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栽赃嫁祸 ·
月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
东都城里暗下来的时候,每个走在街上的夜行人都免不了有些心惊胆战。
可对于暗夜里的居心叵测者,这样的夜是最好的保护色。
乾方周围的隐蔽处, 几双眼睛时不时瞟过紧闭的大门, 但显而易见, 昏暗的夜色和长时间没有收获的颓丧, 已经渐渐放松了他们的警惕。
他们都是祁景闵麾下忠心耿耿的死士,哪怕主子被贬为庶人, 也依旧只懂得一丝不苟执行命令的机器。
当危险来临,他们可以豁出性命,但也因为早知终点是死亡,所以面对这种不会死却很无聊的任务, 便比任何人都容易松懈。
以至于当乾方东边数十丈的夕水街正中,爆出冲天的火光时, 他们中很多人正在今夜的第十二个哈欠。
事实上, 东都夜间起火也并非什么特别稀罕的事,监视着们起初也并未太过在意。
然后呼吸静止了几秒后,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
“着火的好像是盛和!”
又一人撕心裂肺地喊道:“有人刺杀,救驾,快去救驾!”
死士死士, 为主子而死便是归宿。
“救驾”这两个字一沾耳朵, 身体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黑色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一道道冲了出去。
或许有人犹疑过——他们的任务不是看守乾方钱庄吗?
可这样的想法很快被压下——主子若是死了,还看守什么乾方?
“都撤走了。”死士们离开的角落, 鬼鬼祟祟地传出这样一道声音。
若他们还在,想必能听出来, 这声音的音色,同方才那个高喊“盛和着火”和“救驾”的有至少七八分相似。
声音落下,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的人影。
高矮胖瘦,统统弓着身子,顺着后墙一溜烟蹿进了乾方的后门。
后院暗室机关开的同时,不甚显眼的红色烟花悄无声息地在夜空中闪过。
东都的夜,就在这短短半盏茶间,从冲天的喧闹又恢复成寂静。
正如同祁景闵的心,从冲天的怒火到无处发泄的积郁。
青年的脸色阴沉,一部分是被着火的黑灰熏得,另一部分是被活生生气得。
左臂处的袖口被什么利器划了一道极长的口子,破碎的布料晃荡间,鲜红的液体顺着手指往下滴。
“殿下这伤,属下这就去给您请郎中!”有丫鬟胆子大,眼泪汪汪地凑上来想要雪中送炭献殷勤。
谁知祁景闵突然抬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青年眸中泛着血丝,阴森道:“郎中,你算去请什么郎中,嗯?”
“本殿下的千金之躯,岂容那些市井郎中耽误!”
丫鬟被吓得花容失色,掐住的喉咙里半晌终于挤出两个字。
“太,医。”
“呵。”祁景闵冷哼一声,一把将丫鬟扔到一旁。
“给我进宫,不,不必进宫,”祁景闵眸子微眯,“直接去太医院院正冯大人府上,将人给我带过来!”
“是!”一旁赶忙有护卫跑走。
另一边,其他护卫以最快的速度扑灭了着火的屋子,正是祁景闵的寝屋。
与此同时,前去追杀刺客的下属也回来了,为首一人剑剑上滴血,面无表情地回禀:
“是有预谋的撤退,方才空中闪过一道红光,像是军中常用的传信烟花,这批人便开始迅速逃亡,属下没来得及追。”
此人是宫中的禁军副统领,祖祖辈辈都是皇后一族的忠实簇拥。
自从通乐出了事,祁景闵便从皇后那里磨了堂堂副统领来,做他的私人护卫。
平日里,碍着皇后的面子,祁景闵敬这位副统领三分,可今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脚踢了过去。
“堂堂禁军副统领,本殿下遭了刺客,追不到你还有何脸面回来!”
副统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刺客有预谋的撤退,最可能的便是想要调虎离山,不准方才便有另外一批人等着他们这些护卫离开,再突袭一波,到时祁景闵岂不毫无还手之力?
但这些话他没出口,只是沉默着又将头往下低了低。
不想祁景闵的脸色更难看了。
其实他原先很喜欢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低下头颅,可自从向来低下头颅的祁长廷翻起身来咬了他一口,他突然意识到那些人低头并非是真心诚意的。
青年阴沉沉地盯了副统领两眼,唇角突然扯了扯。
因为方才一想到祁长廷,他脑中倏尔冒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起来吧,是本殿考虑不周。”祁景闵淡淡道:“不过这刺客一事,还要劳烦副统领大人尽快查清了。”
“臣定当竭尽所能。”副统领自然应是。
然后紧接着便听祁景闵又道:“那闪过天空的红光本殿其实也看到了,是西边,对不对?”
西边,统领微愣,确实是西边。
不过这位殿下能在那种时候注意到这件事,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而且,本殿瞧统领剑上染血,所以,其实统领大人武功盖世,还是杀了一个刺客的,对吗?”祁景闵又问。
这……却是不曾,副统领面上微赫。
那些刺客战斗力似乎不是很强,但各个轻功非比寻常,他心急盛和的情况,所以只伤了一人,并未来得及将其杀死。
这是形势所逼,但也是自己实力不济,副统领刚想开口承认,却听祁景闵已经自顾自地继续道:“喔,你已经看过了尸体,加上传信烟花是在西边,所以怀疑这刺客是乾方钱庄的人。”
“?!”副统领全然愣住。
他没有啊,这怎么就跑到乾方钱庄身上了?
传信烟花是在西边升起不错,可具体的位置并不好判断,怎地就断言是乾方了?
然而他终归也是混迹东都官场近十年的人了,只是稍一停顿,便陡然意识到了祁景闵的目的。
乾方背后是三殿下!
这是要无中生有,栽赃嫁祸!
副统领头皮突然有些发麻,背后也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头顶再次传来青年幽幽的问话声:“所以,统领大人,您觉得,我的,是也不是?”
副统领喉头滚了滚,余光瞟到祁景闵抽出一把长剑,心擦拭。
他觉得自己敢一个不字,那柄剑就会毫不留情地削下自己的脑袋,哪怕他是堂堂禁军副统领。
“……是,殿下所言,正是臣想的。”
祁景闵笑了,笑得愉悦,发自内心的愉悦。
“好,很好,”青年声音亢奋,感觉手臂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痛了,“那就劳烦统领大人带兵,今夜就给我将乾方钱庄抄个底儿朝天,其中人等,不论职位,尽数拘押。”
“一个不留!”
*
刚寂静了一刻钟的夕水街再次乱了起来。
仍是火光冲天,可这次,不同的是,火光直接烧到了街上。
大批官兵倾巢而出,手中拿着密密麻麻的火把,若非脚步声震天响,当真堪比百鬼夜行。
前些日子刚遭了大灾的乾方柜坊,再次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不,或许这次,要直接塌了。
附近商铺里,胆子大的伙计偷偷瞧着街上的架势心惊胆战,看到官兵一脚踹开乾方的门,便骇得缩了回去。
而此时此刻,心惊胆战的并不止街坊邻居们。
乾方后院地下的隐蔽暗室里,钱庄的当事人,现任掌柜,齐同鹤,已经紧张得心脏都快吐出来了。
暗室里有直通乾方内部的隐秘铜管,任何动静都能传进来。
官兵们大肆砸的声音几乎充斥了整间暗室。
“疯了,你真是疯了。”他哆嗦着手指指着白桥,“我早跟你了,此番一定会激怒祁景闵,让他将计就计,干脆借此毁了乾方!”
“不,不止乾方,这次禁军出动,彻底撕破了脸皮,搞不好连我们这间暗室都会被挖出来!”
齐同鹤着,像是骇得喘不过气来了一样,不得不扶着墙歇息。
昨夜听到白桥的决定时,他是坚决反对的。
是,这般做是能达到他们所有的目的,无论是引出太医院院正,还是趁乱回到乾方。
可然后呢?
齐同鹤根本不敢想。
可他更没想到,白桥居然有祁长廷的令牌,可以越过他直接发号施令。
他那英明神武了十年的主子,就败在这丫头手里了!
齐同鹤绝望地想到。
在他不远处的桌案旁,暗淡的烛光在女孩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桌上摊着卷宗,但光线的亮度并不够阅读之用。
只有白桥自己知道,她的手心也早已被汗渍浸透。
“不会找到这间暗室的。”她着,却不知是给齐同鹤还是自己。
那日在屋里,她努力回想书里的剧情,想起祁景闵原本是算放过祁长廷的,还当着众臣的面在朝堂上表了态,但后来遭了祁长廷刺杀,彻底寒了心,于是名正言顺地开始追杀祁长廷。
当时看得义愤填膺,可如今身在其中,却觉得处处蹊跷。
比如祁景闵凭什么断定那场刺杀是祁长廷主导的,再比如泼天的刺客要杀他一人,可他最后却毫发未伤。
白桥原本还以为自己遗漏了什么,可某一瞬,她突然意识到,可能错的不是她的记忆,而是这件事本就是自导自演。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瞬间烧成了燎原的火。
白桥越想越觉得恐怕就是这样,若真如书里那般,祁长廷那时还能抽出如此多的刺客,如何会那般轻易惨死。
这就有些过分窝火了。
白桥磨着后槽牙思量了半晌,终于想到了今日这一计。
反正祁景闵迟早会用刺杀来逼乾方,那还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是想被刺杀吗?好啊,那就给他来个真的!
当然,眼下就凭他们这些人,还杀不了祁景闵。
可若不叫他挂点彩,都对不起自己眼下这些糟心事。
白桥定了主意,接下来唯一需要的担心的便是刺杀之后,他们要如何躲过祁景闵的追杀。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乾方的密室。
按照原书的风格,若是乾方这个藏得如此之深的密室都被发现,是必然要为祁景闵歌功颂德一番的,可她确认之后的文字里,绝对没有这样的情节。
于是,事情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除了两个负责联络三棠药铺的暗卫,其余人都躲在了这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密室里,包括白晓和祁允政借给他们的那位毒师。
他们准备了充足的物资,活两个月都不是问题。
——只要祁景闵找不到这间密室。
祁长廷亲自操刀设计的密室,他应当找不到的吧。
白桥在心里轻轻念叨着,摩挲着桌上那支做工精湛的折扇,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后怕。
但却并不后悔。
所以她的三殿下,可千万不要叫她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