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 无名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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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盆子放下。”

    姜铮过去把她拉起来, 推她去里屋坐着,翻出条薄被盖在她身上:“坐好别动。”

    “姐?”

    沈二妹被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尖瘦的脸, 眼神有些迷茫。

    姜铮回头:“听姐的,你先坐这儿暖和会吧。”

    沈二妹迟疑着:“可那是王大妈家的衣服,咱们好了明天得送过去的。”

    院子里晒着一排花花绿绿的衣服, 旁边还有一盆她没来得及洗的。

    寒冬来临, 大面积土地被薄冰冻上, 作物收成锐减, 也没办法再每天去种地,所以村里大多青壮年几乎都选择了外出工。

    可姐妹俩年岁太, 不好进城.黑.工, 只好绞尽脑汁的想出了这么个挣钱法子——在极端恶劣天气下给同村的富裕人家洗衣服。

    王大妈家是村里的养殖大户, 每天起早贪黑也忙得脚不沾地,家里人口又多,自然是没多少时间去洗一家老的衣服的。姐妹俩知道后就主动上门去问,她们的要价又不算高, 于是顺利地得到了这份工作。

    虽然农村人出的酬劳比城里人低得多,但省了不少路费钱不是?

    而且对于穷苦的姐妹俩来, 一分钱也是钱哪。

    姜铮莫名有些心酸,就:“我去洗就行。”

    但当她伸出手浸入盆子里时, 不由得沉默了。

    因为在入水的那一瞬间, 她的双手又痒又痛, 也立刻发肿了。

    这是前些年在冬天里干活生冻疮留下的后遗症。

    按照这个挣钱法儿, 这双手要不了多久就肯定又会犯冻疮的。

    这可不行。

    姜铮忍着痒痛,快速洗完剩下的衣服,双手这才热了点。

    接着, 她烧了锅热水,装入唯一一个热水壶后,给自己和沈二妹各倒了一碗热水。

    两姐妹面对面坐着暖手、喝热水,相对无言。

    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寒风,丝丝缕缕的绕着她们直转,久久都不肯离去。

    姜铮纵使裹紧衣服也无济于事,索性四处观察起来。

    记得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不少人家的窗户上用的都是毛玻璃或者光玻璃,但沈家的窗户……居然还是纸糊的!

    经济状况可见一斑。

    纸窗上有几处破了口子,所以寒风直往里灌,肆意的顺着不合身的衣裤在皮肤上游走着,引得她们不自主地起了阵阵战栗。

    姜铮被冻得头皮发麻,索性放下手里的碗,问:“家里还有废纸吗?”

    沈二妹回答道:“只有捡来的纸壳子,没有报纸。”

    她之所以这么,是因为报纸更轻薄、透光性更好,比纸壳子更适合补窗户。

    但在姜铮看来,眼下快天黑了,夜里只会更冷,不好还会下雪……总要先过完这夜再吧。

    于是,姜铮又问:“纸壳子也行,在哪儿?”

    沈二妹便和她一起翻出捡来的纸壳子,拿陶盆和了些泥水,联手把透风的地方贴好了。

    屋里光线瞬间黯淡了许多,但好在终于没那么冷了。

    听到她肚子叽里咕噜的响个不停,姜铮便:“我去做饭。”

    沈二妹赶忙也跟去厨房,声:“家里快没面了。”

    姜铮看着快见底的面缸,沉默几秒后笑着:“没关系,姐会想办法的。”

    【我就嘛,你肯定会做一个好姐姐和……好妹妹的。】

    姜铮不接系统的话,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厨房。

    她在心里想:但我可没要做一个“好妹妹”!

    *

    在姜铮的坚持下,姐妹俩把剩下的面粉都拿出来和成面团,又拿出剩下的野菜和仅有的两个鸡蛋,做了几个野菜包子和一锅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汤。

    姐妹俩都饿得不行,吃饭的时候一个字都顾不上,沈二妹更是把碗底都舔干净了。

    吃了这顿热乎饭之后,姜铮才觉得身心都暖和了不少。

    沈二妹显然也是,因为她的脸色都红润了好多。

    饭后一起收拾锅碗瓢盆时,姜铮旁敲侧击了下目前家中的负债情况。

    沈二妹回答:“现在咱家只剩下十来块。外面还欠着好几个亲戚的钱,差不多一共一百块。”

    ……真是一笔巨款!

    沈光的大学学费是两百,每个月还要二十块生活费,真不知道姐妹俩是怎么熬这么久的。

    记得安葬沈家父母时花的是家中积蓄,两姐妹平时又没有过大额支出,那就只能是……

    “全是供大哥读书才欠的钱吧?”

    姜铮理所当然的推测道。

    沈二妹点点头:“是的。”

    姜铮:“……”

    果然。

    沈光他可真好意思开口啊!

    姜铮攥紧拳头,又问:“家里有记账本吗?”

    “账本没有,但欠条当时是了一式两份。”

    沈二妹从掉漆的柜子里翻出一沓欠条递给她。

    姜铮仔细看过后,才放下心来。

    虽然欠条有很多张、最下方的签名写得跟狗爬似的,但看得出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考虑到三兄妹里只有沈光上过学,所以可以合理推测出——上面的字迹应该都是沈光本人的。

    那还不好办了吗?

    谁欠的债就由谁去还呗,多天经地义啊!

    姜铮仔细收好那沓欠条,严肃道:“从现在开始,咱俩谁都不许再给他一分钱!”

    沈二妹惊了:“为啥啊。大哥读大学还要花好多钱咧!”

    姜铮冷声道:“那是他该考虑的问题,咱俩管不着。”

    “而且上面签的是他的名字,又不是你和我的。”

    沈二妹怔了怔,关注点歪了:“姐……你认得那些字啊?”

    姜铮嗯了声:“你想不想学?”

    “想!”沈二妹的眼里满是渴望。

    “那明天开始,我教你。”

    姜铮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沈二妹乖乖的闭上眼睛,缩在棉被里睡了过去。

    姜铮这才蹑手蹑脚的离开,手持一根燃烧着的蜡烛走进沈光的屋子,四处查看起来。

    不得不,沈家父母在“差别对待”这一点上做得简直淋漓尽致。

    姐妹俩合住一间屋子,潮湿逼仄;沈光却单独住一间,还是家里最大最宽敞的。

    这里有干净的黑木桌椅、整洁的蓝色棉质窗帘,还有一个不的书柜。

    书柜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他的课本、试卷,甚至还有价格不菲的连环画和人书。

    反观姐妹俩那里,除了需要做手工艺品的工具和用具外,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性的东西。

    姜铮从书柜里拿出几本教材,大致翻看过后心里有了谱,挑了本基础点的走出去。

    她准备从明天早上开始,教沈二妹识字。

    回屋里躺下后,姜铮突然想到在杂货铺老板娘那里听回收旧书的价格。

    那个价格可比她们辛苦摆摊高太多了。

    想必是因为这个时代里的造物成本较高、造纸不易,外加教育普及程度偏低、书籍回收的再利用价值才会更高些。

    姜铮忍不住讽刺的想:没想到这沈光都去上大学了,也没想着把这满柜子的书籍都卖了来贴补家用,反而还伸手问两个妹妹要钱!

    难道他是准备当传家宝传下去,让他的子孙后代都好好瞻仰他的“艰苦岁月和赫赫战功”吗?

    他当真是个好大喜功、自私自利到极致的男人啊!

    ……

    第二天一早,公鸡刚鸣几声,姜铮就起床了。

    这会儿天还黑着,格外寒冷。

    哈出的白气清晰可见,冷空气冻得人头部隐隐作痛。

    这样极端的天气里,沈二妹居然也跟着起来了。

    劝她再多睡会她也不听,姜铮索性带她一起出去捡了些树枝和玉米棒子什么的当柴火备用。

    毕竟寒冬里,最缺不得的就是柴火。

    由于原主姐妹俩年岁太,干不了太多农活,所以家中所分配到的大多田地是交给了叔伯帮忙理的,并按照沈光要求,每月会抽种植所换的部分钱财直接给沈光。

    从沈二妹口中听这事后,姜铮难免又是一腔怒火。

    但眼下还是捡柴火要紧。

    只是这个年代的资源过于紧缺,各家各户都会优先把自家地里头摘出来的茎秆、杂草收拾出来放进厨房,所以姜铮她们只好走远了些,去远处的荒地里找能做柴火的枯枝枯叶。

    直到了满满两筐柴火,两人才并肩走回家去。

    把昨天的剩菜剩饭热了吃完后,天也亮了。

    姜铮便拿出书本,坐在院子里教她认字。

    用树枝做笔、用泥土做纸,一个天然课堂就这样形成了。

    因为有过教书经验,所以姜铮教起来不觉费力;沈二妹也勤学好问,学得认真。

    姜铮很满意。

    见她虽然很吃力却努力汲取知识的热切样子,姜铮似乎看到了她成长后神采飞扬的模样。

    但要想见证那一天,就必须尽快走出去。

    必须走出这个落后的乡村。

    思量至此,姜铮手撑着头坐在一边,认真思索起挣钱的法子来。

    摆摊这条路虽然行得通,但是投入的时间和成本都不。

    两姐妹摆摊卖的多是手工艺品,需要先买原材料回来。

    但由于这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无论是毛线还是棉花什么的单价都很贵;织好一个物件往往也要花费很多工时,还伤眼睛……

    思来想去后,姜铮决定再去街上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好的商机。

    *

    沈家离街上不算太远,没走几分钟就到了。

    在街上溜达一圈后,姜铮发现大多人做的生意都需要投入较大成本。

    大多都是卖牲畜家禽肉类、果蔬调味品、衣帽鞋配饰什么的。

    虽然看似很日常,但有些东西……姜铮和沈二妹都没有。

    就算有,也寒碜得可怜,只够紧着她们姐妹俩用。

    而且做这些生意的话,必须有足够的本金去进货,和支撑日常支出。

    ——简而言之,这些都不适合她。

    但如果再像之前那样靠做手工活儿或给别人家做苦力的话,不仅来钱慢、腾不出手做别的,还会很伤身体。

    前世原主姐妹俩后半生之所以时常被病痛折磨,就是因为幼时干的劳力活儿太多了。

    两姐妹现如今正是长身体发育的时候,不好为此因失大。

    她苦恼地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了一个生意火热的摊子。

    那个摊子虽然刚支起桌板,虽然这会儿天刚亮没多久,摊子前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

    顾客们都是这附近村镇里的人,三三两两的互相过招呼后,就客气地跟摊主寒暄了起来。

    “李老师,新年好啊。今天的货都备足了吧?”

    “新年好哇!备是备了,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用。”

    “不够的话您现写也成啊。”

    “对对对,我们都不急,等着您!”

    大家伙正在轻松融洽的闲聊着,突然有个人匆忙挤了过去,口中催促:“李老师先给我写一幅吧,我急着赶回家置办年货咧。”

    一听这话,刚才还满口“不急”的人们突然就急了:“不行,你得排队啊。谁家里不得置办年货?”

    “就是,先来后到知不知道啊。”

    “我还急着回家奶娃呢!”

    “……”

    摊主是个有点儒雅气息的中年人,整体扮虽然朴素但干净整洁,斑白的短发下是一双浓眉和深邃的眼,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他匆忙支好桌板,挥手制止他们的争吵:“都有份,都有份,别吵了。”

    “诺,这是我昨晚赶制的,你们瞧瞧喜欢哪些就就买哪些好了。”

    姜铮站在角落,看到这个李老师从身后拿出几幅对联和笔墨纸砚来,瞬间懂了。

    逢年过节,尤其是春节,家家户户都必备的东西——自然是春联了。

    一见到各式各样、还散发着墨香的春联摆在自己面前,人们都顾不得继续那毫无营养的争吵了,纷纷低头挑选自己喜欢的对联。

    有人买对联前,会请李老师帮忙念出上面的内容,他都来者不拒,温声念上几遍。顾客觉得满意了,就会爽快地掏钱带走,不满意的话就会再听听其他对联上写的吉祥话。

    没一会,那李老师面前的对联就没了,旁边收钱的纸盒里倒是满了一半。

    他不得不从袋子里拿出副空白对联,研墨、蘸汁、提笔,全神贯注的开始现写对联。

    街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这里围了不少看客。

    姜铮大致算了下,就这么一会儿,李老师就卖出去了三十多对对联。

    这让姜铮想起了她待过的第一个世界。

    她在那个世界里做的第一份工作是教书先生,每月能拿两个银元。

    再看看面前的李先生,她不由得在心里感慨的想:看来无论什么年代,知识都是第一生产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