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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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惊灼始终觉得军事基地和外城完全不同的世界,外城是他出生成长,拥有归属感的地方,而军事基地只是他过了那段时间,就不会再踏足的,短暂停留的地方。

    包括这位不期而然的搭档,尽管每天唇枪舌战,一言不合就大出手,看似关系斐然其实他始终把对方当做外人。

    按照他们之间恶劣的关系,对方能过来肯定是教官施压之下的无奈之举,而吴卿脸上毫不掩饰的烦躁也证实了这一点,毕竟谁也不想为一个讨厌的人浪费自己精力。

    不管吴卿愿意与否,对方就是以不容拒绝的姿势闯入了他的领域。就像一个遥远虚无的存在突破了一层厚重的次元壁,一下子清晰起来,仿佛近在咫尺。

    由于太过意外,阮惊灼连脾气都没想起要发。直到吴卿把他拉离卡座,拉扯着往前走了好几步,才想起自己似乎不该这么听话。

    “放开!”音乐声震耳欲聋,为了让对方能听清,阮惊灼嗓音大了些,发出的声音带着点凶狠。

    吴卿一时没抓住,让阮惊灼抽身退开,他也没继续过去拉人,而是用冷箭般的眼神射向后面这位明显状况外的家伙,眼底的情绪汹涌幽深,像个疯狂又不稳定漩涡,压抑不住就能带着现场所有人同归于尽。

    阮惊灼经常惹怒吴卿,也见过对方很多不同程度的怒容,但还是第一次看见吴卿这么大的反应,与其是愤怒,更像是恼羞成怒后的暴躁。

    但是,为什么?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不至于吧?

    阮惊灼还没做出任何有效应对措施,只见身穿黑色制服的俊朗男生瞪完他后,包裹着凛冽朔风夺路而去。

    已经做好和对方来回纠缠准备的阮惊灼:“?!”

    阮惊灼一头雾水地回头,见到自家姐姐坐在吧台上撑着脸,手背向外笑着朝阮惊灼挥了挥,示意他快滚。

    阮惊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抬步往外追去。

    直到阮惊灼隐入人海,阮惊宁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拿起一杯酒,往吧台上边上挂着的一块闪亮名牌对撞,名牌因为冲击来回晃动,光线下显现出一个布满陈旧划痕“廖”字。

    “生日快乐,廖哥。”

    吧台和出口隔有一座舞池,里面人流涌动,吴卿又走得特别快,阮惊灼几乎淹没在人群里面迷失了方向。

    五彩斑斓的脑袋挤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阮惊灼艰难地往前挪动,终于在磨出火气的那刻,在舞池边缘找到那颗格外显眼的黑色脑袋。

    巷口的灯光忽明忽暗,鼓点和人声被门拦在里面,冷风吹散白锦阁带出的闷热,凉意拂过面颊,吴卿仿佛终于从蛛网包裹中脱离出来一般,紧绷的脸不可觉察的松懈下来。

    然而没等他放松多久,一只泛着红润光泽的指尖扒开虚掩的木制门,热烈鼓点冲破封印潮水一般重新涌向吴卿。

    阮惊灼推开门时,吴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理智告诉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应该做好主人的气度,为这位不速之客提供良好的服务。

    可这位客人冠上名为吴卿的头衔后,那些对待别人能熟练出口的客气话却羞于启齿。

    阮惊灼站在台阶上,嘴里的话转了几圈,用努力克制住却还是称不上友好的语气问道:“你在气些什么?”

    吴卿嘴唇抿起一条不悦直线,在即将迈步离开的时候,被阮惊灼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臂。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阮惊灼另一只手悄悄抓住墙壁,防止对方不顾一切往前走时自己会被拉走,显得很没有面子,嘴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道:“一个来夜店捉奸,因为吃醋而闹变扭的男友。”

    吴卿忍了忍,露出嫌恶的表情:“谁是你男友。”

    阮惊灼放开抓住墙壁的手:“那你在气什么?”

    “乌烟瘴气……”

    后半句话语被巷口闯进的一对男女断,这对情侣完全不关注巷里面是否有人,拉扯着倚在墙上,旁若无人地拥吻在一起,暧昧的声音丝丝缕缕渗进耳朵。

    这片是有名的红/灯/区,治安混乱,群魔乱舞,阮惊灼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经常到白锦阁来,免得什么不长眼的阿猫阿狗欺负到姐姐头上来。

    阮惊灼自生活在这里,早已司空见惯,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但看到吴卿徒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后,大脑灵光一闪,像是开启了新奇的思路般豁然开朗——他好像明白吴卿生气的原因了。

    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无法掩盖的,从点滴生活细节中不难看出,吴卿来自极为优越的家庭。举止沉稳眼界宽阔,当然那些绅士风度从来不会在阮惊灼身上表现就是了。但不论谈吐教养,都是阮惊灼这种从贫民窟闯出来的孩子截然不同的风格。

    那种环境下养出来的人,自然没见过这块地段上的风土人情。

    阮惊灼没忍住调侃了一句:“好看吗?”

    在吴卿即将爆发的时候,阮惊灼先一步远离吴卿,防止发生新一轮暴力事件。

    “在这里我不和你。”阮惊灼表明立场,嘴向后方深巷口努了努,“带你去地方,走吗?”

    吴卿没动,而是重复起他最开始的那句话:“回去。”

    “别呀,现在回去教官一定还在,我可不想听他叨叨,反正处分是免不了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呗。”阮惊灼幅度拽了拽吴卿衣袖,眼睛瞟向隐如黑暗的那对男女,“如果你想在这里继续看情侣干活,当我没。”

    不知道是被上一句服了,还是被下一句威慑到了,吴卿还是跟着阮惊灼离开,把空间留给这对野鸳鸯。

    “我知道,他是不是两时之内不回来连你一起处分,这一套他也用不腻。”阮惊灼双手插兜,挥手驱赶聚集在灯光地下的飞虫,语气无所谓道,“真的,从这里回到宿舍,你用飞的也要半时以上,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他们走到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径,曲折路段没入黑暗,两侧是枯黄萎顿的野草,像极了恐怖片场景。

    面前阴魂不散的虫堆,地上还有一堆堆的虫子残骸,踩上去能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吴卿注视着那盏油腻腻的路灯,严重怀疑对方不跟他回去是为了来这里恶心他。

    走了几步身后没了脚步声,阮惊灼回头看到吴卿站在灯光的另一边,影子被灯光拉得极长。

    “快点的,还要爷给你铺红毯吗?”

    “乌七八糟。”吴卿声骂了一句。

    “就你高贵。”阮惊灼不用听就知道吴卿的不是什么好词,地痞流氓似的跺了跺脚,“大少爷,这里的虫子饿了很久,你再不过来就要被它们吸干了。”

    吴卿不情不愿地迈开长腿跟上阮惊灼,脸上忍耐的表情看得阮惊灼有些好笑。

    曲径幽深,有一段甚至连基石都没有了,裸土的土地暴露在外面,上面泛有黑色污渍。如果有人杀人抛尸,这个地方绝对是不二之选。

    走在一尘不变的道路下,时间都变得模糊起来,不知走了多久,路尽头豁然开朗,一座残破的建筑露出一角,像是蛰伏在隐秘中的沉睡野兽。

    阮惊灼走上前,弯腰跨进铁栅栏,剥开茂密树枝,露出一块黝黑的柱子,神秘兮兮地朝吴卿招了招手。

    结界柱,这个东西对吴卿来并不陌生,三根结界柱相互作用就能形成一片人造磁场,用于干扰生物行动。

    每个安全区外围都立有成千上万的结界柱,为人类安全提供了必要保障。

    出现结界柱,基本就意味着靠近安全区外围,可据吴卿所知,这里距离窟窿外围还相差几千米远。

    吴卿抱着疑惑靠近,就当结界柱即将展现全貌的时候,阮惊灼忽然往后一跳,露出被遮挡住的,半张脸溶解为一滩烂肉的感染者。

    吴卿:“……”

    几滴混浊晶液从血肉模糊的嘴角滑落,感染者趴在圆弧结界壁上,脸因为贴地严实,被挤压成平面薄饼状,和吴卿大眼瞪眼。

    “哈哈哈哈!”阮惊灼如愿见到吴卿呆滞的冰块脸,靠在桩子上笑得肩膀乱颤。

    五分钟后,阮惊灼就被吴卿摁着后颈,隔着一层薄薄的结界壁和感染者的脸亲密接触。

    吴卿:“这里怎么会有感染者?”

    阮惊灼被恶心地浑身冒鸡皮疙瘩,脚后跟往后一绕,勾住身后吴卿的腿向前一移。吴卿重心不稳,在摔下去的一刻没忘记拽住阮惊灼肩膀,两人一齐跌倒在草丛间。

    两个男生的体重压下去,草堆不堪重负倒伏一片,枯枝败叶灰尘飞虫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差点没把两人活埋。

    “咳咳!”阮惊灼撑起身体,压在后背的树枝窸窸窣窣滚落下来,眼皮动了动心翼翼睁开眼,确认灰尘没有进入眼睛后,他才把视线转到被他压在下面的吴卿。

    天时地利人和,趁吴卿还没缓过劲,阮惊灼向对方伸出罪恶的爪子。

    “给我去死!”阮惊灼捂住吴卿的脸,死命往下摁。

    一只从身侧钻出的手,用力抓住阮惊灼手腕,左手伸进腋下搭扣住另一只手,转腰发力一掰。阮惊灼吃痛手劲一松,被对方挣脱出来,两人位置瞬间颠倒过来。

    阮惊灼眼前一黑,等重新恢复视线的时候对方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阮惊灼一手护住脑袋,另一只手往四周摸索着,手臂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也没时间细想,抓住东西就往吴卿头上砸。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身上的人瞬间瘫软下来。

    刻意留了力,对方最多昏迷几分钟,阮惊灼把压在身上推到一边,艰难地从下面爬起来,他捡起脚边用来充当长棍武器,定睛一看居然是原本插在土里的结界柱。

    阮惊灼:“……”

    阮惊灼脖子生锈般一寸寸地转过来,没有结界阻挡的感染者张着血盆大口向他冲过来。

    吴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一株老树上,后脑勺像是裂开一样疼。他面无表情地仰头靠了一会儿,转头寻找罪魁祸首。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阮惊灼从树后拖出一只又一只不知死活的感染者,把它们全部丢到结界笼罩范围后,又拾起一根结界柱,钉在地面上。

    结界柱上黑色的纹路亮起光芒,重新笼罩出一片泛着蓝光的结界,最后回归平静。

    阮惊灼放完柱子,回头看见转醒的吴卿,讪讪笑道:“出了点意外……”

    这里是一间废弃的药剂工场,七年前,科研人员从感染者体内提取出抗感染血清,居然能有效抑制人类受到感染者攻击后的基因变异。

    因为提取血清需要活体感染者,而内城不允许引进一丝一毫的风险,科研人员就在外城建立了药剂工厂,放养低级感染者。

    随着研究推进,科研人员只需要晶核就能制作抗感染试剂,这些药剂工厂就彻底失去利用价值。

    可当作战人员前往工厂消灭感染者的时候,这里的环境已经被污染了,低级感染者像是烧不尽的野草般一波又一波出现,延绵不绝。

    左右低级感染者对人类构不成危害,彻底清处污染又需要消耗大量能源,通过协商,上层一致决定封锁工厂,设立禁区,并派作战人员定期检查,确保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但外城到底只是外城,没有人愿意把时间花费在这种地方。因为始终没有发生意外,久而久之,没有人看管,成了真正的无人区。

    如果,当年年幼的阮惊灼没有闯进这里的话。

    当时的阮惊灼正出于猫嫌狗憎的年龄,能管住他的人因为种种原因都不在身边。周围孩大孩都欺负遍了,幼的阮惊灼突然漫长的人生没了新鲜感,想着去未知的地方闯荡江湖。

    就看上了那条无人问津的路,歪正着之下,发现了这座废弃工厂,以及被困在里面的低级感染者。

    他那时候因为姐姐和廖止能进入作战基地,自己却因为年龄太无法跟着一起去而闹了很久,最终被一个月前刚认下的大叔揍了一顿告终。大叔之前教过他怎么猎杀感染者,大叔的儿子廖止也教过他怎么使用光剑,还给了他一把弯刀。在那三个人都不在的日子里,他就在弯刀和低级感染者的陪伴中度过。

    吴卿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点评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谢谢。”阮惊灼宠辱不惊,“其实你可以把这里当成沙包批发厂,那天心情不好了就过来揍几个,效果很不错。”

    吴卿表情立马变得一言难尽,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很奇怪,明明相处的时间不算长,阮惊灼却能精准猜到吴卿的想法,接道:“我的时候还不知道能进去,只能隔着结界和它们玩。等真正能接触感染者后,抗感染血清已经研制出来了,就算不慎受伤也没事。”

    “而且你看不起谁,这里只有低级感染者而已。”

    阮惊灼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味,不刺鼻。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的喝了酒话变多,也许两者都有,吴卿没有断,由着阮惊灼叭叭。

    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对别人的往事也不感兴趣。但不知怎么,絮絮叨叨的声音伴这风声传入耳朵时,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跟你,白锦阁我是一定要来,谁都拦不住。”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这里,吴卿眉头紧缩不认可道:“你就这么喜欢混迹在这种地方?”

    “你清楚,这种地方是哪种地方。”阮惊灼撸起袖子就要站起来,撸到一半也反应过来吴卿误会了什么,又把袖子放下去,捡了根树枝戳着脚边的泥土,“这是我姐开的,这地方太乱,我要经常过来镇场子。”

    得到吴卿回应的时候,阮惊灼恍然惊醒,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半天前的阮惊灼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跟吴卿起自己的事。

    吴卿回想了一下,组织语言:“卡座上坐在你旁边的女士,是你姐姐?”

    “对啊,漂亮吧。”阮惊灼得意道,在地上划了个笑脸。

    吴卿呛了一声,惊疑不定地看向平日里狗嘴吐不出象牙,居然会用褒义词形容一个人的阮惊灼,就好比弱智儿童参加高数竞赛,还获得了冠军那么惊世骇俗。

    “怎么了?”阮惊灼察觉到吴卿奇怪的视线。

    吴卿默默无言,一个念头还没成型,突然想起某个细节,“你姐叫什么?”

    “你要干嘛。”阮惊灼如临大敌,“我姐不喜欢年级比她的。”

    吴卿懒得搭理他:“阮惊宁是吗?”

    无视阮惊灼突然警惕的视线,吴卿从旁边折了根树枝,学着阮惊灼的样子拨了拨泥土:“她是窟窿数一数二的神枪手,虽然没闪光多久就宣告退役,但她的名字在武装部枪械专业的学生中不算陌生。”

    搭档死亡,握枪的手永久性损伤,退役背后的原因如此令人心痛惋惜。再下去话题就要转向沉重的方向,吴卿没有继续。

    阮惊灼始终盯着吴卿,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我姐有喜欢的人。”

    吴卿闭了闭眼:“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