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一八启程
和亲的事儿定下了,唐臻也就安心了,她召苏之湄进宫了一趟,假意是与姐妹告别,实际上是托对方给叶庭轩带消息出去。
只要叶庭轩那边得了信儿,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但跟苏之湄的告别也并不全是假的,毕竟她将来跟叶庭轩回去苍桐城待着,那里离京城山长水远,想必大家轻易见不着面了。
“臻姐姐,你要多保重啊!”苏之湄依依不舍地抱着她,“我定多抽时间回家探亲,到时候我们就能见面了。”
唐臻闻言叹息,即便是在现世,交通那么方便,相隔两地的好友也未必能经常相见,但好在有各种通讯工具,还能够常常联系,在这古代,就只能凭空遥寄相思了。
“嗯,你回家看你父母才是正事,我和子昂若能离开,未必会回苍桐城,总得等事情消停了才敢回去。”她无奈道。
苏之湄犹豫道:“你俩算怎么办?需要帮忙吗?”
“为了你和广泽的安全,这些事就不跟你了。”唐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我和子昂还有师父一起想办法,尽量不牵扯到你们。”
苏之湄咬了咬嘴唇道:“人果然最怕有软肋。我是很担心你们的,也很想帮忙,可确实也怕影响到广泽。他现在日日用功读书,就是希望明年春闱能得个好名次。我……我不想耽误他,他憋屈了那么多年,才有这一个机会……”
“别胡思乱想,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亲疏远近,我是你的朋友,广泽是你相公,你就该把你俩摆在第一位。”唐臻笑道,“我若是因为这个怪你,哪配做你的朋友。再我也有子昂照顾啊,放心吧。”
接下来的十天,都是礼部在准备公主的嫁妆,忙得不亦乐乎,唐臻倒是闲着没什么事。
如今皇后怕她躲她,不敢再来找事,皇帝不想见她,再没来过凝芳宫,她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但她也知道皇帝从未放弃过对她的监视,因此仍然每日装出一副为叶庭轩伤怀的模样,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寝殿里。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叶庭轩再度冒险偷溜进宫,进了公主的寝殿。
“你怎么又来了?!明天我就出宫了,你非得这会儿又来一趟。”看他从窗口翻进来,唐臻忧心忡忡,“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叶庭轩拉住她的手,笑吟吟地:“怎么会,我功夫这么好。”
“吹牛吧你!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你也盼我点好呗!”叶庭轩坐在床边,把她抱在腿上侧坐着,“明日你就要上路,我得过来跟你声之后的安排。”
唐臻抱着他的脖子:“快,完快走!”
“独峪王子的随行人员不多,不过你的送嫁队伍可能会很长,毕竟桐安公主和亲独峪,排场总得有。我们要是想平安离开,得想办法隐瞒住大曜这边的随行人员。我和师父还有秦娘子会一路紧紧跟着你,届时会以师父的鸦哨声为讯号。”
叶庭轩掏出一个哨子,吹了几声,听起来正是乌鸦的鸣叫。
“这是赤蚺的哨语,听不懂没关系,记着这个声音就行了。”他亲亲唐臻的额头,“记得我一直在你身边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怕。”
唐臻靠在他颈窝里:“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但我有点担心送嫁的人,若是我中途逃脱,他们肯定要被问罪的,独峪王子也不会善罢甘休,咱们不能一走了之,得寻个妥善的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咽下这苦水,主动替我们保密。”
“这难度有点高,若不用非常手段,恐怕很难达成目的。”叶庭轩道,“我与师父商量过,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是在你们中途下榻的客栈放火,造成你死亡的假象,再把起火原因栽到独峪王子头上。”
“他若是聪明,便会隐瞒不报,找人假扮你,等抵达独峪之后,照常举行婚礼,过个一两年再称你不幸染病去世,报回大曜朝廷,了结此事。”
唐臻听后,沉吟道:“放火不太好控制,万一控制不好,定然会伤及无辜,而且若没人点拨,也不知道他那个猪脑子能不能想到瞒天过海这个计策。这计划实施起来变数实在太多。”
“确实,但人本身就是变数,短时期内我们很难做到步步为营,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样吧,这方案保留,我们多想几个方案备选好了。”唐臻道,“尽力做到万无一失吧。”
叶庭轩抱紧她:“嗯,到时候看情况随机应变。”
“你回去见你娘和妹妹了吗?”唐臻问道。
叶庭轩的神情变得有些惆怅,轻轻摇头:“没有,我娘对我爹的决定向来都是毫不迟疑地支持,既然他们从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也不想理他们了。至于庭嫣,现在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真实情况,也不想贸然出现在她面前。”
“嗯,孩子还,怕守不住秘密,若是她不知道,真以为你不在了,指不定多伤心呢。”唐臻叹了口气。
“身为叶家的庶女,恐怕没人在乎她的感受。”叶庭轩负气道,“我只盼将来主母能为她寻个好亲事,否则我就回京城把她带走!”
唐臻笑道:“好主意!”
两人又亲昵了一会儿,叶庭轩才念念不舍地离去。
唐臻激动得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没睡两个时辰,便被映心叫起来梳妆。
桐安公主和亲离宫,礼数须得周到,妆容发髻都按照最隆重的礼制来,伺候她梳妆的都是宫里专精此道的老嬷嬷。
上妆时间很长,堪比过去唐臻拍古装剧做造型,她对此有非常职业的应对方式——随便别人摆弄,她睡得我行我素。
最后换上临时赶制出来的礼服,望着镜子里一身红彤彤的自己,她心里情绪复杂。
要是穿这套衣服是跟子昂成亲就好了。
上妆完毕,脑袋上顶着的凤冠有点重,唐臻只能被映心扶着走路,坐着步辇去了武华殿拜别皇帝皇后。
独峪王子也身着礼服,在殿内候着,看到她盛装而来,眼神登时直了。
唐臻透过凤冠前的流苏面帘看到对方不加收敛的目光,心里比吞了个苍蝇还恶心。
她努力回想两年前出发去白寒城的那日,同样是在武华殿,叶庭轩一身深蓝暗纹长袍,头戴白玉冠,长身而立,器宇轩昂,面容清冷,仙气十足,比眼前这个猥琐男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公主殿下今日真是美艳绝伦,国色天香,令人看了挪不开眼。”独峪王子笑眯眯地拱手道。
皇帝、皇后和唐臻:“……”
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算了,蛮荒国粗鄙无知,不识礼数,不与他计较。
礼官在一旁照本宣科地念了和亲的诏书,皇帝皇后循例叮嘱了几句,大家彼此间已经没了任何牵绊,这流程走得冷漠而疏离。
直到最后唐臻被映心搀扶起来,走向殿外的时候,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皇帝。
父皇,对不起,虽然只短短做了几日您的女儿,但我是真的把您当父亲看的。
您的疼爱我会谨记在心,往后您多保重。
皇帝一直绷着脸,看到唐臻的眼神,强行按捺住心头的酸涩,抬手挥了挥,示意她离开。
直到唐臻和独峪王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起身往殿里偏厅走去,无人之时,才用袖口轻轻抹了抹眼角流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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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娶到你,此言不虚吧?”共同坐在步辇上的时候,独峪王子得意地对唐臻道。
唐臻懒得理他,目视前方,一声不吭。
独峪王子偏头看她冷冰冰的模样,完全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这样清冷难驯的美人儿已经是自己的妻子,征服欲得到了空前满足,心里欢喜得很,伸手去牵她的手。
唐臻自然不让他牵,抬手避开:“王子殿下请自重。”
“你已经是我的王妃了,牵手有何不可?”独峪王子轻笑道。
“还没举行大婚,算不得王妃。”唐臻睨了他一眼,“王子何必这么心急。”
独峪王子收回手,笑吟吟地:“好,不急,我有这个耐心。”
步辇将两人送到宫门口,气势恢宏的送嫁长队等在了那里,比唐臻当日出发去白寒城的队伍还要壮观。
送嫁的官员是礼部的邢侍郎,皇帝除了安排了八名铁鹤卫之外,还调配了京营的一支军队护送他们上路。
随行的宫女嬷嬷不少,独峪王子也带了自己手下的丫鬟,但唐臻都不许别人近身,只允许映心跟在身边。
等邢侍郎过来见过礼之后,独峪王子上马,唐臻和映心上了马车。
宫门大开,送嫁的队伍鱼贯而出。
一直阴沉的天突然开始下雪,鹅毛般的雪片从空中纷纷落下,天地突然一片白茫茫,显得无比静谧而哀伤。
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京城最宽广的大道往南边城门行进,道路两边站满了冒雪来看热闹的百姓。
独峪王子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笑着,唐臻也让映心拉开车窗上的帘子,微笑着向百姓们致意。
她与苏之湄约好了,到时候程衍与苏之湄会在同庆斋门口等着与她送别。
叶庭轩一定会在外边看着自己,这个脸她必须要露。
马车经过同庆斋,唐臻迫不及待地再次向外张望,果然看见了苏之湄和程衍两人。
丫头哭得眼睛红红的,不停冲她招手,程衍神情凝重,向她拱手作揖。
唐臻眼眶发酸,拨开脸上的流苏面帘,微微探出头去冲两人露出灿烂的笑容,轻轻挥了挥手。
希望广泽明年能高中啊,至少他能够实现人生抱负了。
马车继续向前走着,有官兵看守,程衍和苏之湄不能追车跑,此刻已经离开了唐臻的视野。
下次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唐臻正要放下车帘,却在人群中骤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眼神,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张陌生人的脸,身着粗布短,脸上胡子拉碴,是个糙汉的模样。
这糙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眉宇间是深深的惦念,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仿佛天地万物已不存在,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子昂……
唐臻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她扒着车窗,拼命向外望去,目光紧紧锁在叶庭轩的身上,一刻也不肯挪开。
你一定会带我走的,对吧?
我们再忍几天,只要几天就足够了。
“殿下,您怎么了?”映心看她一直向外探头,拽了拽她的胳膊,“外面太冷了,心受风。”
叶庭轩的身影也看不到了,唐臻失落地缩回头,靠在车厢壁上发愣。
映心只当她心里难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便也不做声,心想要是映月在这里就好了,至少这丫头嘴甜会话,能把殿下哄得开开心心。
福生和映月也在路旁的百姓当中,只是人太多,唐臻没有看到他们。
映月远远望着车内公主凤冠下忧伤的脸,难过地抹了抹泪:“殿下怎么还是去和亲了啊……她肯定很不情愿。”
“身为公主,责任重大吧。”福生帮她擦着眼泪,“她毕竟是我们大曜的公主,相信独峪王子不敢慢待她。”
“但愿如此……”
车队出了京城南门,外面渐渐没了百姓的喧闹声,只能听见树上偶尔传来的鸟鸣。
没过多久,熟悉的鸦鸣声传来,三短一长,唐臻立刻就听了出来。
是子昂!他果然紧紧跟着!
听到约好的鸦哨声,唐臻更放心了,方才的一点忧思慢慢散去,继续琢磨稍后的脱身方式。
照之前独峪王子对自己猴急的样子,搞不好会非礼她,若是这样,她就学《鹿鼎记》里的建宁公主,一刀“咔嚓”了他!
哼,死色鬼!
当夜唐臻与独峪王子下榻在经停城镇的客栈里,随行的军队把客栈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两人分别住在天字甲号房和乙号房,这两间房其实离得很远,面对面隔着方形的中庭遥遥相望。
唐臻依旧只让映心进屋陪她,其他的丫鬟宫女候在隔壁房间,门口两名铁鹤卫把守。
一路坐马车颠得头晕脑胀,她早早洗漱准备睡下,映心就歇在外间厅房榻上。
刚钻进被窝没多久,唐臻就听见窗外传来鸦哨的声音,她赶忙下床开了窗,叶庭轩果然从窗外探出了头,蒙着面巾冲她笑,轻声唤道:“臻臻!”
“快进来!”唐臻拉着他的手,待他跳下窗台便想抱过去。
叶庭轩后退了一步:“别,我身上凉,你穿得太薄了。”
“过来!”唐臻不由分地搂上他的脖子,“我给你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