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清冷的月色下,武玉有些艰难的端着手中的那碗绿豆汤,冲着宋氏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宋姐姐请。”
宋氏微笑着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那碗绿豆汤,口口的喝了几口:
“武妹妹随意便是,我这里可没有拿绿豆汤当酒喝的习惯,自不必一碗干了。”
武玉干笑了两下,端起那碗绿豆汤抿了一口,又看着宋氏那眉头微皱的侧脸还是孤独喝了一大口。
嘤,好撑!
宋氏眉眼低垂,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看着武玉喝汤似喝药的模样,没忍住,唇角的弧度弯得更大了些。
“好了,武妹妹方才想必已经喝的不少了,这会儿武妹妹陪我在此处坐坐便是。
刚才青莲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听府中下人,处州府如今似乎正蔓延着一种奇怪的疫病,我这心……有些慌。”
武玉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后脸上浮起一抹愧疚:
“是我的错,我……”
来了,宋姐姐是来怪自己的。那么,如果宋姐姐想走,自己会想办法送她离开的。
宋氏轻握住武玉那被月光映的莹白如玉的手:
“我这话可不是让武妹妹心里难受的,若是我们回去了,武妹妹一人留在此地,我们也是心里不放心的。
只是,我这人总爱胡思乱想,这心里一慌我就想找人来陪陪我,所以今夜就劳烦武妹妹了。”
“不劳烦不劳烦,我,我很乐意陪着宋姐姐呢。”
武玉听了这话,心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宋氏像是没有察觉到武玉松的这口气,只唇角牵着淡淡的笑和武玉有一搭没一搭的着话。
武妹妹年幼,姑娘家家的总喜欢七想八想的。她这个做姐姐的没什么大本事,唯一可以帮她的便是让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任何顾虑。
被宋氏不知道痕迹宽慰了的武玉,等到月上枝头的时候,才着哈欠和宋氏挥着爪子告别了。
只是武玉虽然困倦,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之前下午出门的时候,武玉的步子还有些许沉重,可是这会儿却是分外的轻快呢!
次日,武玉一大早便去了前头,准备去看看那些生病的人。
武玉到的时候都是身边阴真和太子一左一右的坐着,只是三人俱都愁眉不展,脸色难看。
其中属太子的脸色最为难看,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屋里静默了半晌后,太子狠狠地将拳头砸在了茶几上:
“好啊!何柱儿拿了爷的印信让他们借药借粮,可他们倒是都给爷哭起穷来!”
得了,看来是太子面子不够大。
武玉心里嘀咕了一声,便径直走了进去,朱轼事先吩咐过,下人并无人敢拦。
何柱儿站在太子的身后,脸色也是分外苦涩。那些人知道自己才从处州来,一个个吓得好像自己身上染了什么不得了的疫病一样,当即就要让下人拿扫把将自己轰出去!
作为太子身边的第一红人,何柱儿在京城这么些年,可都从未受过如此不敬的待遇。
“许是,那些人以为太子并不该出现在这里,因为是旁人诓他们的吧。”
胤禛缓缓的开口道,在外头他还是得顾及着太子的面子,而太子听了这话,只是冷哼了一声,神情倒是微微和缓:
“神使之事事关重大,皇阿玛派我等随神使来此自然是秘密而来。只是……那群人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等爷回到京城……”
武玉缓缓的门口走了进来,太子止住了话,也不知道方才武玉听了多少,这会儿看着武玉的神情间带了几分羞恼!
武玉刚才在外头已经听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倒是没有戳穿太子勉强维持着的风度,她走上前去,随意得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朱大人,敢问城中如今还有多少药材可供使用?”
“奴才仔细算过,约莫可以用三日。”
武玉听了这话,皱了皱眉。
三日实在是有些太少了,这一来一回去京城最起码也要一个月。
朱氏此前是在他们来之前已经禀报了康熙,那即便是来人,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十日。
十日不长,可处州等不得。
否则,三人也不至于在这里干瞪眼了。
武玉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玉佩:
“朱大人可拿此玉佩去‘玉药坊’调派需要的药材。”
如果不是情势紧迫,她并不想将这块玉佩拿出来。美人娘经商手段不俗,这“玉药坊”更是遍及整个大清。
只是,财不露白呐。
但是,钱财再如何宝贵,也终究贵不过人命。
朱轼诧异的看了武玉一眼,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女子的是一句虚言。
这玉药坊他也知道,平日就一个字,贵!但是人家贵有贵的道理,那里面的药材从年份到保持手法具都是实实的好。
可以除了贵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毛病啊,可是现在神识竟然让自己拿一块玉佩去随意取用里面的要塞,这简直是给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面前丢了一个大肉包子呀!
朱轼立刻哆嗦着伸出了手。
胤禛也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武玉,似乎是有些不大理解武玉这话的意思。
怎么着,这格格还有隐藏身份不成?
要知道皇阿玛将格格赐给自己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之女啊!
现在,先是神使,后面又是这块神秘的玉佩……
胤禛一时之间神情复杂。
太子也没忍住,看了一眼武玉拿出来那块玉佩的质地,它分外通透莹润拿在手上,自带一种腻如鹅脂般的润,便是做贡品都当得。
“好玉。”
武玉淡笑道:
“太子谬赞了!朱大人快拿着呀,待此次处州度过难关,记得还我。”
朱轼深吸一口气,然后才从武玉的手中接过那枚玉佩紧紧的攥在手里,神情激动:
“好好好!姑娘大义,我替处州百姓谢过您了!”
武玉摇了摇头,等朱轼匆匆忙忙的给太子和胤禛行过礼后便告辞跑了,武玉这才看向胤禛。
“爷,我预备先去瞧瞧唤了这疫病的病人,你可要一同前去?”
胤禛微微颔首,他抬眼了一眼太子,而太子脸色变化了一会儿,也是一咬牙抬起下巴,很是骄矜的道:
“爷也同去。”
何柱儿之前办砸了那事已经让自己很没有面子了,这会自己再不答应,倒像是自己怕了似的。
武玉看一眼太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胤禛:
‘你不拦着?’
胤禛抿了抿唇:
“太子……”
“老四,你不必多,神使何等身份都敢前去一看,爷又怕什么?”
武玉:……
这信任她受不起啊!
不过,太子铁了心要跟,武玉也不好拦着。
“行吧,那咱们先去看看病人吧。不过在此之前,筠心——”
武玉唤了筠心一声,便见筠心取出一个包袱。
“请二位先做好防护,如此我也好放心。”
胤禛和太子很是奇怪的量着,已经包袱里放着的东西,有几张奇怪的面罩拿在手里,还有些沉甸甸的。
一个瓶装着的东西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
还有一个医箱,只是它合的紧紧的,两人虽然好奇,但也没开。
“这是用布缝制的口罩,可以隔绝一些你我肉眼看不见的病菌,可以为我们提供一定的防护。”
武玉示范着将自己制作出来的简易口罩戴了上去,这口罩乃是细棉布所制,其中夹杂着一层薄薄的木炭粉。
细棉布也是用酒精消毒过的,现在条件有限,口罩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武玉举个例子,胤禛也没有含糊,立刻取了一个口罩也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唯有太子很是嫌弃地看着那简易粗陋的口罩,这上面连个绣花都没有,当真是丑极了!
太子这么想也这么了出来,武玉没忍住白了太子一眼:
“太子爷,这里是处州,是大疫之地,你要是不怕死,大可以不必戴你口中丑陋的口罩。”
“你!”
武玉一改往这懒散的模样,直直的看着太子,太子和武玉对视片刻,终是自己落下阵来,一甩袖子:
“何柱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爷戴上!”
武玉算是看出来了,太子其人,被康熙宠的太过,肆意妄为惯了。现在虽然被击了,可骨子里的傲气还在。
对于这种人,你要是比他软,肯定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是,一旦你展现出强势的一面,迫于形式,太子也会低头折腰。
带好口罩,武玉将之前准备好的酒精拿出来让众人在双手上消毒之后,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胤禛一向是话少事少的代表人,可太子却不这样,走了没几步便有些奇怪的问武玉:
“不是要去看病人,你怎么还朝后宅走去了?”
武玉戴着口罩,声音不如以往清脆:
“难道太子忘了,府里就有一个现成的病人?”
太子一噎,他还真忘了这一茬。
等众人到了后罩房时,并能听见那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几声哀啼。
“爷,爷您醒醒啊,呜呜,你要是倒下了,妾身可怎么活呀?!”
“爷……”
众人对视一眼,武玉皱了皱眉头:
“看来处州知府的境况堪忧啊!”
“那你还要进去吗?”
太子从一出生便经历了死别,所以对于死亡很是厌恶,这会儿皱着眉站在门外,双拳攥得紧紧的。
胤禛微微一愣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太子一僵,但随后狠狠一抖,将胤禛的手抖了下去。
他不需要老四的安慰!
武玉却没管这兄弟俩如何,着话便已经上前了:
“自然是要去的,如今处州医者毫无头绪,我需亲眼看过才可以。”
武玉一边一边一边提起衣摆走了进去。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外头的阳光照进来,让知府夫人不由愣了愣,就连床上已经都陷入昏厥的处州知府也没忍住眯了眯眼,他看着那逆光而来的女子,喃喃道:
“我果然是病糊涂了,竟然还能看到有人踏入此地……”
“爷!你没看错!是,是有个姑娘误闯进来了!姑娘你快走吧,我们老爷得了疫病,我们这些人指不定也染上了!可别给你,给你……”
知府夫人看到走进来的武玉连忙劝着,武玉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不是误闯,我是特意要来,我是医者,我想看看知府的病情。”
“真的……不,不,姑娘你还是快走吧我们一些得的这种病会传给别人的,是治不好的!”
在那一瞬间武玉清楚地看到知府夫人眸子里绽出希望的光芒,但随后又变得暗淡,那是绝望的信息。
这不知府夫人刚落,榻上的知府也缓过了神来,他眯着眼看着武玉,忍不住老泪纵横:
“你这么一个年轻姑娘能出现在这里,可是,可是钦差也因公殉职了?如今处州想必已经大乱了吧,都是我,都是我之过啊!”
处州知府完这一通话后忍不住咳了两下,但随后整个人差点又陷入了晕眩之中,扶着额要倒不倒的样子。
“知府大人莫急,便是朱大人让我前来为你瞧瞧的。”
武玉正着,外头的太子和胤禛也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武玉没有管他们两个,便要上前去为知府把脉。知府夫人在原地愣了一下,眼中满是茫然,但是身体比大脑反应速度快多了,她忙不迭的站起时,束手立在一旁,有些焦急却又局促的看着武玉:
“原,原来是钦差让姑娘来的!那姑娘快来看看吧,外头是不是已经有了治疗这疫病的法子了?求你救救我们爷吧!”
武玉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
“我先看看再。”
“好好好,您请您请……”
知府夫人一边,一边要用帕子拭泪,武玉看了一眼,没忍住开口道:
“还请夫人不要轻易用帕子擦眼睛,我瞧着夫人如今话还中气十足,脸上虽有倦怠,可是却无病色,想来夫人还不曾被传染。
如今知府大人又是这般情况,夫人真该好好珍重自己才是。”
知府夫人虽然不解武玉话中的意思,但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听大夫的没有错,这便呐呐的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武玉见知府夫人听进了劝,这才上前为知府诊脉。
只是还未等武欲坐到榻边,太子便轻咳一声,撇了一眼胤禛:
“老四,这到底也是你府里的,你就这么看着不成?”
太子虽然在幽禁毓庆宫之时大梦一场,梦到了自己之后的结局,但是这一路半个月行下来,太子又没有真真正正经历那梦中的痛苦过,又恢复了往日的脾性。
他也是知道皇阿玛让自己来此的用意,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看看自己这个四弟,这个摘了自己果子之人变脸的一幕。
胤禛抿紧了唇:
“男女大防虽重,可是如今人命关天,男女大防大不过天。”
太子听了胤禛这回答,不话了,只是将眼神在胤禛和武玉身上撇了撇,唇角扯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老四这话的漂亮,可是又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去接触别的男人呢?
“太子若还想继续留在这里,还请你谨言慎行。”
武玉之前因为太子种种的挑衅一直不发一语,只是等到了这里,她的语气中终于起了一丝冰霜般的冷意。
“你!”
太子瞪着一双眼看着武玉,那眸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这女人莫不是傻的,如果不是自己将这事直接点破了,怎能让老四亲口在明面上许诺不计较此事?
若是没有老四明面上的许诺,那等日后老四要是和他翻起旧账来……啧!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太子,这会儿气哼哼的抱胸站在一旁,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要如何收场。
可武玉完这话后连看也没有看胤禛,只低垂了眸子,就那纤纤素手放在了知府的手腕上。
知府如今已经40有余,但也正是男子年富力强之时,虽然这些日子受病痛折磨,但还有一股子劲儿撑着。
武玉微阖眸,细细的感知着,胤禛站在不远处,看着太子嘴里时不时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哼笑,让胤禛本就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瓣,抿得更紧了些。
而这时知府和知府夫人整个人还是懵的,过了好半晌,知府夫人才缓过了神,她哆嗦着嘴唇看着武玉身后的两个男子。
“太,太子!”
“噤声!”
太子眉眼一横,将眸子放在了武玉的身上,知府夫人忙匆匆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是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睁大了看着眼前的两人,那神情足以用惊骇来形容。
如今处州的情况她虽不知,可是前头的处州大疫还不曾有法子解决,怎的便有皇子来到了处州?
外头的朱轼,难道不怕被皇上怪罪吗?!
但从另一方面来,这也是一件好事。
如今太子爷都已经来到了成中,害怕城中的大疫解决不了吗?
皇上对于太子的宠爱,可是举国皆闻的!
知府夫人如是想着,握着帕子的手渐渐攥紧,只希望爷能撑到撑到皇上派太医来。
而知府夫人之所以这么想,便是因为她不信武玉。
眼前的那个自己是医者的姑娘,虽然得朱轼的话去来到这里,但是只看她身后两个男子的身份,便知道她或许是因为身份之便才能过来,毕竟这么年轻的姑娘又有几分真医术呢?
相较于武玉,还是太子的身份更让知府夫人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
就在知府夫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武玉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想着自己跟刚把出的脉象,没忍住,眉头紧皱。
“真是奇怪……”
知府面色苍白,明明是夏日,这房子不曾用冰,知府身上还盖了一层毯子,可是他却在发抖。
就连把出的脉象也极为奇怪,虚实错杂,让人一时半刻摸不着头脑。
武玉移了手后,知府这才僵直着身子就要坐起。
“奴才给太子,四爷……”
“还在病中瞎折腾什么,躺下!”
武玉看着知府这一挣扎,脸上的汗水如浆水一般的沁了出来,连爬起来的手脚都忍不住颤抖。
“不可不可,规矩……”
武玉抬眼看向胤禛,但随后又将眼神放在了太子身上,示意太子些什么。而太子也不负武玉所望:
“你都病的快死了,还跟爷在这讲什么规矩呢?安心躺着便是,没听神使怎么的,她怎么你怎么做就是了!”
知府原本已经挣扎着半起的身子,听到太子这么一僵住了,他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武玉,瞠目结舌:
“神,神使?”
“当然!神使曾经让京中降下一场奇雨,乃是皇阿玛的人亲眼所见!如今又听闻宣平大汉,所以特请神使来此,为百姓挽回一些损失,只是不想处州又发生了如此之事。”
知府缓缓地躺了回去,听着太子如此,脸上忍不住浮起羞惭:
“是奴才之过,都是奴才失察!”
“自然是你的过!堂堂一州知府竟然在眼皮子下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见到钦差来了就借病将一切交出,自己想买钦差一个,好让你的罪责少上几分?”
太子虽然性情怪异,但他三两下便将知府的心思点了出来,让知府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起也不是,整个人像一块木头一样的僵在床榻上。
“奴才,奴才……”
“闭嘴吧你!神使你看你可曾瞧完了,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这口罩戴实在是不舒服极了,连话都少了自己往日的威仪。
“不急。”
武玉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知府,总觉得他还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知府夫人这会儿也因为太子方才的话不敢多什么,只低着头道:
“既然神使还要在此处停留片刻,那,那妾身先为您们沏些茶水来吧……”
知府夫人并不知道什么神使不神使的,但是有太子为这姑娘背书,由不得自己不信。
虽无人话,但知府夫人也没多做犹豫,便起身出去亲自动手沏茶水了。
她与知府伉俪情深,如今只有两人住在后罩房,便是连那些奴仆也没有带。
不多时,知府夫人便将沏好的茶水端来为所有人都沏了一杯,只是太子和胤禛都没有动的意思。
他们此刻还记着之前武玉叮嘱的口罩对他们有一定程度的防护作用,所以他们虽然嫌弃了木炭粉的味道难闻,但也不愿意摘下。
武玉在原地抿唇沉思片刻,看了一眼嘴唇干裂的一个知府:
“知府大人想必已经口渴了,夫人还是先照顾知府大人吧。”
知府夫人闻言将眼神看向知府,果然见到知府中无意识的咽着口水,连忙倒了一碗茶水端过去。
知府愣了愣,连忙接过来,咕嘟咕嘟便将一碗茶水喝尽了。然后又用眼神示意知府夫人,为他再倒了一碗,武玉在旁边盯着知府,看他足足喝了四碗茶水才罢手。
“知府可觉得身子有什么不适?”
武玉这问话一出,知府茫然的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贱内还奴才身子有些滚烫,可这些日子瞧着是有些大好了!只是日常用忍不住多饮一些茶水,并不是什么大碍。”
“怎么就不是什么大碍了?今日爷差点都晕过去了,差点把妾身的心都给吓跳出来了!”
“如何就那么严重了?妇道人家总是胆!”
知府虽然带了几分责怪的意思,可是那并没有怪罪之府夫人的意思,毕竟患难见真情。
此前他准备将自己自闭到后罩房的时候,唯有知府夫人明明并无任何染病症状,但也依旧和知府亲身相随。
大大的口罩将武玉的脸颊遮住,只露出一双桃花眼。此刻,她那双桃花眼第一次不像往日那般朦胧娇美,那里面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夫人也是关心则乱,知府大人便莫要责怪夫人了,既然知府大人觉得自己什么都好那今日便先这样吧,我再去看看别的病人。”
“您,您请!奴才恭送神使,恭送太子四爷!”
刚才那一番对话,知府也算是看出来这里面话算数的到底是谁了。只是他还是搞不懂神使为自己把脉之前,太子和四爷所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出了后罩房,武玉在屋外顿住脚步,让筠心将酒精倒在自己的手上消毒。
太子闻着那刺鼻的味道没忍住,皱了皱眉。胤禛看着武玉那很是娴熟的动作,张了张嘴想要问为什么,但又想到格格如今入他的府也才不过数月,他着实不大了解的。
故而自从格格成为神使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便已经被拉的越来越大。
胤禛如是想着又沉默了下来,倒是一旁的太子不甘寂寞,见武玉一边走一边揉搓着双手,没忍住问道:
“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突然用着酒洗洗手来?这味道离的老远都能闻,还用的是烈酒!便是想学人家附庸风雅,也该用诸如梨花白,清酒一类的才是!”
武玉本想再翻一个大白眼,可见到太子虽然毒舌,但他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这便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是酒精,有消毒杀菌之用。”
“消毒?杀菌?”
武玉点了点头:
“太子久在宫中,想来也应见过那些受过刑的宫人,在受刑之后往往会突然发起高热。若是高热能熬的过去,便可留下一条性命,若是熬不过去,那便没了。”
太子仔细一想,发现真跟武玉的不差多少,这便赞同的点了点头。
“不错,似乎就是神使的这个样子,这中间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自然,让他们发起高热的原因便是因为伤口没有消毒。而如果用酒精清洗伤口,便可以减少此类并发症的产生。”
太子对于武玉这个解释勉强赞同,倒是胤禛听了武玉这番话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既然这酒精有如此消毒杀菌的奇效,那若是用在那些征战手上的将士身上,岂不是更有一番奇用?”
“理论上来是这样没错,只是……这酒精可不好做!”
制作酒精共有三种方法,一种是对于谷类淀粉类进行发酵之后形成的酒蒸馏提纯,一种是乙烯水化法,最后一种是煤化工法。
根据现有的科技水平,能够制出酒中的只有第一种方法。可是,在生产力并不发达的现在,这么一瓶酒精的形成要用到多少粮食呢?
现在的朝廷,可并不如何富足。
武玉将自己怎么弄出这一瓶酒精的八字,告诉胤禛之后,胤禛在心里算了算的那些酒便消耗了多少粮食过后,也忍不住沉默了。
要知道在灾年的时候,一石粮食便可以换走一个孩子。
一条命,其实挺廉价的。
武玉看到胤禛听完了自己的话后沉默不语的模样,掩在口罩下面的唇角,讽刺的勾了勾。
上位者啊,就是如此冷酷。
不过,武玉也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下去,一行人从后罩房走到了二院。而武玉走到二院,还闷着头朝前走,却被太子给叫住了。
“咱们还要去哪里?”
武玉脚步没停,只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莫不是以为病人只有知府一人?况且处州大疫,何为大疫?乃是一种相互传播的疾病!处州医者没有头绪,我更要看看其他人的症状如何才好另有别的头绪。”
“不歇口气儿?这会儿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武玉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
“忘了您二位了,干粮自备!要是来不及,您二位就不必跟着了。”
反正这一下子他出去见的都是些普通的百姓,太子,这个身份也就可有可无了。
太子:……
胤禛:……
“何柱儿!”
“苏培盛。”
太子和胤禛对视的时候,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武玉这会儿可没有心情去管两人的眉眼官司,径直朝门外走去,这些日子煞气对她的侵扰愈发的严重了,她也不知自己能将其压到何时。
她可不希望自己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当然是速战速决最好!
只是……
做人可真难呀!
她好想像以往那样咸鱼,可如今活生生的人命在自己面前,自己一不能坐视不理。武玉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便闷头朝外走去。
出了府衙,外头安静的仿佛整座处州城是一座空城。
武玉懵了一下,胤禛才从后面跟上来:
“这个时候,应该是处州百姓在西城门排队领粥的时间。”
“那些生病了的百姓也在西城门吗?”
胤禛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他们在家中。”
只是,以如今人们对病魔畏惧如虎的情态来看,他们留在家中也只不过是静静等死。
武玉听出了这个潜台词,她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胤禛:
“若我想见见那些病人呢?”
胤禛看着武玉那往日之洋溢着笑意和懒散的眸子,此刻盛满了认真与执着。
他相信,即便自己不告诉武玉,眼前的女子也会挨家挨户的去敲门询问。
“你随我来。”
胤禛低低了一句,便带着武玉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而身后的太子在急急地追了出来。
“你们等等爷!何柱儿那狗东西,办差事不利落就不了,连动作都比不上苏培盛利落!”
胤禛将武玉带到了最北边一座已经彻底荒了的宅子外。
每一座城池的部署都有自己的讲究,其中不变的便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的排列。
北边的这座宅子虽然瞧起来大,可实际上早已经破败不堪,但此时那里竟有几缕炊烟袅袅的飘向空中。
“狗子哥,快,快喝些,肚子里没食,这病怎么好?”
“我,我就不喝了,喝得多溺得多,来回挪来挪去,我可没那力气!”
王狗子一边一边咽着口水,面前是一碗清的可以映出自己面容的粥水,就是里面那零散的米粒,也已经是他们这里为数不多的余粮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染病之后被家里人赶出来的。
只是,有些人的家中还算有几分良心,有些却不一样了。而后来这些染了病的人,也不知怎的都齐聚在了这座大宅子里。
他们相互扶持着,就着这零零碎碎带出来的余粮,艰难的活着。
“狗子哥,你的这什么话,你要是想溺,我带你去!来,快喝!不喝身上没劲,胃里也烧得慌!”
王狗子摇了摇头:
“傻子,斌哥死之前就是像我这个样子,我啊,是活不成了,口粮本来就不多,这碗粥给几个的分了吧!”
都是染病之人,都是穷苦百姓,都是想要求生不得的可怜人。
但面对现实,他们终是决定将更多生的希望让给旁人。
武玉站在那破败的宅子外,看着眼前风中的一幕,眉头微皱。
明明,明明那个叫王狗子的人,已经有好几次将眼神放在面前的那碗清粥上,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渴望,可是他为什么要将那碗粥让给别人呢?
现在不是都讲究死也要做一个饱死鬼吗?
王狗子笑着看几个半大孩子争抢着,你一口我一口的将那碗清粥灌到肚子里,脸上虽然有因病痛折磨的痛苦,但更多的是——解脱。
“好了,你们几个子别抢了!这些日子来我们这的人越来越少,明官府还是出了点力气的!
指不定,什么时候朝廷派来的太医就来了!嘿,那太医可是给皇上治病的人,到时候可都要给咱们诊治呢!
等病好了你们家里的娘老子,肯定得给你们弄一碗黏黏糊糊的杂粮粥!
红的豆豆,黄的米,在放两个补身子的枣子,又甜又糯,别提多香了!”
只可惜,自己是等不得了。
王狗子给几个的画着大饼,果不其然,他这话着那几个争抢的的立刻变得规矩起来,最的那个眨着清澈的眼睛:
“王叔,我们的病真的还能治好吗?”
“能,肯定能!朝廷不会不管我们!不定,不定明儿太医就来了!”
“嘿嘿!叔你成天在外面跑,见多识广的书,你啥我都信!”
……
武玉在外头静静的听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茫然。
她这一世为人受尽父母疼宠,并不曾遇到太难的事。正因如此,待她成年后,真正属于她的劫才正式开始。
之前她在福晋身上明白了守护,而此刻在这一群被病痛折磨的人身上,她似乎读懂了别的什么。
何为人族?
大难临头不自危。
病魔缠身不自苦!
他们,有着连神兽都佩服的乐观;
他们,有着连苍天都为之涕泪的坚韧。
他们像野草,风吹又生。
武玉抬头看向天空,她伸出手,掌心湿润。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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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改错字把我改睡着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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