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零一 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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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臻不禁一愣:“什么叫‘可能很快’?有人上门提亲了?”

    “嗯,陆续有几家。”苏之湄尽可能让自己语调听起来轻松些,“我跟爹娘了我和广泽分开的事,婚事就交给他们去决定。我也老大不的,确实该嫁人了,之后就好好种地,本本分分地生活。阿洋念书有天赋,我们全家人挣钱供他……”

    听她这么,唐臻不自觉地就联想到了在现世时的自己,即便苏之湄不是要牺牲自己成全苏之洋,可唐臻依旧觉得刺耳。

    “阿湄!阿洋年纪还,还有的是时间为他筹谋,现在重要的是你!”她忧心道,“为什么这么快决定嫁人?是怕广泽放不下你吗?”

    苏之湄尴尬地笑笑:“也是让我自己断了念想吧。”

    唐臻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阿湄,你不是个认命的人,从你提出分手我就觉得不对,好,暂时分开也没关系,双方都冷静一下未尝不可,可如果你真的嫁人了,一切就很难再挽回了!”

    “我曾经不认命……”苏之湄的眼泪还是无可奈何地流了下来,“可臻姐姐,我不像你们,还有那么多选择。”

    “我早该认清我自己要走的路了,我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农户的女儿,我最好的命运就是嫁一个待我好的庄稼汉,生一群孩子,万一有个念书还不错的,或许还能改变全家人的命运……”

    唐臻摇摇头:“你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心里真爱的是那个庄稼汉,那便也是件幸福的事。不同的生活需要付出不同的代价,只要是你喜欢的,一切都值得。”

    “正如你之前所的,你不是为了什么好处才跟广泽在一起。你想嫁给他,无非是因为你喜欢他,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带劲儿,看生活也会充满希望,不是吗?!”

    她心里想,其实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和子昂做一对普通的夫妻,过着富即安的生活。

    “臻姐姐,你别劝我了,再劝我会真的不甘心的。”苏之湄抽泣道,“只要我接受目前的一切,以后就不会再因为想要得太多而痛苦了。”

    唐臻给她擦着眼泪:“宝贝儿,你这样对自己不公平,对你要嫁的那个人也不公平啊!”

    “我会、我会对我未来的夫君一心一意的。”苏之湄的眼泪都快擦不过来了,“我会把广泽藏起来。他、他是我人生遇到最美丽的梦,我会把他存在记忆里,永远都不再碰……”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还能和他在一起。”

    唐臻好难过,写了那么多完美爱情故事的丫头,偏偏自己不能拥有完美的结局。

    太让人痛苦了。

    内院厅房里,叶庭轩搭着程衍的肩膀:“阿湄那边,你真的不去找她试试?”

    “不找了。”程衍颓丧地,“我什么都给不了她,还让她为我受煎熬,何必呢。她要分开,那我就听她的,不让她难做。”

    叶庭轩晃晃他:“可能她只是口是心非呢?我觉得她也不好过。”

    “我知道她不好过,可她既然做出了放弃的决定,我就不好再死死纠缠。”程衍垂眸道,“反复拉扯,只会让她的伤口更难愈合。”

    “其实我觉得也不必这么悲观,你再跟你娘好好。”叶庭轩看着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着实揪心。

    从到大,其实是挚友比自己更看得开,现在为感情变成这样,内心之痛可想而知。

    “我都快没了半条命,她仍旧沉得住气,始终不松口。心硬成这样,什么也没用。”

    叶庭轩深深叹了口气,是啊,程夫人若是不能改变想法,广泽再去找阿湄有什么用,除非他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结果,再不让阿湄难过,否则应是不会出现在对方面前了。

    两人都不话,房间里一片寂静。冥冥中程衍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起身站在屋门口,痴痴地向外边望去。

    “殿下……怎么还不回来?”他喃喃地,“是不是,也有人来找她了?”

    初秋晴朗的夜空中,有一道流星带着耀眼的绿光划过,程衍看着那道光,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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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父苏母知道女儿想嫁人的决心,也就加紧时间为她相看。

    今年又是个丰收年,他们一家刚闲下来,没有别的事牵挂,全力以赴只为帮苏之湄选个最满意的婆家。

    附近村里看上苏之湄的男子不在少数,都知道她聪明能干,务农也是一把好手,娶回家定是个贤妻良母。

    还有一少部分人,心里觉得她与官府关系好,跟叶典史夫人过从甚密,将来或许有什么事,也能得上话。

    苏父苏母不傻,凡是心存这个念头的,他们一律不允,只有本分老实、看起来能疼人的,才肯见上一面。

    二老最后从六七个人里挑出了两个,算让苏之湄亲自看看。

    那俩人都是邻村本分的后生,光看人就长得忠厚,话不多,眼神坚定,不会像那些不安好心的人似地四下乱看,撞上苏之湄的眼睛,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即便苏之湄铁了心要嫁人,选人也不会敷衍,毕竟那是要与自己过下半辈子的夫君,彼此顺眼投契也很重要。

    她与两人分别见面聊过,最终选了一个相貌普通,但身体最强壮,最会做农活的男子。

    毕竟是农户,会种地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苏之湄怅惘地想。

    人定了下来,其他的也就进展得很快了。

    问名之后,男方便来过了礼,之后又选了良辰吉日,过了大礼。

    没过两天,男方家请算命先生算过,定下了娶亲吉日,八月二十八,花轿上门迎亲。

    这些事儿唐臻都有所耳闻,她和叶庭轩都瞒着程衍,免得他知道了难受。

    县衙的人对程衍和苏之湄的关系也有揣度,大家都是善良淳朴的人,不想坏了苏之湄的名节,也不想伤程师爷的心,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

    苏之洋也沉默了许多,不再缠着程先生问这问那,每日放课后就背着书包默默离开,就算有问题,改去问别的先生,半句话也不同程衍多。

    程衍见状,也没有勉强他,甚至善意地与别的先生调换了班级,免得让朋友看见自己心情就不好。

    他已经许久不去那间充满回忆的书房了,每次看到里面的一切,想起他与苏之湄度过的时光,心都像被一条条地撕开那般疼。

    或许内里已经溃烂流脓了,也罢,烂掉也好,烂掉就不会疼了。

    这日放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鬼使神差地沿着径走到门口才愣住,呆呆地对着门板站了半晌,片刻后,苦笑一声才掉头离开。

    谁知道没走几步,就有个孩“咣”地撞进了他的怀里,不分青红皂白地挥手对他一通乱。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

    苏之洋得不过瘾,把身上书包摘下来,对着程衍狠狠抽:“你是个坏人!你是坏人!”

    程衍看到是他,便也随他随他吼,最后将孩子拥进了怀里:“对不起,阿洋。”

    “呜呜呜……你害我姐姐伤心,我讨厌你。”苏之洋嚎啕大哭起来,脸皱成一团,看得出有多么伤心。

    程衍蹲下,轻轻给他擦眼泪:“你得对,我是个坏人,还是个没本事的坏人。”

    “你真的不喜欢我姐姐了吗?”苏之洋用手肘擦着眼泪,“她就要嫁人了!你再也没机会了!”

    程衍怔住,眨了眨眼:“你什么?”

    “你不知道吗?八月二十八,她就是别人的娘子了!”

    程衍腿一软,一屁股向后坐在地上,脸登时白了。

    他感觉自己呼吸的不是空气,而是利刃,每喘一口气,胸腔内都被搅成血淋淋的一团,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他喃喃地重复。

    苏之洋看他这副模样,恨恨道:“就知道你们读书人不中用,这书我也不要读了!”

    他捡起书包狠狠往程衍怀中一摔,又不解恨地推了对方一把,转身噔噔噔地跑掉。

    程衍被他推得仰面躺倒在地上,失神地望着天上乌云密布,好似已经魂飞天外。

    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不多时,便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在程衍的身上,很快将他淋得浑身湿透。

    他在这样滂沱的大雨中绝望大笑,笑过之后又撕心裂肺地大哭,恨不能化成一坨烂泥,与身下的泥土融为一体。

    现在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广泽!广泽!”叶庭轩撑伞跑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原本他是要等程衍一起放衙回去的,在衙门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过来,天突然又下起了雨,他便着伞往社学这边找来。

    下了雨大家都抱头四散而逃,叶庭轩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程衍在哪,他找到书房这边,透过雨雾看见程衍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顿时吓坏了。

    叫了几声没有反应,叶庭轩把伞一扔,扛着人便往程宅跑去。

    一路将人扛进卧室,他吩咐下人烧热水来,接着把程衍放在榻上,把那湿漉漉的衣服扒下来,用热毛巾给对方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才用被子把人裹紧放回了床上。

    叶庭轩弄这一切的时候,宇文秀闻言赶来,看见半死不活的程衍,立刻担心地大喊:“衍儿!衍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啊!”

    程衍已经毫无知觉了,这一个月来他本就身体不好,方才躺在冰凉的泥地上被冷冷的雨水淋了好久,此刻浑身冷冰冰的,活脱脱一具尸体。

    等郭御医被人用轿子抬过来的时候,程衍已经开始发烧,额头烫得像块炭,面色涨得通红,口中喃喃地叫着苏之湄的名字。

    宇文秀担心地问叶庭轩:“这、这又是发生了什么?那丫头来找他了吗?!”

    “没有,阿湄要嫁人了。”叶庭轩冷冷地看着她,“您满意了吧?往后程衍的躯壳,完完全全属于您了!”

    宇文秀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又看看躺在床上烧得直胡话的儿子,忍不住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程衍足足烧了三天,其间唐臻和叶庭轩每天都来看他,第四天来,知道他退烧,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烧似乎是彻底把他的魂魄给烧没了,程衍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床帐顶,成日成日地不话。

    又养了几天,他终于能下地,每天如困兽一般在房内走来走去,虽然开口话,却也只是简单跟叶庭轩或者唐臻两句,对于宇文秀,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视她为空气。

    八月二十七晚上,叶庭轩便过来陪程衍待着,第二天是苏之湄的出嫁之日,怕他做什么想不开的事。

    程衍坐在榻上,呆呆地看了一夜窗外,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唐臻也过来了,和叶庭轩一起陪他。

    三人就这么在房中枯坐着,谁也不话,也不知道什么好,屋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宇文秀不敢进程衍的房间,每日只能偷偷在门缝里张望,这些日子她心里并不好受,可是总抱着一丝侥幸,想着只要自己再坚持坚持,不定程衍还能放下。

    这一天阳光晴好,气温适宜,是个迎亲的好日子。

    程衍原本还在榻上坐着,后来下午他干脆搬椅子到了窗前,盯着外边的光影变幻。

    “什么时辰了?”他突然问。

    叶庭轩一直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立刻回答道:“过了申时正了。”

    “哦。”程衍应了声,自言自语道,“阿湄她,应当出发了吧。”

    唐臻看着他这模样,心如刀绞:“广泽……”

    程衍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开始不安地在房内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黄昏拜堂,新郎应该去迎她了,再过不了多久,她就、她就……”

    她就是别人的娘子了。

    她再也不是我的阿湄了。

    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一瞬间,无能为力的痛苦将他没了顶,程衍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险些将他烧成灰烬!

    他一把抄起桌边的凳子,狠狠往桌子上砸去!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程衍一边狠狠地砸着,一边癫狂地念念有词,砸完桌子,他又去砸卧榻,现场木屑飞溅,叶庭轩赶紧把唐臻拉到身后护着,但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知道,程衍在心中压抑太久,这口气如果不发泄出来,人肯定是要憋坏的。

    现在对方什么感受,叶庭轩心里可太清楚了,当时他知道唐臻来自现世,可能要回去的时候,心中的绝望不会比现在的程衍要少。

    房间里很快被程衍砸了个稀巴烂,就连床架子都被他推倒了,他的手被碎裂的木头扎得鲜血淋漓,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疼。

    可能他疼得太厉害,现在已经麻木了。

    “衍儿!衍儿!”宇文秀突然推门冲进来,拉住程衍的胳膊,“别这样!别再伤害你自己了!”

    程衍双目赤红,剧烈挣扎:“别碰我!”

    宇文秀被他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终于痛苦地大哭起来:“是娘错了!娘不该阻止你!你去吧!你去追阿湄,把她追回来,娘不拦着你们了!”

    唐臻与叶庭轩兴奋地面面相觑,俩人异口同声:“你真的?!”

    “真的!”宇文秀看着已经面目呆滞的程衍,连连点头,“衍儿!快去吧!”

    程衍气喘吁吁,不可置信地盯着宇文秀,双唇颤抖着,一个字也不出来,叶庭轩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快点啊!你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

    写这章的时候我哭得像个二百斤的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