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他害怕呢
找个文件最多就是几分钟的事情,可花辞迟迟没有出来,陈真进坐在入室门厅暂共休息的椅子上,神情没有半分急躁,甚至在抬手看表确认过超出寻常的等待时间以后,表情有一些微不可查地放松下来。
花辞坐在花累书房的地板上,抱着那本鼓鼓囊囊的旧笔记本,无声地心痛,傻子似的又笑又哭,直过了半个时才红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庞上难得有了急色:“陈秘书,我要见累……”
门厅却并没有人,花辞后半句话哽在口中,转身看见陈真进大约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急匆匆从走廊深处快步走出来,动作有些慌乱:“花先生。”
花辞有些疑惑,没等他询问,陈真进就率先解释:“花先生,是花总让我顺便收拾一下他房间里习惯穿的几件衣服,我刚正收拾东西呢。”
“那衣服呢?”
若是平常花辞大约也就信了,但今天刚窥得那深藏多年的真心,心情尤为敏感,他大约和花累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也培养出那么些血脉相连,他越过陈真进的肩膀看向长长走廊深处。
一盏盏感光灯缓慢熄灭,花辞突然涌起一股无以复加的心痛,夹杂着心慌意乱。
这痛楚太过奇异,让他不得不多想,花辞把手里的文件塞进陈真进怀里,紧握着那本旧笔记本走向走廊。
陈真进难得逾越,抬手拉住他的臂:“花先生,我……”
“放手。”
陈真进的阻拦让他几乎感觉到一点害怕,他心尖隐隐发着抖,去推开一扇一扇门,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会看见什么,没有任何预设,反而更加害怕。
这套大平层里有很多房间,做成健身房、家庭影院、储藏室、游戏房等等,花辞从前忙于工作,家里的东西都是花累置办的,他经常是东西找不到,方向摸不清。
每个房间开好像都非常正常,也并没有什么人。
花辞站在走廊后的最后一间房间门前,缓缓推开,短暂的愣怔后手脚冰凉。
一座巨大的机器静静地矗立在这间原本作为储藏室的房间里,机器很明显是需要人躺上去的,可躺板两侧却垂落着许多强力绷带,像是什么可怕动物的触角。
在见到的第一眼,花辞以为这只是一个有些奇形怪状的按摩椅,可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熟悉感是什么。
在伦敦精神康复医院的重症区处,他也曾看见过与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电疗机器。那些极度躁动、冲动、伤人的严重精神病人会在医生的指导下被强制绑上电疗椅,在短暂的电击后非人非鬼,痛苦欲绝。
但电疗是在病人对药物治疗无效或不耐受的情况下为了挽救生命才采取的速效治疗方法,是一直要求被医生和医院谨慎使用的紧急措施,决不允许滥用。
花辞微微吐出一口冷气,一步步走进房间,抬手放在电疗机器上,接触的瞬间像被烫到了似的猛然抬手,他嘴唇颤了颤,想问些什么,竟不知道从何开口。
他握着那本旧笔记本,刚收获的一颗真心,转瞬痛如刀割,不堪忍受的真相被谎言藏在其中,终于无法支撑,多米诺骨牌般一块块接连塌陷。
“花先生。”陈真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房间门口,他也不知道什么,只能干涩地喊了一声。
“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花辞闭了闭眼,“谁让他用这个的?”
陈真进声音微低:“电疗器械管控很严格,但花总还是费力弄了几台,这处住所,Z省老宅,办公室里都有,电疗对身体伤害很大,但是花总一意孤行,他……确实精神状态不算良好,但远远不到需要用电疗的程度。我们劝了他很多次,但他……”
陈真进的声音停顿数秒,才艰涩地继续把话完:“花总,他想变得正常一点,尽快变得正常一点……怕时间太久,你就真的忘记他了。”
一股热意猛地涌上眼角,房间里窗明几净,安静如阳光中的浮末。
“花累在哪里?我要见他。”
陈真进抬起眼,他目光中的花辞背对着他,双手撑在电疗躺椅中,头深深垂下,单薄的脊背像是有玉骨支撑,透出浓重的哀伤。
S市郊区的私人精神康复医疗中心,藏在低矮的山丘中,春意让它被嫩绿和芬芳环绕,毗邻一片遥不可望的湖水,像是世外桃源。
花累坐在湖边的木椅上,眯起眼望了望天上并不刺眼的光芒,看了好半晌,眼角微微湿润,他闭上眼,对身后的看护道:“帮我换套大一码的病号服。”
这座疗养院非常私密,病人大多非富即贵,环境优越自不必,但花辞只觉得冷,他看着大片大片刺目的白,跟着陈真进的指引一步步走。
他们走进一个房间,却并不见人,花辞疑惑抬眼,还没询问,旁边的院长解释道:“花先生正在发作期,现在不方便探视,这里是我们的观察区,您如果一定想看的话可以先在这里看,但是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为什么?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吗?”花辞紧接着问。
“对花总是没有影响的。”陈真进回答他:“花总的精神一直不算优良,但其实是可以自我控制的,只是这次被邵芸修女士刺激后才变得激烈,现在是爆发期,一旦症状发作会比较激烈,家人看的话可能会太难过了。”
花辞猛地攥紧了手,他的喉头干涩地动了动,摇头:“我想看……让我看看他。”
院长接收到陈真进肯定的眼神,才拿起桌上的遥控器。随着“滴”一声响,他们身后一整面漆黑的屏幕渐渐变得透明,可以完整看见连接的病房里的一切情况。
花累正抱着腿缩在房间的一角发抖,他高大的身形无比可怜的蜷缩成那么一点大,嘴里不停地在念叨什么,手指焦躁不安地用力掐住自己。
花辞在看到他的刹那不可抑制地走上前一步,急切道:“他是冷吗?”
但他很快就知道不是。
“滴——”
又是一声电子音,花累的声音在这个房间一点点放大。
“哥哥怎么还不醒……我好害怕,哥哥,我好害怕……”
“哥哥醒醒吧,哥哥救救我……哥哥看看我,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花累的头也深深埋在膝盖上,用力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口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他的眸子定定的分辨不出情绪,像是陷在一段深沉的梦魇里,怕得不断发抖。
花辞一步步走向他,想伸手去抚摸,被隔离在屏障之外,可触不可及。
陈真进和院长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这一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花累似乎能听到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话,他一边吼着“别了”一边从角落里站起来,如同逃命地无头苍蝇般乱跑,把屋子里的桌子椅子撞得翻倒在地,浑然不觉得疼。
他耳边的声音似乎不断在加重砝码,逼得他从害怕到恼怒,和空气对起来。
“别了!我让你别了!滚开!”
“是你们的错!哥哥不会怪我!他不会离开我!”
一拳一拳用尽他全部的力气,在他的幻觉中,所有着他的名义伤害过花辞的人化身成了一只恶鬼在他耳边叫嚣着:“我们都是为了你好!我们都是为了花家!花辞他不是花家人!告诉了他,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十数年的执念从他梦中走进了现实的眼前,花累穷尽十数年没能把他们驱散,压抑着愈演愈烈,他耗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服自己,现在当然也不能,所有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
就像在空气里的拳头。
花累的动作停滞下来,猛然卸下了全身的力气,颓丧地跪倒在地上,从满篇的敌对变成卑微的气球,慢慢地带上了哽咽。
“别告诉他,求求你了,别告诉他,我求求你别告诉他!我只有他了,他会走的,他不要我了!我只有他了!”
花累跪伏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低沉的哭泣渐渐嚎啕,花辞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宽阔的脊背颤抖,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
“我没做错啊,不是我做错了……我只是喜欢他,我只是……我只是想和哥哥在一起,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花辞心都要碎了,他的手掌扣在屏幕上,冰凉地覆盖在掌心下,他恍然明白现在他和花累的距离,就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意识到的花累的心理。
看得到,摸不到,花累永远在害怕,保守着恐怖的真相,溺死在愧疚里。
陈真进平常再怎么冷漠的人,此时也没定力做到面不改色,有些不忍地微微调转开身体。
病房里花累的发作状态愈演愈烈,渐渐濒临精神状态的极点,他脆弱的精神早已经不允许持续亢奋,旁边观察的工作人员见他依旧无法自己平静下来,开病房们试图上前控制住他。
花累在一群白大褂里愤怒地挣扎嘶吼,犹如一头受了伤的困兽。
花辞心疼不已,急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身后的院长解释:“病人之前多次使用电疗,而且非常频繁,强度也很大,导致现在精神很脆弱,像今天这样自己没有办法冷静的情况下,是需要我们医护人员的帮助的。”
花累嘶吼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我要见花辞!让他来见我!我是他弟弟!我是他弟弟!让他见我!他不能不要我!”
他完全沉浸在愤怒的情绪里,面目狰狞扭曲胁从的工作人员都从眸子里透出一股骇意,可花辞却从他的愤怒里看出委屈,看到了那个九岁时假装无理取闹只为要哥哥一个吻的男孩。
花辞转身,眼眶通红:“让我进去。”
院长呆愣了一下,慌忙解释:“先生,您可能不了解,这是正常的衣料手段,我们并没有对病人进行虐待……”
“我是他哥哥。”花辞喉头哽咽剧痛,但他还是强撑着完,侧头看着在病床上挣扎的男人,“他要我陪他,他害怕呢。”
【作者有话:昨天网崩了,没来得及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