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插个番外:乐安 现在他好像喜欢我,但……
乐安
一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属意他。
可是多可笑啊, 他并不喜欢我。
我遇见他那日,正好是京城三年一度殿试的放榜之日。
这是父皇登基以来,第一次放榜, 人人都好奇新科状元郎到底长得什么样, 我也不例外。
宫女跟在我身后慌慌乱乱的跑, 她的手刚刚碰到我的袖子,就被我用力的扯开,街上人仰马翻的,一群宫内的人碍手碍脚的跟在我身后, 生怕我出了什么问题。
前面一大堆高头骏马,簇拥着新科状元游街。
隔着一群人,我看不清后面的人长什么样子, 人们的声音吵吵闹闹的在议论着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谢煜。
他今年左不过只有十四岁, 年长我两岁。殿试上表现突出,将一众年长他的同榜进士都给比了下去。
一篇《论兴亡赋》深得主考官赞赏, 被我父皇惊为天人。
我在宫内常听父皇起他, 内心觉得不服气,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我父皇赏识, 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子而已,何以得到满朝文武的赞赏, 我定要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神仙才行。
夏日的风热得让人烦躁,游街的队伍太长, 我耐不住性子, 忍不了炎热, 直直地冲了上去,想要提前一睹状元郎的风采,而后就回宫拿冰块消暑睡觉。我莽莽撞撞地刚冲上去, 游街的队伍来不及躲闪,一头白色的骏马将将停在我身前,马蹄马上就要踏上我的脸,刚想躲开已然迟了。
就在我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葬身马下的时候,一只温热的手忽然将我捞了起来。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稳稳居于马上,四周的起哄声不绝于耳,我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抬起头来,方见到面前少年的俊脸。
幼时读诗句,诗句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总在想这样的诗句里描绘的人到底该是什么样的。
而今见到他,才觉得诗句中的描写竟比不过面前人的十分之一。
少年身着红袍,头戴簪花,目若朗星,怀里带有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他生得眉清目秀,非是用古书中芝兰玉树和孤松独立,玉山将颓这样的词才能形容他。
我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他将手放开,将我二人拉至合适的距离才反应过来。
“公主可还安好?”
我将袖子扯了回来,轻轻低头,而后道:“多谢大人。”
他轻声一笑,将我放至马下。
而后扬长而去。
回到宫里后,我便一病不起。
在病榻上辗转数日,任凭太医开了什么药都不见好。
母后着急犯了难,父皇得知消息忙赶了过来,见我在病榻上病得一塌糊涂,声音都带了几分怒意,把新进贡的琉璃盏扔在地上,我听到“砰”地一声脆响,连忙将被子又捂得更紧了一些,用虚弱的手扯扯父皇,示意与跪在地上的一众太医无关。
父皇的怒意仍未消退。
“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公主病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好,信不信朕把你们都拉出去砍了?”
“陛下,老臣无能,这,依老臣看诊几十年的经验来谈,公主这病——”
赵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好半晌才措辞出一句:“非药石所能医治。”
天地良心,这件事情与跪在地上的太医们可没有关系。我心知肚明,赵太医不敢直接我根本没病,只能换个措辞,怕我父皇一个暴怒送他们全家老去见西天,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办法。
我声音嗫嚅,而后将毛绒绒的脑袋蹭在父皇的后背上,用手去够他的手,轻声道;“父皇,儿臣的病与他们无关,实在是,心病所至。”
心病这个解释也恰好印证了赵太医那句非药石所能医治。
父皇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他轻声道:“乐安是什么心病?是想吃西域的葡萄还是海南的荔枝亦或是想要海边新捞上来的螃蟹,你想要什么父皇都可以给你。”
我摇了摇头。
这些我都不想要,既劳民又伤财。我意不在此,也并不想让父皇这样耗费国力在无用的事情上。
天子有些犯了难,他轻声道:“那乐安想要什么?凡这天下所有,只要乐安想要,本朝所有,朕能给你的,都依你。”
“我只想要一个人。”
新科状元,谢煜。
二
没过多久,这消息就传的几乎满朝皆知。
乐安公主得了病,病中向皇上请求新科状元,文渊阁新进的大学士谢煜做她的老师。这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等谢煜进宫授我诗书的时候,我抬起头,轻声开口道:“少师怎么看我强让你入宫的事?”
“公主殿下自有决断,臣不敢妄加揣度。”
他回答的体贴礼貌而又恰到好处,七月的槐花刚好落在他的肩膀上,混杂了他身上的茉莉香,更带有别样的一番风情。
我趴在石桌上,手里拿着本倒了的《世新语》,随手扣在脑袋上,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把《资治通鉴》放在桌子上轻声道:“殿下,这页你还没有读完。”
他得一本正经,声音带着些温和的宠溺的意味,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读。你知不知道满朝文武对我那些传闻?”
我得这样清楚,料想他该是知晓的。
什么传闻?
无非是公主殿下得的是相思病,对新科状元谢煜见色起意,让他来当自己的老师,只是因为喜欢他罢了。
面前的少年听到这话一愣,他轻轻抓紧了石桌上的《资治通鉴》,声音压地低了又低。
“公主殿下自有公主殿下的道理,无需听那些坊间传闻来毁坏公主殿下的名声。清者自清的道理书中都写过了。”
他果然知道,只是避而不答。
聪慧灵巧如他,选择性的避开了这个敏感的问题,但被我逼问,又不得不去直视。
“那如果——”
我眼睛直视着他,而后将声音拉长了些。
“就是他们的这样呢?”
我要他一个答复。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想要把满腔赤诚的喜欢捧到他面前,让他知晓。我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什么见色起意,而是,一旦认定了就是一生。
他莞尔一笑,正午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给他渡上了薄薄的一层金色,映照得他整个人如同世外谪仙。
我表面坦荡,实则内心波涛汹涌。
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又恍若山中不知日,醒来已千年。
听他这样开口道:“殿下现在还,等到殿下遇到自己真的心悦的人,未来再这样表白心迹也来得及。”
他只不过虚长了我两岁,就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得这样冠冕堂皇。
可我偏偏不信邪,他现在都不知道我哪里好,怎么会知道以后不会喜欢我?
“可我觉得你才是最好的。”
“会有比臣更好的。”
这话我听了不以为然,我已经见过最好的那一个了,便不再把其他的人和事物放在眼里。我这人话一向直来直去,随心所欲,径直开口道:“谢煜,我觉得没人比你更好,哪怕是前陈那四岁就能诵读《天问》、《招魂》的太子在我心里也比不过你。”
面前的人有一瞬间的哑然,而后摇头道:“殿下笑了。”
我只当他是在谦虚。
但我心里果真是这样想的。
谢煜是个很有才识的人,他将那些经天纬地的道理讲得头头是道,确实是一位很好的先生,我历来的先生都不如他,这也是为什么父皇破例将他授与少师这一头衔,教我经世明理之道。
他的策论写的切合时弊,一语惊人,总能抓住最根本的民生问题,那篇《论得失赋》我拜读过后只觉得更将他惊为天人。
我朝成立之后,土地兼并和豪强的问题并未解决,加上祖父将得来的土地大面积分封给功臣,均田法的存在名存实亡,百姓受剥削苦不堪言。
北部有突厥人骚扰边境,再加上征服原有的前陈和其他朝廷统一天下就已经耗费了不少国力,横征暴敛用作扩张的军饷的同时,父皇又耽于享乐,将沉重的徭役加诸于百姓,大兴土木和水利。
尽管从长远上看,土木和水利都有助于后世。
但我心知这样快的节奏是行不通的,终有一日,会大厦将倾。
父皇对他看重得很,太子哥哥虽然年长于他,却也跟从谢煜读书明理。
毕竟这样好的先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
只可惜父皇虽然对谢煜的策论点头称是,却并不算付诸实践。
我心下惘然。
“先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倾身一拜,而后轻声道:“感谢先生教我治世之道。”
他颔首低眉:“公主谦虚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这只不过是下官该做的而已,分内之事罢了。”
我知他何意,无非是拿这句话开搪塞我之前的表白。
但我从不是开玩笑。
我摇头,而后郑重其事道。
“少师,我这句师父,是因为你担得起,而不是因为我放弃了。”
他哑然摇头。
而后在他诧异的目光中,他听到我这样道。
“对你,我从不是玩笑。”
三
随着谢煜读了三年书,很快到了我及笄的年纪。
这三年来,谢煜在朝中可谓是平步青云,他为人正直敢于进言,又深得朝中大臣支持,父皇屡次南巡都将朝中事务一窝蜂的推给他管理。
他不过才十七岁,便已从当年的状元郎摇身一变成为当朝首辅。
爱慕他的姑娘比比皆是,犹如过江之鲫,但却没人敢同他提亲,因为朝中的人乃至京城的人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当年之所以会成为少师,与我的那些风流韵事。
父皇在我生日这月难得的没有南下享乐,要留在朝内为我庆贺生辰。他知我生辰将近,有意为我准备一场盛大的惊喜,同他劝阻过后也没什么用处,话都把嘴皮子磨烂了也更改不了他的想法,于是我只能作罢。
谢煜下了朝,进宫同我讲书。
十七岁的他出落得更加风姿绰约,夺人心神,西海捞上来的那颗最名贵的夜明珠在我眼里也比不过谢煜的光彩。
他已经不再同我讲《资治通鉴》了,他今日什么书都没带,我坐在纱幔里有些不安分地探出头去,轻声道:“少师今日怎么什么都没带?经史子集虽然都讲得差不多了,可是少师的兵法讲得我意犹未尽。”
这句话刚完,我赤着脚从纱幔里跑出来,奔跑到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轻:“你怎么不话,也不带书?”
谢煜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公主,臣觉得这样于理不合,殿下还是先将鞋子穿上再同微臣话吧。”
我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民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见了未婚女子的脚,就要娶她,他对我这样躲闪不及,可见他并不想娶我。
但我却是一定要嫁给他的,他对我的温柔不似作假,那些日子的朝夕相对,我以为他或许会喜欢上我一点。
我知道他不会为了娶公主而带来的权势和荣耀所动容,可是人这一辈子,难得遇上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嫁给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和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之间,我会坚定不移的选择后者。母后之前在闺房里趣我,同我道:“那谢煜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喜欢他?”
我郑重其事地摇摇头,认真地开口道:“母后,谢煜很好,他哪里都好。”
哪里都是我喜欢的模样,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等到朝夕相处间,我已然是沉迷的无法自拔了。
“乐安……”母后眉宇间似有忧愁:“娘亲自然也知道他是朝中难得的才俊,只是,你也知晓,强扭的瓜不甜,那些年少时的欢喜抵不过你嫁过去他对你两两生厌的烦恼。”
她是一朝皇后,却也是我的母亲,拥有着天下母亲最共同的特点,这些我全都一清二楚,只是我的心全都扑在了一个人身上,除了他以外,我知晓我此生再也不会对第二个人有同样动心的感觉。
这世界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是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勉强自己度过一生。
而我不愿意勉强。
“先生。”我走近一步,冰凉的脚触碰到地面,却丝毫不觉得因寒冷而疼痛。;
“你难道不承认,你对我也是有意的吗?”
他手中的玉简砰地一声落在地上,他被我逼得后退了一步,直接到了书架前,再也没有后退的机会。
而后无奈道:“殿下,微臣。”
他似乎是认命般的闭上了眼,而后轻声道:“殿下与臣不合适,还望殿下另觅良人。”
只是谢煜虽然着这话,无处安放的手却不心触碰到了我的腰,而后触电一般的收回了手。
“我不懂。”我摇头,而后道:“既然先生对我也并非全无好感,为何不能答应喜欢我?若是害怕因为和公主结亲而被父皇忌惮有狼子野心,大可不必。”
他叹气,而后睁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我冻得发青的脚,咬了咬唇,认命般的将我横抱起,我一时间失重吃力,直接环绕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时隔三年又重新萦绕进我的呼吸里。
这样的人,我没办法不动心。
“谢煜,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意识朦胧间,我听他这样叹气道:“臣知晓。”
我及笄生日那天的贺典,宫中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父皇在宫中足足燃放了两个时辰的烟火,将臣子们都聚在一处为我庆生。
及笄之后,公主便是要订婚出阁了,我不想让父皇随随便便的为我指个人成婚,心中早有图谋规划。
我穿上舞衣,跳上精心准备的舞蹈,为父皇和众人献舞。
父皇生日当天的公主,该是最美的存在,一舞结束,全场喝彩。
父皇眼含笑意的看着我,我起身上前,听他这样开口道:“乐安已经成年了,到了该出阁的年纪,有什么生日愿望想让父皇帮你实现?”
我倾身拜了三拜,而后开口道:“儿臣此次来,是向父皇求一个恩典。”
“哦?”
“儿臣想求父皇,将谢煜谢大人指给我做夫君。”
四
我成亲的那日。
是国师精挑细选过的黄道吉日。
父皇把京城铺得张灯结彩,连树上都挂满了红灯笼。
凤冠霞帔是京城里最好的匠人筹划了半年才制成的,凤冠上的点翠是从所有下来的翠鸟羽毛里挑出来最漂亮的羽毛制成的。
我满心欢喜的坐在红帐里等我的夫君。
可我等呀等呀。
等到龙凤蜡烛燃尽,再从日暮等到天明。
还是等不到他来。
这件事情我原本就该想到的,谢煜对此事应是不情不愿的,也对,他本来就是不喜欢我的,但大庭广众之下公主当众求娶,皇帝又欣然应允下旨赐婚,他没有理由拒绝。
世界上的人无论是谁对于不情不愿的婚事都合该是恼怒的,更何况他之前已经同我过了无数次拒绝。
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新婚第一夜驸马睡了书房这事委实不算事,但谢煜将此事压的密不透风,以至于无人知道这事。
我不知道他是怕我父皇生气,还是为了保全我的脸面,亦或是二者间或有之。
只是这些对我都不是很重要了。
苦果是我自己种下的,喜欢一个人没办法控制,而这样的苦,我甘之如饴,
嫁做人妇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谢煜管我管的也不严,但他似乎总是很怕见到我,下了朝就把自己往书房里埋,我不知晓他是何意,是因为与我两两相厌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我是个有韧劲的人,下定决心了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一日他又下了朝,我将他堵至门口。
谢煜该是想不到我直接堵住他这件事,他声音温润,比宫中古老编钟奏鸣的声音不知好上多少,耐着性子开口道:“公主何意?”
“先生为何躲着我?”
他一怔,而后道:“殿下误会臣了,臣并没有躲着殿下。”
你瞧一瞧,谢煜就是这样惯会滴水不漏的人,就连撒谎的话都讲得这样好,可我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
我道:“先生,我不是傻子。”
昔日里他不止只教我读书明理,宫中的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曾听过他授书治世,我总是最聪慧的那一个学生,他的那些心思和躲避瞒不过我。
“您不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在我逼问的目光中不得不节节败退。
“殿下……”
“微臣。”风从回廊的过道穿了进来,火红的枫叶从地上飘起,落入我的手中,我将叶子抓得很紧,几乎要抓破,而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将整个人埋入他的怀里。
听到他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他声音里带了些无奈,像是往日那般的哄我道:“殿下为何非要喜欢微臣,嫁给微臣呢?殿下,臣并不能给公主幸福。”
“可我非你不可,先生。”
我何尝不知道人世之事,十有八九都不甚圆满,就如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勉强不来。可我这人不信邪,也不信虚无缥缈的命数,喜欢一个人是要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我偏要勉强。
“先生又怎知我嫁给其他人会比嫁给先生更幸福?”
他见我这样倔强,手试探的抚上我的后背,又环绕住我,将我轻轻抱住。
谢煜道:“殿下,臣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个人发现自己爱上了仇人的女儿,他一直克制自己对她的爱意,一天又一天,这种爱意只会与日俱增,无法克制,也克制不住,可他不想去伤害她,你在这样的痛苦里,他该怎么选择?”
“那那个人应该是个好人吧?”
他轻声笑了出来:“何以见得?”
我思索了片刻:“他既然克制自己去喜欢那个女孩,应该是怕他们两个得不到好的结果,况且他既然能控制自己不对仇人的女儿心生恶意,没有去搞连坐这种想法,已经比商君好上太多了。”
“难为殿下能把臣之前讲《商君书》讲的道理用在这种地方上。”
谢煜叹气,而后道:“殿下不觉得那个人龌龊阴险吗?明明要报仇,可却控制不住自己对她满腔的爱意。”
“他想要报仇,要看是哪方面的仇才能定论,如果是杀父之仇,灭国之恨,我倒觉得这人对仇人女儿的态度算得上是君子了。”
谢煜的手有一瞬间的顿在那里。
他声音里带了些难耐的苦涩。
我听他这样叹气道:“臣授殿下以诗书,不是让殿下这样善良的体贴他人的。”
五
父皇近日偶感风寒,病得很厉害,我入宫侍疾。
奏折堆得到处都有,我心知父皇这些年来横征暴敛,快要得到他应有的报应,农民起义军四处可见,他身边的也都是那些耽于享乐和图谋规划吞噬百姓骨血的险恶之人。
我眉头微皱,叹了口气去收拾乱七八糟的奏折,父皇偶尔也会看看,但他从不对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
一堆奏折之中,属散落在中间的一张朱笔御批的最过明显。
父皇平日里几乎不翻看奏折,这让我有些吃惊,趁他熟睡,我走了过去,将奏折开,仔细阅读起来。
这是……
那位最受宠信的张大人上奏的,他平日里克扣民脂民膏,强抢民宅这种事做得委实不算少。按道理来这封奏折该算不得多重要,只是,内容却让我有些吃惊。
“文渊阁大学士谢煜……私下筹谋招兵买马已久……笼络农民起义军,收为己用,意图……”读到这里,我就读不下去了。
心下一惊,又听到父皇咳嗽的声音,将这封奏折重新堆回原处。
我不信谢煜会谋反,这样滔天的罪名落到他身上实在是不公平。他平日里行的端坐的正,朝中那些人也有树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书房之中,谢煜坐的端正,不知在看什么书,见我来了,他清浅的笑了笑:“殿下来了,怎么这么火急火燎的?”
我来的时候属实算得上是风尘仆仆,连钗子都斜了几支。
“谢煜。”
我不再唤他先生,也再未唤他一声少师,而是径直开口道:“张大人你谋反私通起义军那些事都是假的,对吗?”
少年将笔放至一侧,他正誊写的宣纸上淡淡的墨迹晕染开来。
他用手微微揉了揉眉心,而后道:“乐安,你从哪里听的?”
这句话方完,他便叹了气,从书桌的一侧走了出来。
他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将我头上的珠钗扶正,谢煜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知道我从宫中回来,这消息定与朝内有着解不开的关系。
“父皇已经看过那本奏折了,他对张大人一向是宠信有加的态度,我怕你……”
这句话着着,我的眼泪竟然隐隐约约的有些滴落的迹象。
委屈了很久就要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来。
“臣知晓。”
他的是清楚地知道我怕他这几日就要被下到诏狱里的事情,他见我哭个不停,将我的眼泪用袖子擦干净,而后将我揽入怀中。
“公主不必挂心,我的殿下,别这样哭了,哭成这样可就不好看了。”
我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不过月余,父皇便以可能有谋逆之心,犯上作乱的罪名将谢煜抓了起来。
锦衣卫来带人那天,他从房内信步走出,不急不乱,不像个要进诏狱的人,我从屋子里跑出来找他。
他笑着摇摇头道:“殿下何须太过担心,左不过是到诏狱走一遭罢了。”
可我却急得不行,直接扑进他的怀里,贪婪的吸取他身上清浅的腊梅香气。
而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他唇瓣的温度微凉,刚想启唇安慰我的他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原本以为他会推拒我,可他却揽住我,将这个吻加深,像是要撺夺我的所有呼吸。
他道:“殿下,还哭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谢煜哭笑不得。
继而我郑重其事的揽上他的脖子,轻声附在他耳畔道:“我的夫君,一定会平安归来。”
谢煜被下到诏狱的第三晚,我深夜叩门闯进皇宫。
他过会平安归来,可我却做不到这样坐以待毙,我怕他受伤,怕他不好,怕他……我真的很怕很怕。
我收集了很多证据,力图证明他的清白。而这些准备的证据,花了我很多时间。这几天他在诏狱里,想必睡得不甚安稳。
我也几乎彻夜未眠,在四处奔走。
想要营救他出来的心,一刻也不曾更改过。
这些证据刚准备好,我便迫不及待的在深夜无召入宫。
宫中的钟声响个不停,我在长清殿外几乎跪了一夜。
父皇不见,我便不肯走。
等到最后他终于见了我,我匍匐在地上,将证据举过头顶奉上。
“陛下,谢煜是冤枉的。”
这是我第一次不叫他父皇,而是唤他陛下。
他叹气,而后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乐安,你和父皇不同,你是个善良的公主。”
“你很爱他。”
“或许谢煜能让你后半辈子永远幸福。”
六
大厦将倾的那日。
皇宫里逃的逃,散的散。
京城兵变这一日,也没我想象的那么远。
当时便会知道有这样一天,残阳似血,触目可及,都是鲜血的味道,那么刺鼻而又恶心,我跑入宫内,想寻找谢煜和我父皇。
谢煜要带兵勤王,保护父皇,可我怕他和父皇都一同葬身在这场战乱之中。
我害怕极了。
在漫山遍野的尸体里,我试图寻找他们的影子。
这支军队训练有素,不像那种通常的农民起义军,没有烧杀抢掠,但是宫中人的抵抗还是造成了血流成河的场景。
我内心有些哀鸣。
在慌乱中,我不停地奔跑着,声音都变得沙哑,几乎声嘶力竭。
最终我找到了父皇,他正匍匐在那里,一众皇宫子弟也被压在那里等待发落。
为首的人背对着我,夕阳的余光下我觉得他的背影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那个人我再熟悉不过。
可是现在,我却不敢断言了。我有些害怕是那个人,尽管我在这里找了他很久。
“卑职请求主上诛杀这些人,以绝后患。”
将士们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心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决定。
那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开了口:“准。”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
是谢煜。
那个我喜欢的人。
一声令下,将士们的剑将我父皇和其他的几个兄弟姐妹斩于剑下。
我的腿脚都有些发软,声音带了几分卑微和绝望,不想去相信这些,试探着又开了口:“谢煜。”
那人听见这句话回过神来。
他见我满面泪水,泣涕涟涟。
“主上……太子殿下。”
在这一众的蜂拥声中,他声音清脆果断:“退下。”
果然是他。
而今,我不得不相信这些了。
现如今,我也明白了他那日同我讲的故事,问我,那个人卑劣吗,还有,他曾同我过,他并不高尚。
“谢煜,你是前陈那个太子,蛰伏这么多年,是为了复仇的,对吗?”
大雪下的纷飞,温热的鲜血将雪地都染成一片红。
他顿了顿,而后艰难地开口道:“是。”
我走上前去,悲凉的笑了笑,而后扑到父皇的尸体上,周围的将士没人敢话。
“谢煜,我不怪你。我知道这个下场,是该着的。”
我的父皇不算一个十成的明君,我内心清楚得很。
他也杀了谢煜的父亲,灭了谢煜的国,同样对于天下人来,他是个暴君。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的道理我都懂,所以我不怪谢煜。
但我却无法继续爱他了。
父皇从来都不能算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可他却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是我的冲动和愚昧害了他,事到如今我谁都不怨。
谢煜做的并没有错,我也相信他会是个好君王。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继续面对我的子民,也没办法继续喜欢他了。
我放开父皇的尸体,走上前去,抽出谢煜腰中的配剑,直直的指了上去。
周遭的士兵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部将剑脱壳而出。
而我听到面前的人这样低声呵斥道:“退下。”
暮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我的手里拿着剑,只差一点就能刺穿他的胸膛。
可是谢煜并没有躲开。
但我却发现我下不了手。
父皇的真对。
我是个生性善良的,愚蠢的公主。
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吓到我,言语中都带了一点宠溺的味道。
“乐安,你跟我走,我带你做皇后好不好?”
我摇头。
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不要做皇后,只想做父皇的公主。
“以前我把一颗心都捧给你,你还不好。我以为是因为别的什么,以为你永远不会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好。我总想着努力就可以感动你,时间会改变一切,但我现如今才发现,原来我们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那时候我原以为他是不喜欢我的。
可是现在他好像喜欢我,但我却不需要了。
我把他的配剑抽了回来。
而后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谢煜,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害怕,他道:“是,可是乐安,你能不能把剑放下来?”
只是我却没理他,自顾自的了下去。
“谢煜,我出生的那一日,京城也是像今天一样大的雪。父皇给我起名乐安,是希望我这一辈子能够平安顺遂。”
“我总想着能同你白首偕老,可是现在好像不能了。我抄了诗经上的一段诗,原本想着给你看看的,让你看看我的字写的好不好?”
怀中的纸条还温热,我将宣纸递给他。
我抄的那句话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和他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的字迹像赵孟畹淖郑冶愀帕倌×撕芫谩?br/>
少女的心思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满腔赤诚的希望,能把自己活成他的样子。
这该是我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我没有办法再面对他了。
趁他接过宣纸,我轻声地笑了笑。
直接将剑插入我的胸膛。
我原来是怕疼,也是怕死的。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我发现反而没那么可怕。
谢煜下意识的反应过来,冲上前抱住了我,发了疯一样的喊着太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将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
意识朦胧间。
我这样同他道。
“如果有下辈子。”
别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