”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逼她嫁我?”程衍苦笑道,“那我在忤逆之外,又多加一条‘强抢民女’吧?真是便宜你了,不用帮我买肥鹅,也不用再包大红包了。”
叶庭轩轻笑:“我缺那点儿钱?”
程衍惆怅地勾了勾唇角,没话。
“阿湄辞了捕快的活儿。”叶庭轩突然道,“方才她跟我的,本来不想这么快告诉你,但是看你这副模样,觉得还是让你一次性疼过比较好,免得明天去衙门找不到人,又要难受。”
“她倒是想得周到。”程衍无奈道。
叶庭轩缓了缓,又:“事情也不是全无转机,只要你娘那边点头,咱们立刻去阿湄家下聘。”
程衍沉吟片刻,突然往外边爬去:“走。”
“干什么去?”叶庭轩也跟出去。
“我得搬回家住。”程衍,“目前我这么痛不欲生,也该让我娘欣赏一下她的劳动成果了。”
叶庭轩:“……”
宇文秀今晚白费心机,还把人都给得罪光了,正呕得顺不过来气,叫芙蓉陪着在园子里散步,就听门房一路跑过来,惊喜地喊:“少爷回来了!”
“真的?!”她在芙蓉的搀扶下快步迎出去,果然见到程衍提了个包袱,整个人像霜的茄子似地没精采地进了院子。
宇文秀激动道:“衍儿……”
“娘,阿湄与我分开了,现在您该满意了。”程衍垂眸,没有看她一眼,草草拱了手,“我回房了。”
宇文秀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晕了脑袋。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一下子全都遂了自己的心意?!
这真是老天爷开了眼!
然而没过多久,宇文秀就从开怀变成了揪心。
自从苏之湄辞了捕快的活儿,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程衍面前。
她自然是故意避嫌,免得两人见面更互相放不下,整日在家帮父母下地干活。
可是不管是庄稼地里,还是衙门里,到处都充满他们昔日的回忆,睁眼就是触景伤情,心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减轻,反而后劲儿越来越大,还让她日日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
可是不管错没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出尔反尔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程衍就更难受了,在县衙里看见穿捕快制服的都要红了眼,在社学见到苏之洋,还曾一度哽咽得不出话来。
苏之洋知道是姐姐先提的了断,并没有责怪程衍,的孩子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更是难过得要吐血。
程衍本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可他也是第一次如此爱一个人,又是第一次失去一生所爱,没想到心痛竟然会如此磨人,磨得他半夜辗转反侧,每日食不下咽,才一个月过去,原本风趣幽默的人变得沉默寡言,活活瘦了一圈。
这看在宇文秀眼里,疼在心上。
有时候她在饭桌上看着自家儿子那茫然空洞的眼神,都会觉得一阵心悸,真怕儿子再也变不回来。
之前什么半年不见连对方模样都记不起的话,也是她一时嘴快,原本以为“负心多是读书人”,程衍向来风流倜傥,她料定他不会是个情种,可这些日子观察过来,她发现儿子不光是情种,还是个倔种。
宁愿难过,宁愿痛苦,也都不再开口求她半句,就这么咬牙撑着,像是已经生无可恋,过一日算是日似的。
这可把程夫人愁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