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说你是他义姐
“不行,绝对不行!”
果不其然,想去霸州的想法一出口,就遭到了朱贺霖的坚决反对。
苏晏再三坚持,朱贺霖恼了,指着他大声:“不是不担心你义姐,也不是要阻止你去救她,而是要你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想从乱军攻陷的城池中救人?这不是肉包子狗吗?”
这话太不客气,苏晏也有些着恼,反驳道:“书生怎么啦?延安城是不是我这书生守住的?卫家是不是我这书生斗垮的?真空教是不是我这书生连根拔起的?我随靖北军上战场,拖过谁的后腿没有?哪怕是重兵围绕的北漠王都我也能全身而退,凭什么瞧不起我!还有,今后再从你嘴里听见‘手无缚鸡之力’这几个字,我就拿板砖掀你前脸儿!”
朱贺霖与苏晏相处,深谙此消彼长之道,对方心虚与矛盾时他势如破竹趁机拿下,这会儿见对方炸毛,他自然而然地就怂了。面上仍端着个皇帝的架子,嘴里没滋没味地回道:“你敢!再又不是只我一个这么,凭什么单单掀我脸……你自己也这么过的。”
苏晏振振有词:“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这叫自嘲;别人我,叫人身攻击!”
双重标准叫朱贺霖无话可,赌气道:“不行就是不行。高朔可以带一队缇骑去救你姐姐,你老实待在京城等。豫王那边,我另派人去调查,你也不准去。有本事你抗旨,看飞不飞得出城墙!”
苏晏一气之下想放猫挠他,可惜梨花并不配合,又拧身回来扑胸,把他气得简直要七窍冒烟。
强硬的路子走不通,苏晏开始采用怀柔政策,深吸口气,温声道:“贺霖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别,别!”朱贺霖警觉地伸手示意他住,“就算破了天,我也不会同意你独自去犯险。有荆红追护着还好,如今他——对了,你前阵子似乎过他做什么去了?”
苏晏道:“我让阿追出京办事去了。”
“办何事?”
苏晏含糊地答:“跑腿的事,阿追脚程快。”
朱贺霖并不太关心荆红追的去向,苏晏不想,他也没继续追问,而是盘计着一件在心里谋划了很久的事。
“之前咱们不是议定了,要增派一名提督,统领调来的宣府、辽东精骑?如今这支边军已至京城,随时可以奔赴战场,剿灭王氏乱军。只不过,这提督军务的将领不好找。”朱贺霖道。
“不会吧,大铭武将可不少,总有不逊于侍郎与戚将军的人才。”苏晏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看还能不能再挖掘出几个当世名将来。
朱贺霖似笑非笑:“于彻之倒是提名了几个,可朕都不甚满意。朕心里另有人选。”
“皇上属意谁?”
“此人名为——”朱贺霖随手在桌面的纸张上写下两个字,“沐勋。”
……这哥们儿哪位?完全没听过啊。苏晏怔怔地望着朱贺霖,见他眼中闪着狡黠的精光,豁然反应过来:将“霖”上头的雨水放在林木旁边,化为“沐”;“贺”字乱部件再重组,便成了“勋”。“沐勋”可不就是“贺霖”二字的颠倒?
这是要给自己的化名封个提督军务的职衔,变相的御驾亲征啊!
苏晏一边佩服于朱皇帝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边啼笑皆非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清河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朱贺霖手揣袖子,迤迤然道。
“拿我的话来脸也没用。眼下内忧外患,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盯着京城,你身为皇帝怎能轻易离宫?”
“虎视眈眈没错,可这些老虎都只是工具,背后养虎之人始终不露面。既然弈者这么老谋谨慎,朕不妨给他制造一个中门空虚的好机会。他若再不入主京城,心被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们拔了头筹。”
苏晏顿时理解了朱贺霖的思路,这是要唱反空城计,请君入瓮。此计风险之大,不亚于他这个手无……呸,是有勇有谋的书生独闯乱军攻陷的霸州啊。
朱贺霖伸手搭住苏晏的肩膀,蛊惑道:“此去霸州,有‘沐勋将军’护航,可保你安全无虞。你去救姐姐,他去擒杀王氏兄弟,两全其美,对吧。”
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苏晏思来想去,想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双标是不对的,他能兵行险着,别人也能。第二,朱贺霖骨子里充满了冒险精神,自己如果真的理解与支持他,就不该去磨灭这份特质。
朱贺霖注视苏晏脸上细微的神情,见他眉梢眼角逐渐泛起认同之色,一股狂热而喜悦的浪潮卷过心底:我就知道,清河会理解我的!也许全天下只有他一人,不会把我化名离京仗的行为当做荒唐与任性……
“但我有个附带条件。”苏晏侧过脸,与他目光交汇,神情认真,“此去霸州,要让于阁老举荐三名兵部参赞,带在帐下。在制定军事计划时,若参赞中有两人反对,就要谨慎实施;三人都反对,就放弃该计划,换条路子走。如何?”
朱贺霖知道这是防止一军之将经验不足,避免其刚愎自用的做法。于彻之身为兵部左侍郎,精于军事,所举荐的参赞必然也是在军事上有见地之人,于是点头道:“我答应你。”
苏晏这才放下一半心,感慨道:“吾家有子初长成,的确该出去历练历练。”
朱贺霖的雄心瞬间化作了糟心,咬牙掐他腰间痒肉:“谁是你儿子?真当自己是妈呢?!”
苏晏此刻还不知,不久以后的将来他会因这句话在床上付出惨重代价,后悔图一时嘴快非要去当人家的高堂。
*
山西大同府,怀仁县。
天色擦黑,豫王翻身下了马,脚步匆匆地走入王府。院中站着两位理府内诸事的长史,还有一干哭哭啼啼的婢女与老妈子,忙不迭地上前见礼。
“可有世子的消息?”豫王觌面便问。
左长史崔醍摇头,脸色憔悴:“城内来回筛了几轮,掘地三尺也不见任何线索,想来世子已被贼人带出怀仁,不知所踪……王爷,你可要想法子救回世子啊!”
豫王沉着脸,又问:“绑匪可有留下什么字条或口信给本王?他要拿阿骛一步步要挟本王做什么,总该有个指令。”
崔长史再次摇头:“并未见对方投书,或使人传话。”
负责贴身照顾世子的一个老妈子斗胆补充:“启禀王爷,世子房中不见了好些东西。有衣物、发冠,还有世子惯耍的几个玩具,不知是否被绑匪一并卷走了。”
豫王皱眉深思,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一府的人眼巴巴地等着他拿主意。豫王沉吟片刻后,吩咐:“守卫们去城内、城外继续找,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本王就待在世子房中,等着对方主动联系,开价提条件!”
结果等到夜深时分,世子的房间外果然有了动静,一道轻烟似的影子从悄然开启的门缝里飘了进来。
来了!
豫王决意要给对方个下马威,先把人趴下,再谈交易。便在门后运气于臂,一拳击出,罡风呼啸,拳势如天河决堤星流奔腾。
对方却不闪不避,只伸指作剑,在半空中虚画了个圆。于是天河星流般的拳风劲力,像被吸入了这个圈中的无底深渊,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豫王心中凛然,觉得对方的功力简直深不可测,那轻描淡写的一招又暗合天地运转的至理,参的是造化之道,亦是人间之道。
这种境界,目前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荆红追!”
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对方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微光映亮了斗篷下的半张脸,果然是荆红追。
豫王下意识问:“清河来了?”
荆红追道:“不,只我一人。大人还在京城。”
豫王皱眉:“京畿动荡不安,你不在清河身边护卫,跑怀仁来做甚!”
荆红追一弹指,从火折上飞出的数点火星,同时引燃了屋内的几盏壁灯。“当然是因为大人之命。十日前我便就已抵达怀仁,在你的王府暂时落脚,不过你府上没有一个人能发现我。”
他这么一,豫王顿时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在哪儿了:“当时你在王府,阿骛怎么可能会丢?”
*
隶属北直隶的霸州,乃是京畿的南大门,过霸州再往北,不出几日就能看见京城的外墙了。
乱军试图破这道防线,却在文安、保定、霸州地区吃了几次败仗,齐猛重伤,杨会被俘,前锋部队被得七零八落,四下逃窜。
王武、王辰收到军报后,大怒不已,亲率十数万人马驰援霸州,将那些战斗力低下的地方卫所得顾头不顾腚。
戚敬塘率部来剿,王氏兄弟很会柿子挑软的捏,碰到硬茬就一触即退,与之周旋于京畿以南各州县,想要用拉长的战线消耗铭军的粮草弹药,拖垮对方士气。
这不,刚在保定府的雄县过一仗,转眼又跑到了东边的霸州,把土里砖表的古城墙给撞塌了,直接杀入城中,第一个放火烧的是州城衙门,第二个烧的就是前任阁老焦阳的老宅。
可怜焦阁老好歹也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为赌错了国本,被景隆帝褫夺大学士头衔,驱出内阁,外放当了个无足轻重的地方官。他气恨不过,没多久就告病请辞回老家,抱着为官几十年赚来的厚厚的棺材本,准备当个颐养天年的富家翁。谁料祸从天降,棺材本被“义军”搜刮一空,连祖屋都被烧了,只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杀尽贪官污吏,进京立朝扶贤!”
窗外满是晃动的火把与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婢女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抱住了阮红蕉的胳膊。
阮红蕉因为出门谈生意,穿得讲究,一身似白微红的海天霞里衣,外罩天青竹绿的罗衫,头戴翠叶冠,面覆白纱巾,只看身段与气韵,便令人眼前一亮,猜测面纱下定然是个国色天香的佳人。
此刻罗衫被婢女紧张地揪出皱褶,阮红蕉倒还淡定,安抚地拍了拍婢女的手背:“莫怕,我们藏好了别露面,等这波兵荒马乱的劲头过去,立刻启程回京。”
但她心里隐隐意识到,霸州这事没这么简单。
那个订购了两百石味素的豪商一口咬定“至则清”卖的是假货,大闹霸州分店,她身为大东家,不得不亲自来此查看究竟。一查之下发现,货被人掉了包,按照苏大人给的配方从五谷中提炼出的味素,竟变作了霸州当地产的硝盐。
硝盐色状类似味素,亦有一些提鲜的效果,却是有毒之物,摄取过量会令人有性命之虞。
阮红蕉怀疑这是一场恶意竞争导致的商业讹诈,在霸州报了官,留在分店后院的厢房里,等州府老爷开堂审理此案。
谁知堂还没来得及升,官衙先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眼下霸州城陷于“义军”之手,到处都是喧哗声与哭喊声,阮红蕉雇佣的商队护卫见大势不妙,趁乱溜走了。但好在义军们还是讲点军纪的,知道平民百姓是根基,不能胡乱杀伐劫掠,故而城内遭殃的基本都是卫所守军、官宦人家与富户。
阮红蕉此次出门带了一笔货款,分店内也有不少盈余。她把整银与宝钞一股脑儿包了,藏在厢房内,店面留些碎银,用来发上门搜刮钱财的义军士兵。
果然冲进店的士兵们搜刮了一大袋碎银,心满意足地走了,婢女正庆幸主家有先见之明,屋外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像被大队人马包围。
厢房的门被重重敲响,见无人应门,叩门之人不耐烦地一脚踹开。婢女尖叫一声,躲进了床帐里。阮红蕉深吸口气,起身迎向围上来的七八名大汉,娇娇柔柔地道:“诸位好汉脚下留情,有话慢慢,奴家一个弱女子,何必动这么大的阵仗呢。”
“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阮老板,人称女财神,就算在京城商贾圈子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带路的中年商人,正是大闹她分店的那个,此刻一脸的幸灾乐祸,“义军向富商豪绅们广征银粮,用以替天行道、接济穷困,阮老板富甲一方,怎么能藏私呢?”
阮红蕉知道这回免不了破财消灾,便十分干脆地道:“不消许老板,奴家也愿意拿出身边全部家当,连同这店铺的契约一同捐献给义军,还望这位好汉……嗯,这位将军笑纳。”
被称作了“将军”的义军头目哈哈大笑,道:“既然你这女娘诚心捐献,当然要纳,不仅纳财,还一并纳个新人,如何?”
阮红蕉面纱下的脸色微变,仍柔声道:“将军莫要趣奴家,都义军纪律严明,领军的两位大王最是禁止骚扰良家女子,将军又怎么会明知故犯呢?不如就纳个钱财,结个善缘,放女子一条生路吧。”
她起“领军的两位大王”,倒叫这头目皱了皱眉,想起王武、王辰兄弟俩的手段,也颇有些忌惮。但面前这女子一看就是百里挑一的美人,错过这次机会,怕是再没有此等艳福了。
于是这头目把心一横,:“少废话,大爷我是财也要,人也要。今夜在此成了好事,明日你便是我家中大奶奶,不用再抛头露面做生意了,有何不好?”
“——好你个屁!”门外传来一声怒喝,随即一根放在屋外的扁担飞进来,正正砸在这头目的后心,把他砸了个踉跄倒地。
头目在地上个滚,转头看出现在门口的人影,面如土色,唤道:“王六将军!”
王辰一身戎装,浓眉大眼之间很有些粗野的帅气,两腮胡茬刮得铁青,大步迈入屋内,朝他骂道:“征饷便征饷,偏要强抢妇女,把我们兄弟宣布的纪律都当耳旁风?那就军法处置,给义军上下十几万人做个警示!”
头目跪地磕头求饶,连连骂自己一时糊涂,保证永不再犯,又是这个女老板穿红戴绿地勾引他。
阮红蕉不为自己辩解,只是掏出一块帕子,按在眼角悲伤啜泣起来。
王辰朝这头目的心窝又踹了一脚,骂道:“丢人现眼!把他拎下去,重责五十军棍,告示全军上下,再有犯平民妇女者,定斩不饶!”
兵丁们把犯律的头目拖走了。
阮红蕉擦干眼泪,袅袅婷婷地上前道谢。王辰眯着眼上下量她,那眼神看得阮红蕉心里发毛,末了了句:“你是他义姐,我瞧你像他姘头。”
阮红蕉一惊,问:“谁?”
王辰冷笑:“当朝阁老,苏晏,苏清河。”
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阮红蕉心底凉透,无声地道:少爷,这回姐姐怕是要连累你了!我会尽力自救,万一救不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望少爷有一日能灭贼平乱,为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