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43 可悲可恨
床很, 他们只能紧紧地挤在一起,周严果的手伸在被子外,连同被子一起抱着她。
“你不冷吗?”贴着他微凉的胸口, 姚思睦想抽出手把被子拉高,刚动了一下, 就被他扣回枕头上。
“我看不出你冷。”
“这里离海太近了, ”姚思睦听着浪涛的喧嚣,就像有人不停在她耳边咆哮一样, “又很潮湿,跟泡在浴缸里一样。”
“适应不了就回家跟你父母过年。”
姚思睦无力地把脸砸进枕头, 闷声道:“你懂不懂什么叫聊天?”
他松开手,拉起被子,把她的头又捞回肩头了才:“没话找话?”
“算了, 睡觉。”
天际刚泛白,姚思睦就被汹涌的浪涛声吵醒,窗帘不遮光, 她睁着眼睛翻了个身, 睡在里面的周严果手臂伸出被子,把她搂回身边, 她又不敢动了,在床上躺到天光大亮。
在四肢都僵硬以前, 她拉开周严果的手臂起床, 换了衣服走出屋外。
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 太阳照着壮观的断崖, 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崖顶,在那里应该可以看到宽阔无垠的海面。
姚思睦的心里一动,年幼的周严果会不会经常爬到崖顶, 眺望回港的船只,其中也许有出海半月的爷爷。
紧接着她就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好笑,那只禽兽的冷酷看起来就是天生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她决定在他从生长的环境里四处走走看看。
芒草扫过大衣的下摆,她走上斜坡的路,从高处看着那栋被海风侵蚀的平房,废弃孤立在芒草之间,一阵风刮过,低矮的芒草间露出一片疏落的树桩。
姚思睦盯着那些树桩,四肢僵硬,眉间闪过凝思。
这些树会不会是他砍的?
爷爷出海,年幼的他一个人住在孤伶伶的房子里,树影在漆黑的窗外摇晃,所以他一棵一棵地砍断了那些虚张声势的树?
他不懂得在她害怕时温柔地陪着她,是不是因为他害怕时,也没有人温柔地陪着他?
随即她又想到,在看到她躲在窗帘后面被吓得魂不附体时,他仍是无声地抱住了她。
想到那个拥抱,她倏地在一丛飘摇的紫色花丛前蹲下身,摸了摸热起来的脸,伸手折断野花的长茎。昨晚才跟他变态地疯了那么久,竟然还不如一个拥抱让她脸红耳热。
她蹲到腿发麻,面前横七竖八地摊着被她折断的花枝。
“姐姐!”
姚思睦仰起脸,一个穿着黑羽绒服的女孩站她身前,看起来十六七岁,读高中的年纪。
“你要摘花吗?”女孩,“前面有一片很漂亮的花,我带你去摘?”
姚思睦把折断的花理成一束,握着站起来:“谢谢,这些花就够了,你家是这里的吗?”
“我家就住前面,”女孩儿,“我们家有果园和草莓园,你要不要去逛逛?”
原来是揽生意的。姚思睦想想回去那个房子里也无聊,便道:“去看看吧。”
她正要往前走,却发现女孩儿盯着她大衣上的胸针看,“你喜欢?”
“是真的钻石吗?”女孩儿问。
“应该是真的。”周严果的秘书买的,再怎么也不至于是廉价的水钻,她看着女孩儿羡慕的眼神,取下胸针,“给你吧。”
女孩儿眼里透出欣喜,“给我?”
姚思睦把胸针抛给她,“拿去吧。”不是她自己挑选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垃圾。
女孩儿接住胸针,摸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钻石,“谢谢你!”完不好意思地攥进手心里,“你是来玩的吗?住哪里的啊?我家有住宿,便宜给你住。”
“不用了,我住那儿。”姚思睦转过身指着崖下的平房。
女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闪过一抹怯色,“住那里?你是跟周严果一起的?”
“嗯。”姚思睦察觉到她的古怪,不动声色地问,“他怎么了?我刚跟他认识不久,来他长大的地方看看——”
“姐姐,你不怕他吗?”女孩儿拉着她的手问。
姚思睦低头,忸怩地踢了踢脚下的草丛,“不怕啊,他有什么好怕的?我——很喜欢他。”
女孩儿拽紧她,“姐姐,你在这里要待多久,我带你在村子里多转转,听听。”
“听什么?什么事你告诉我就好了,省得我到处跑,”姚思睦着,绕到颈后解下项链,在阳光里垂下闪着斑澜色泽的贝母链坠,“这个喜欢吗?”
女孩儿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这个——可以给我看看吗?”
姚思睦把链坠握在掌心里,“你要是把我当亲姐姐,一会儿你带回家看。”她的嘴角浮起友善的笑容,颊边的酒窝深深地陷进去,“你不会看着亲姐姐往火坑里跳对不对?”
太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姚思睦的额头,再往前走两步就是树荫,她一动没动。紧握在手里的花茎被渗出的汗水磨掉了毛茸茸的外皮,她垂着眼皮,听着女孩儿的喋喋不休。
“……姐姐,我知道他很有钱,但是再有钱,也比命重要……要是他也杀了你怎么办……”
野花从松开的手心坠落,她把手揣回大衣口袋,僵硬地背过身,精神恍惚地往前走了几米,又像梦醒般睁开眼睛,转身快步走回女孩儿身边,凶神恶煞地夺回女孩手里的胸针,“这个不给你了!”
“喂!你怎么这样?”
姚思睦充耳不闻,握紧拳头走得飞快,胸针戳刺着手心,却像是扎着柔软的心脏。
她望着崖下的平房,走得越来越快,索性在路上跑了起来。
蓝色的海,金色的芒草,断崖、破船一一掠过她的眼前,探出的芦苇不时刷到她的眼皮,不多时,脸上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像淋过一场雨。
“我也是听家里人讲的,他爸爸就不是个好东西,赌鬼,还乱搞女人,不管他跟他妈的死活。他妈活不下去了,带他去跳海,就是房子前的那片海,那时他六岁……”
“那房子是周老头住的,死了老婆就没再结婚的老光棍,一个人住在那里。那天他正好在海边,看到周严果的妈妈抱着他,脖子快被海水淹了。周老头拉不回他妈妈,就在浪头来之前把他抢了回来……”
“周老头救了他,但他的亲爷爷奶奶却卖了房子住去福利院,也不管他,周老头只好养着他,六七十岁的人,还要跟着年轻人出海渔养活他,村里人有段时间都忘了他们不是亲爷俩……”
“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我爸这么,村里人都这么,他考上最好的大学,也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大家都以为周老头以后会享他的福……”
“医生周老头的肺只剩下五分之一不到,以后都只能靠呼吸机活着,有个晚上,他狠心地拔了呼吸机,周老头第二天早上就死了……”
“姐姐,如果周老头是他的亲爷爷,他还会这么狠毒吗?”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去坐牢,怎么还能让他发财?……”
姚思睦在斜坡上停下来,两手支在肘上,弯腰大口喘气,她偏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低矮的平房,抓起大衣抹干脸上和眼角的泪,耳畔又响起那天夜里,他在她耳边的话——
“你恨我,就生个比我更狠毒的孩子,让我自食其果。”
他赚再多的钱,也不能让时间回溯到他贫穷的那段时间,不能回到那时,选择让爷爷哪怕是备受折磨地维持生命,选择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至诚至孝的好人。
他已经死在那个没有尊严,没有希望的时期。或许更早,在爷孙相依为命时,每当他看到疲惫苍老却不得不出海的爷爷,他也想过无数次,六岁时他就应该被妈妈一起死在海里。
现在的他有很多的钱,但他还会更加疯狂地敛财,可直到他死前他才会知道,再多的钱,也填不满他胸口的空洞。
他的一生,就因为那一次痛苦却没有余地的选择,变得可悲可恨。
走进院子,她拧开墙角下的水龙头,捧起水洗了把脸,脱下大衣擦干脸,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风把脸吹干了才推门进屋。
周严果还蜷在单人床上睡着,大概光照太强,他的脸蒙在被子里,只剩一撮乌黑的头发露在外面。
她轻轻掀开被子,侧身面朝他躺下,望着他沉睡的脸,又想起女孩的话,在心里默默地反驳:我才不管他是错了还是对了。喜欢我对我好,他就是对的;不喜欢我对我不好,他才该死。
这么想着,她又想到他每天早上半梦半醒时才有的温柔,悄悄把手机放在充电座上,调整角度,按下录像键。
她嘴角弯起一抹笑,指尖点到他的额头,慢慢地滑到他的鼻梁。
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臂穿过腰下,搂紧她,张嘴含住她的唇。
“几点了?”他眼睛睁开一条缝问道。
顺序有点不对,他以前都是先睁眼问时间,才会亲了她继续睡。
“还早,再睡会儿。”
他啃着她的嘴唇,又移到下巴脖子。
不,不对!怎么还不睡?姚思睦伸手想去按掉录像,手刚抬起,就被他抓回来按在枕头上,他忽然翻了个身压住她,张开黑亮的眼睛。
“你不睡了?”她心虚地问。
“睡够了。”他完,低头看到她穿着长裙,“出去了?”
“出去随便走走,”他的身体变化太显著,姚思睦脑子里转着念头,“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