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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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亲身经历之后才会知道演员的表演有多不贴合实际。

    原来极度震惊悲痛之下,不会流泪不会歇斯底里,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运转自己的大脑,连一个为什么都问不出来。

    就像花辞现在一样,空白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情,大脑是空白的,心脏也是空白的。

    辞,照顾好弟弟……

    把你送到蒋辰东床上。

    救命……辞别怕……

    那年活埋你的坑都挖好了。

    辞……辞……

    来回交错在耳边,听不清,但是到处都是声音,都在叫他的名字。

    花辞扶住实木椅子的把手,仓皇地后退了一步,他想摇头,他想自己不相信。

    春夏交接的好天气里,花慕之和黎茗鹃难得地休了一个长假,花辞好久没有看到过他们,满心欢喜,一家四口坐在餐桌边一起吃了顿完美的早餐。

    黎茗鹃给他倒了一杯牛奶,推到他面前,笑容温柔似水:“辞不能挑食哦,看弟弟吃饭多乖,挑食是要长不高的。”

    那一年他已经十七岁了,黎茗鹃依然温柔美丽得像一株洁白优雅的百合花,也依旧像对待孩子对待他。

    她和花慕之在花辞的世界里,是第一次注解了温柔的对象。

    花慕之看着他喝完了那杯牛奶,道:“辞,今天跟我去见一个朋友吧,他对我们家的生意很有帮助,你也跟我一块儿去认识认识。”

    花累在旁边嘟囔:“啊呀,你们怎么又要去忙工作,还要把哥哥一块儿带走,就是趁我要出去上兴趣班不带我玩!”

    那一年花累九岁,刚刚发生过和伍月莘的争吵,花辞有心避嫌,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回绝叔叔和阿姨,可是抬眸撞上了花慕之含笑温柔的眼睛,黎茗鹃也在一边眼神里带着期待。

    他表面总是淡然,其实心底很亲近他们,忍不住点头,还在心里告诫自己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掺和与生意有关的事。

    他们三个人坐上了车,气氛融洽,有有笑,花辞那时的心情明媚得仿佛是久别重逢的珍贵艳阳天。

    发生车祸的这个早上,在他的回忆里历久弥新,在他的无数个梦境中一次一次轮回,他总是哭着从梦里醒来,责怪自己为什么要点头。

    他无数次问自己,是不是不点头,不答应叔叔阿姨去见他们的朋友,如果自己早一点自己对生意没有兴趣,如果……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

    但原来,背后是另有一番缘由,艳阳天之后是阴暗的狂风骤雨。

    而那双温柔笑看他的眼睛背后,是令人悚然的人间炼狱在注视。

    心脏像是被细细的铁丝一圈一圈紧紧箍着,不断加力,勒紧到心脏龟裂,血浆迸发。

    花辞心痛如绞,头痛欲裂,他捂着心口缓缓弯下了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他所在空间的所有氧气都被夺走。

    花累在邵芸修的狂笑中疯了一般掐住她,面目狰狞,青筋从脖颈上清晰地凸起,浑身都在抖,手中不断使力,他是真的想让她死。

    而邵芸修也彻底疯了,面色紫涨着仰躺在地板上,喉咙里的声音被掐得如破碎了的风箱,仍在笑,仍然在笑。

    “花累,哈哈哈哈你怕了,你也知道怕……我这个做婶婶的送你的礼物……哈哈哈你喜不喜欢……”

    花累咬着牙,提起她又猛力掼砸在地板上,声音嘶哑:“你们都是疯子……为什么,为什么我和你们在一起,为什么……”

    他刚才冲进来的时候过于匆忙,并没来得及关上门,外面侍立的工作人员早已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到现在几乎要出人命了,终于吓得都冲进来。

    花辞被推搡至人群之外,就仿佛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从没真的了解过什么。

    人群嘈杂,脚步匆匆,好像有无数个人从他身前略过,花辞终于忍着剧痛抬头,在人群中和被反手按在地上的花累对视上了目光。

    突然一行清泪缓缓从花累通红的眼睛里涌出来,一点一点滑落到下巴上,垂悬在下颌上。

    他不再挣扎了,一动不动地被按着,只是看着花辞,只这么一滴泪。

    花辞看不懂他眼睛里沉重的情绪,但一颗心像被钝刀反复割磨碎裂,看着那滴泪,痛到了极点。

    这天以后花累就销声匿迹了,他先被从汤泉山庄强制带离,而后花辞和邵芸修也被关进警察局做笔录,等他神思清醒时,已经被风樘捞出来了,也已经找不见花累了。

    车门被拉开,冷风灌进来,但花辞仍旧像一尊雕塑僵硬地坐着,直到风樘坐进来,才缓慢地转头看着他。

    “没看见花累,警察有人把他带走了,应该是他身边的人,你别担心了。”风樘知道他最在意什么。

    花辞把他的话在脑子反应了一下,转过了头,哑着声音了声“好”,过了半天又道:“谢谢啊,总是要麻烦你。”

    “不用,咱俩不这些。”

    酒店的工作人员也有不少被带进警察局做笔录,他们七嘴八舌地事情的原委,风樘只听一言半语就有些心惊肉跳,忙拉住一个人原原本本地问清事情经过。

    他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花辞,所有的语言在这种事情面前都是苍白的,风樘长吸了一口气,率先偏过了头,他有点想哭。

    想替花辞哭。

    人得多苦啊,就非得在苦在他一个人身上吗?

    花辞这些年睡过多少个好觉?最开始的那一年经常连着几个月每天只能睡着三个时,后来几年也屡屡是噩梦,他这十三年的人生无时无刻不被愧疚感所淹没。

    他旁观着一切,就算知道花辞是承了花家的救命之恩,也觉得花辞牺牲掉整个自己,过得太辛苦了。

    现在发现真相原来如此丑恶,已经不是用不值得三个字可以形容。

    恨啊,痛啊,但是都那么无力,都无从追寻,没人能让他发泄情绪了,甚至没人能让他问一句为什么了。

    风樘搓了把脸,眼圈泛起红,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

    这老天真是瞎了眼。

    南方的风送来第一缕暖意,万物复苏,开始新生第一条幼嫩枝丫,又是一年熟悉的春三月。

    花辞的人生在沉默里发生巨变,这是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震耳欲聋,他好像还是按部就班地把日子过下去,又好像一切都改变了。

    他早在英国的时候就和一家摄影工作室合作签约,这是他曾经想做的职业之一,他在温暖春意里寄送了一份新合同,然后回到家门口,看到了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的人。

    陈真进解释了一遍来意,花累从那之后的近一个月都没在公司,但是公司很多事物需要他放在家里的文件和材料,那些都是公司机密,就算是陈真进也不能亲自去拿,只能请花辞帮忙。

    花氏,他曾呕心沥血过的花氏。

    花辞嘴角扯起了一抹自嘲,他本能地想回绝,但是一抬眼看到难得满脸着急恳切的陈真进,想出口的回绝顿在了嘴角。

    陈真进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愿意,上前一步干涩道:“花先生,真的一开始不想麻烦您的,但是花总……花总他最近脱不开身,您就当帮我一个忙,拜托您了,就回以前的家里拿几份文件,很快的。”

    他大概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因为工作着急,走投无路拖了一个多月才没办法地找过来。

    花辞在集团工作过,知道有时候缺了一份文件会多么着急,确实也没必要为难他一个工人。

    陈真进见他点了头,难掩喜色,又是鞠躬又是道谢。

    这套市区里的大平层,花辞和花累在当年车祸半年后就搬了进来,住了十年,承载无数回忆,本该是花辞这辈子最熟悉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但仅仅离开了两年,走进来的时候居然会感到有一丝陌生。

    其实什么都没变,家具没有移动或增减,连他走前餐桌花瓶里的花,依然是一只玫瑰。

    似乎今天刚换过,带着一点点新鲜的露水,娇艳欲滴。

    花辞站在门口短暂地愣了一下,才回头对陈真进道:“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他书房里拿。”

    就算是从前兄弟感情最好的时候,花辞也不常去花累的书房,他的桌面上堆积了非常多文件和资料,陈真进要的文件大约是被藏在柜子深处的,花辞这么想着开了几个抽屉看,没找到就随手再合上。

    而下意识关上一个已经找过的抽屉后,他狠狠地愣住了,又重新开刚才那个抽屉。

    抽屉里静静躺着两本本子和一只手机,是多年以前的款式,却都被保存的很好,熟悉得让花辞心里发酸。

    最上面那本应该是他的日记本,花辞犹豫了一下才翻开。

    这本日记是他在很的时候写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记录开心的时候,有不少提到过花慕之和黎茗鹃,花辞随意翻看几眼,心里觉得恶心,刚要扔回去,翻到本来写了半页的日记下被写满他自己的名字。

    半篇密密麻麻的花辞二字,夹杂着哥哥,都是花累的笔迹,写的很,密集地挤在一起。

    花辞愣了一下,下意识一行行看过去,看见在他的名字中突然有一句落笔极重。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还回来吗?我不是怪你不要我了,我就是想你了。」

    这大概是花累在他走的这两年里写的,花辞的心像是被猝不及防的扎了一刀,他猛地合上日记本,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坐在地板上半天没动。

    目光在空中定定愣了一会儿,花辞重新看向抽屉里的另一本,他拿出这本比他记忆里不知道厚了多少的,原本应该被他扔进垃圾桶的全球环游攻略,指尖微微颤抖。

    翻开第一页,是十多年前他自己的青涩笔迹——花辞的环游攻略。

    唯一不同的是下面多了一行字:花累陪哥哥一起的环游攻略,后面还缀了一个肉麻兮兮的红色爱心。

    花辞不可抑制地伸手摸上去,一个月以来似乎死寂的心口轻易被锤开一条沟壑。

    他慢慢翻过,每一页都有花累的笔迹,他细细寻找过的新攻略,他想和花辞一起玩的地方,他的心愿,他的无限祝福,全都被完完整整地保留在这本被花辞扔掉的笔迹本里。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始终记得他的梦,比他自己还要珍惜。

    花辞翻到最开头自己曾经想去的第一个目的地,看到了花累和现在差别很远的尚且幼稚的字。

    「如果在这么浪漫的景色里,我跟哥哥表白,他也许会答应我。」

    最后几个字被划掉。

    「也许会不我。」

    花辞突然声了喘息了一口气,溢出一声哽咽,他一遍一遍用力抚摸着这些在他忽略过的岁月里被写下的字,勾起嘴角像是想笑一下,最后却忍不住落下了泪。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看到这干净透明的表白。

    【作者有话:六十四章哈哈哈哈,弟弟跟哥哥表白了,还不是亲口的,我的主角也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