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 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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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国公刘擎, 就是当年随着还是太子的徐璋出征的那位大将,后来也是他帮着徐璋平定了文王之乱。

    徐璋继位后,对这位将军不上鸟尽弓藏, 但确实忌惮他在军中的威望, 明里暗里对其家族子嗣有了限制。

    比如刘松。

    刘松有一定的绘阵天赋,但却不能去北衙, 因为徐璋觉得刘家已经有了兵权,那么前线斗阵的绘阵师自然不能再是刘家的。

    所以他只能带着金印的实力来南衙混日子。

    “这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瑾石抓了抓头发, “太复杂了,单纯地绘阵不好吗?”

    “因为有人,所以自然就会复杂, ”梁方淡淡道, “但这些问题你不用管, 等阵考事情处理好了, 我会给你一个干净的南衙。”

    干净的南衙。

    瑾石明白,梁方这是想借这次事件的由头,去彻底肃清南衙里有问题的那些绘阵师。

    更进一步,可以借此机会,安插进属于梁方自己的势力。

    瑾石对这方面倒是无所谓, 毕竟他留下来本来也是为了帮梁方, 所以梁方只要给他可用之人,剩下的利益相关的问题, 他并不想管。

    “可南衙现在缺人手啊,”瑾石趴在桌子上, 手臂垫在脑袋下, 侧头看向梁方, “你现在给我弄得这么干净,连个能修补阵法的人都没有,阵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开,新的绘阵师也没有,现在我没法干活啊。”

    梁方看瑾石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下一软,斟酌道:“一会我派两个北衙的金印给你差遣。”

    啧啧啧,不愧是北衙,这随随便便就能出两个金印。

    “可是……”瑾石犹豫道,“北衙的金印,应该都是司斗阵的吧?”

    “金印的悟性和能力在那里,修补些简单的阵法,应该没问题。”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瑾石哀叹,“而且人家是金印,肯定不会长期做的……”

    梁方闻言沉默了下,然后道:“大沐这几年动荡,绘阵师折损较大,新进的人确实比较少。”

    因文王之乱和北境战乱的缘故,以前的绘阵师要么牺牲在了战场上,要么就因为“站错队”被下狱或者流放。新进绘阵师少到徐璋都要在阵考上因为“今年来阵考的人比去年多”而高兴。

    瑾石看梁方的模样,也舍不得为难他,于是他伸了个懒腰:“行吧,没事,夏季汛期我应该还能应付,等事情都调查完了再,起这个,那个陶柏阳,背后的势力查清了吗?”

    听到这句话,梁方捏了下眉心,然后把一直看的阵纸递给瑾石。

    瑾石伸手接过来,展开阵纸,那是一个大阵,他细细感知了一下阵纸上的阵法,有些惊讶:“这是……”

    这看起来像是陶柏阳在阵考的时候布下的大阵,但这大阵又有些许不同,阵线的组织方式更加的干净利落,瑾石能感受到这个阵法比之前的那个阵法精妙不不少。

    最主要的是,这阵看起来完美无缺,连之前“三刻”的破绽都没有,除了破坏阵眼,根本就没有破掉的方法!瑾石看着那阵不由得了个寒战,如果自己当初入的是这个阵,大概也难以活着出来。

    “这是父亲补全的,江峰岭那里的炎龙蚀骨阵。”梁方顿了顿,“它完成后一直都是保密的状态,只有国师才能去开存放它的锦盒。”

    由老国师梁杭补全的大阵。

    “当年……”梁方的视线落在那阵纸上,“当年入炎龙蚀骨阵的不止宋神笔,还有父亲。”

    瑾石震惊地看着梁方:“老国师也?”

    “琴崖山脉外的甲兴关、成洲的江峰岭和靠近大沐腹地的渚轶崇尽关,是大沐的三大主要关隘,跨过这三大关隘,大沐的国门就彻底开,毫无还手之力,”梁方回忆道,“那时候甲兴关被破,兰安在江峰岭因地势和大沐兵力受阻,于是他分出兵力,想要侧绕江峰岭,被宋成彦察觉,率军前去阻挡,却成了阵眼,被兰安铺出了炎龙蚀骨阵,陷江峰岭三万大军于阵中。在崇尽关布防的父亲听后,前去营救,那时拦尡候父亲本来没有入阵,他在外面想破阵,却发现推算出的阵眼十分奇怪,那时候情况紧急,他不得不选择以身入阵。而等他进入大阵之后,才终于白阵眼是怎么回事,彼时三万大军已被屠戮所剩无几,只剩下宋神笔和一队人马,其他的绘阵师和士兵都死了。”

    一群人被困在死阵之中毫无头绪地找着出口,那火龙点燃一片又一片山林,剥夺了一个又一个生命,那火焰犹如有生命一般,戏耍着阵中的每一个人,然后再一口吞噬,生生地把郁郁葱葱的江峰岭烧成了一道火线,直到大阵被破。

    瑾石摸着那阵法的纹路,这阵就是真正的炎龙蚀骨阵,先吞灵气,所以能用灵气绘阵破阵的绘阵师首先遭殃,而宋成彦因为是阵眼暂时逃过一劫,他咬牙坚持,最终等来了梁杭,却也等来了只有自己死才能救下剩余之人的事实。

    瑾石想到宋成园曾经在国师府门口对自己的话,和后来宋成园刺杀国师的行动。

    他觉得自己隐约猜测到了宋成园当年的动机。

    “那……”瑾石有些欲言又止,“这个大阵……当年……”

    他没有下去。

    宋成园现在也已经失踪了,生死未卜,这么多年杳无音讯。

    梁方叹了口气:“当年从这个大阵里活下来的人不多,父亲也是后来少有提及,复原这个阵法也是为了找出破阵之法外加让继任者对这种阵法警醒。但这是专门为天干顺食格的人设计的阵法,天干顺食命格实在太少,这二十多年过去了,都被人淡忘在了脑后。”

    活下来的人不多,而绘阵师除了后入阵的梁杭都死了,留下的也都是不懂阵法的几名士兵。

    “所以……”瑾石摸着阵法上的线条,“陶柏阳是偷拿到的这个阵法?”

    梁方却摇了摇头,拿过了另一张阵纸:“这是陶柏阳布下的阵。”

    瑾石拿过那阵,和手里梁杭复原的阵法做了对比。

    半晌,他缓缓道:“这阵有点奇怪。”

    他手上的两个阵法,看起来相似,但实际上不一样,他之前想的是陶柏阳先想办法获得了这张复原阵法,但他一个金印能力有限,不能完全复绘出梁杭复原的阵法。可现在看来,陶柏阳画的这个阵法确实大部分不如梁杭复原的阵法合理,但有的地方却比梁杭的阵法更加精妙。

    陶柏阳布下的这个阵,参考来源必然不是梁杭复原的这张。

    “这里,还有这里……”瑾石拿过灵执点了阵法上的两点,“如果陶柏阳能设计出这样的行线布局,那他的水平肯定不止金印。”

    “是,”梁方点头,“所以我们现在断定,这阵法定不是陶柏阳所绘,陶柏阳应该是照着另一张阵样布下的那个阵。”

    不是陶柏阳所绘,那就是——

    “有个神笔以上的绘阵师,给陶柏阳提供了复原阵法,这复原阵法还和国师复原的那个不一样。”瑾石若有所思,“可……这会是谁呢?”

    陶柏阳死了,死得很干脆。

    他是被抓到时就立刻自杀的,而等人搜查到他府中时,才发现他的妻子早就被他毒死在了床上。

    “诶对了,”瑾石抬眸问道,“陶柏阳他是怎么到南衙右使这个位置的?”

    “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做到了南衙的间侍,”梁方道,“但一直被边缘化,那时候南衙的大权在谢崇手里,一直到文王之乱,等今上率兵回朝平乱之时,他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今上才得以把准备出逃的谢崇和文王堵在京郊密道出口。”

    原来是这个原因,关键时刻站对了队伍,所以不但保了命,还升了官。

    “所以他做这些事的意义是什么啊……”瑾石搞不明白,“他和德誉或者德欣的关系好吗?”

    梁方摇了摇头,拿出一本册子递给瑾石。

    瑾石翻了翻,这是德誉和德欣的关系背景调查。

    德誉和德欣本名赵余和赵辛,是西北一个地方出身的人,出生于丰元二十一年,赶上了灾害和战乱,全都失去了双亲,被一个老和尚收留,没养到几岁老和尚就圆寂了,落到了人牙子手里,几经辗转,又被卖到宫里去了势当太监。

    他们两个孤儿能被卖到宫里,能直接到皇子身边伺候,主要是因为德欣能简单地使用阵术。

    两个孩子的阵术是当年那个老和尚教的,德欣的天赋一般,不过是能聚气的执笔水平,德誉的天赋不如德欣,平日里也并不展示自己的这种能力,安安分分地当一个普通孩。

    在一堆连执笔都到不了的孩里,德欣的能力一眼就被喜欢绘阵的二皇子瞧中,德欣去了二皇子身边,本想伺候好二皇子,然后再开口求二皇子把德誉也要过来,但谁想到德誉被大皇子挑了过去。那时候德欣有些难过,德誉则安慰他这样也好,因为这样两人分散在不同的阵营,不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继位,到时候两个人互相都能有个照应。

    但谁都没想到,德欣死在了那年冬天。

    那是瑾石不愿意回想的冬天,也是他唯一一次体会到“濒死”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为什么先帝会选择那样激烈的手段,”瑾石抿了抿嘴唇,他无法想象德誉奉命从浑身是血的德欣身上硬生生地剜下一块肉——那是他从相依为命的兄弟,“下命令欺骗我的,明明是徐允……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一个太监……”

    “这就是皇权,”梁方冷笑了一下,“毕竟先帝不能杀自己的亲骨肉。”

    瑾石是元初的徒弟,是元初视如亲子一般的存在,那时候的元初是对抗北成的英雄,瑾石又是应该在除夕夜绘制吉祥如意阵的神童,但却因为徐允差点殒命。

    可毕竟徐允是皇帝血脉上的亲儿子,血浓于水,哪怕徐允真杀了人,皇帝也会留他一命。

    但给徐允干活的人就没那么好命了。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皇子哪儿用得着亲自去犯法?

    德欣只是在除夕夜奉命传了一句话,便被定下了罪责。

    徐允杀瑾石被认定为他入魔的缘故,而徐允的入魔,被归咎成了德欣的唆使,所以瑾石是无辜的受害者,徐允是无辜的被迫加害者,而只有那个无依无靠的传话太监,成了唆使皇子的罪人。

    唆使皇子谋害绘阵神童,自当被凌迟处死。

    瑾石闭了闭眼,他叹了口气,然后继续翻阅手里的把手中的记录,接着,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个“敬言“是?”

    “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梁方沉沉道,“偷走涂央的那个太监,他现在也不知所踪了。”

    现在的当事人两个死了,两个不知所踪,线索就断在了这里,北衙的人全撒出去了,在京城挨家挨户逐个排查。

    真不好办。

    “人手给我两个可用之人就好,也不一定非要金印,”瑾石合上书册,他不是搞断案推理的,看这些也不能给梁方什么帮助,“不过今年南衙的银钱,如果能从哪几个间侍里问出些什么就好了,你留意一下啊。”

    按照南衙的法,前几年梁方一直在卡南衙的开销,去年那防汛阵法的溃败也是因为开销不够,但是瑾石知道,梁方不是会在这种关乎民生的事情上卡银钱的人。

    梁方叹了口气:“已经问过了,陶柏阳确实贪墨了不少,落到那几个间侍手里的钱却不多,陶柏阳家也去搜了,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那这钱去哪儿了……

    “不过你放心,”梁方给他吃个定心丸,“不论是从前还是今后,关乎南衙民生的银钱,绘阵司肯定不会卡的。”

    如果以前有关修补阵法的银钱梁方没卡着,那陶柏阳这四处宣传梁方压南衙导致现在南衙对梁方都是暗含怨气的模样可真是其心可诛。

    想起南衙那群少爷们一句一个大帽子的情形,瑾石感叹南衙还真是一脉相承。

    “但绘阵师人数确实是个问题,”梁方也很头疼,“不过我已经麻烦元九曜尽快重启阵考,只是汛期之前这段时间,就只能麻烦你了。”

    瑾石在呈境苑待到晚上,梁方想留他吃饭,但陆年礼派人来报找到了些线索,这个节骨眼上梁方只好作罢。

    瑾石从呈境苑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元初,元初抬头望着天空,瑾石走到他旁边拽了拽他的袖子。

    “你知道什么叫‘荧惑守心’吗?”元初问道。

    *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