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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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祁死皮赖脸地窝在顾霜怀中半响没有起身,贪恋隔着布料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

    过了许久,他将头埋在她的衣料中,一只手死死地环住她的腰,闷声问道:

    “你就这样陪着我,可好?”

    南祁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这样子看在顾霜眼里活像是狼崽子撒娇,她一只手没忍住,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动物一般。

    南祁半天都没有听见顾霜答话,他心又渐渐凉了下去。

    他已经让步了,他不求她一心一意地对自己……

    只是陪着他,也不行吗?

    他即使如此毫无自尊,低声下气地求她,她也不肯答应吗?

    顾霜看着南祁一副要闷死在自己怀里的模样,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冰凉,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湿了一般。

    他哭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也顾不上生气了,连声哄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成吗。”

    她手没停地轻抚着他的头,有些半认命的自嘲道:“布局的是你,要拉着我一起死的也是你,我还没什么呢,你倒是先委屈上了。”

    南祁没回话,抓着她腰的手却是不可自抑的颤动着。

    半响,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从顾霜怀里坐了起来,脸上早已没有了刚刚那点儿委屈劲儿,又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顾霜瞧他这样就知道,这会儿他这疯算是发完了。

    果然,什么柔弱撒娇都是暂时的。

    从她怀里坐起来的南祁单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松松就将顶上的巨石轰了个粉碎,看得她目瞪口呆。

    阎王果真是阎王,她下意识地看着自己刚刚掐住他脖子的一双手,觉得自己恐怕要完。

    南祁带着她轻轻松松的登上地面,似笑非笑的安慰道:“表妹若是还想杀了孤,直便是,孤保证不反抗。”

    南祁“不反抗”这三个字的时候是贴在顾霜耳边的,潮湿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让她整个人都炸了起来。

    她抬头冲着南祁狗腿一笑,道:“这哪儿能呀,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定能长命百岁。”

    南祁挑了挑眉,眼里明摆着几个字“我知道你在鬼话”。

    她尴尬一笑,避开南祁眼神朝周围看去,只见一片新天地。

    两人现在应当是在半山腰上,顾霜抬头还能隐约看见风和宫的残瓦碎砾,娲瑜巨像并未在这山崩中倒塌,却也是多有残缺,立在一片废墟之中让人不禁肃穆。

    她忽然想起她祖父母连带着顾铭都还在山脚下,如今山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顾霜心头。

    她顾不得什么,运功就要往山下跑,却被南祁一把抓住。

    她此时又急又气,侧过身来瞪着她,怒问道:“殿下想要置死地而后生,这满山的人命,在殿下眼里,都是蝼蚁?”

    南祁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却没放开,道:“皇庄离着山脚下还有两三里距离,顶多飞些碎石沙尘,不会有事的。”

    她听罢一愣,仍然有些怀疑地问道:“殿下所言当真?”

    南祁无奈的捏了捏她的手,道:“我何时骗过你?况且顾家是你母家,若真出了什么事,你不得真宰了我?”

    她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俩却尚未洞房花烛,若是在那之前便被自己未婚妻弄死了,孤岂不是亏大发了。”

    这解释越越不正经,她转过头去,送了他一个无声的“滚”。

    两人一路相扶着下了山,一路还算是顺利。

    待到走了将近一半的时候,南祁却突然像是软了骨头一样搭在了她身上。

    她扭头就想把人甩下来,却听见他:“孤手无寸铁,身无长物,为了护着表妹一路下山,背后受了这么重的伤,表妹可要投桃报李,将孤搀扶回去。”

    她听见这话,心里了然,这做戏要做全套。

    太子为救未婚妻“身受重伤”,她这受人庇护的未婚妻自然是要尽力报答才是。

    她弯下腰来,捧起一把土,往自己还算干净的脸上揉了揉,泥和着汗将她的脸染得灰一道土一道,而后她又抬手使劲揉搓脑袋上的发髻,将头发揉得更加散乱,又将自己还完好无损的礼服用石片刮了个乱七八糟。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对着南祁,呲牙一笑,而后抓住南祁的手臂,立刻变了脸,金豆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殿下您可千万要挺住呀,您走了,妾可怎么活呀……”

    南祁及时地闭上了嘴,强忍着笑,但是不断抖动的腮帮子却是出卖了他。

    以往见戏本里演的英雄救美,那美人哭的都是梨花带雨,可为何放在他这儿,这美人就变成了煤人?

    顾霜脸上本来就泥和着土,脏得不行,这眼泪一下来,就在这泥脸上留下了两道印子,实在是滑稽。

    再加上她像是乡间村妇哭丧似的哭嚎,饶是南祁也有些兜不住。

    顾霜见着南祁这膈应的模样,心下大爽,便又凑近了些想继续恶心他,南祁一只手抵着她的脸,不准她靠近,又怕伤着她,便只好步步后退。

    她得寸进尺,又被他反抱在怀中动弹不得……

    两人就这么笑闹着又走了一会儿,一直到山脚下,两人远远看见了城防营赶来的侍卫,南祁才又将自己搭在顾霜背上,两人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

    此时距离山崩,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城防营的侍卫立刻将他们扶下了山,送到了山脚的皇庄。

    顾霜刚刚一进皇庄,就被顾相和顾老太太截了下来。

    她不忍折腾两位老人,可是戏却还是得做足,于是只得哭着将她和南祁提前对好的串词儿讲了一遍,又再三安慰保证,自己虽看着狼狈,但是毫发无伤。

    她安抚好顾丞相和老太太,便哭丧着要去见南祁。

    毕竟如今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当然得格外上心不是?

    南祁封住自己几处大穴,装作半昏迷的样子躺在皇庄的一处厢房内,匆忙赶来的何太医刚刚为他诊断完毕,又嘱咐跟着的医官熬好了药,便碰见顾霜往里厢走。

    何太医想着两人的关系,便放心的将药交给顾霜,请她务必将药喂给太子。

    顾霜从医官手里接过药,有些哭笑不得的坐在南祁床边,等到何太医离开了,才轻轻戳他。

    “殿下,喝药了,”南祁缓缓从床上睁开眼睛,便瞧见顾霜不怀好意的捧着药碗站在床边。

    他一脸嫌弃的看着这药,道:“快去倒了吧,是药三分毒。”

    顾霜看着南祁这一脸厌恶的模样,心中发笑,面上却还是严肃,道:“殿下,何太医这药是补血的,您失血过多,还是将药喝了的好。”

    南祁一言不发,紧闭双唇的坐在床上,眼里满是拒绝。

    “殿下不会是怕药苦吧?”

    顾霜看着他眼里的拒绝,有些好奇地问道。

    南祁倒不是怕苦,但是他也不喜欢随便喝药,尤其是当这病是他装出来的时候。

    但是他看着顾霜眼里晶莹的笑意,本想解释的话却转了个弯。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眼睛无比认真的盯着顾霜道:“孤实在是怕苦的紧,但是若表妹愿意喂喂我,这药便也就没那么苦了。”

    南祁眼里满是真诚,一时间顾霜也辨不得真假,不知他是逗弄她玩儿,还是当真。

    但是她看着他有些委屈又有些期待的表情,可耻地心软了。

    当阎王想要当个人的时候,真是招人疼。

    她回想起生病时阿娘喂她药时的样子,低头舀了一勺药,放在唇边慢慢吹凉,又用唇边试了试温度,再慢慢地放到他嘴边。

    果然,南祁没再抵抗,颇为乖顺地将药喝了进去。

    两人一人喂,一人喝,一室寂静,却意外的和谐,直到一声通传破了这短暂温馨。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传话给太子和顾姑娘,太子若是醒了,便去皇庄前厅。

    南祁挑了挑眉,朝着顾霜轻笑道:“走,孤带表妹看戏去。”

    顾霜知道,重头戏来了,于是乖顺地跟在南祁身边,看着他装得跌跌撞撞的模样,一路去了正殿。

    皇帝此时正坐在主位,顾丞相,季大人在侧,更令顾霜感到惊讶的是渊云也在。

    两人一进到正厅,就听见皇帝一声厉喝:“孽子,还不跪下!”

    这声音气如洪钟,一听就知道皇帝在这场山崩中,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顾霜跪在南祁身后,看着南祁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静若鹌鹑。

    “你祁风不诚,心无敬意,惹怒娲瑜,引来山崩,南陵十年福音毁于此遭,你,怎么办!”

    南祁抬头,一脸惶恐的看着皇帝,颤颤巍巍的解释道:“父……父皇明鉴,儿臣祁风时赤子之心可鉴天地,何来不敬?”

    皇帝被南祁这苍白辩驳气笑了,他指着南祁,骂道:“心诚可鉴天地?你真当是好样的,本宗卷遗失,你私用手抄本“詠词”在前,又为及私心,求旨带着顾霜这尚未成亲,进玉碟的未婚妻进风和宫在后,你还敢你赤子之心?”

    皇帝到激动处,手中茶杯和着热茶飞掷而出,没有中南祁,却在了顾霜的手臂上。

    她只觉一阵刺痛,心中暗道倒霉。

    她一个跟着南祁看热闹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被误伤了。

    顾丞相立于皇帝身侧,看到此景,不禁皱了皱眉。

    南祁余光看见顾霜被热茶烫伤,脸上虽仍是委屈之色,但眼中颜色逐渐深沉,拢在长袖中的手慢慢捏紧。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父皇明鉴,用手抄本还有领顾霜进风和宫,儿臣都提前与大祭司商议过,大祭司无碍,儿臣才这么做的。”

    这时候,全场的目光的聚焦在了渊云身上,渊云不慌不忙,恭敬的对皇帝行了一礼,道:“渊云身为娲瑜祭祀,领职时曾发过誓,永不妄语,否则将被我神放逐。我神在上,渊云起誓,太子殿下从未与我商量过这两件事。”

    南祁怒指着渊云,道:“你……你撒谎!孤与你无冤无仇,渊云你为何要害孤!”

    顾霜听见渊云的话也微微皱眉,渊云,为什么要帮着南燧?

    他一个大祭司,为何会卷入这皇子争夺之中?

    历代大祭司都被视为娲瑜使臣,一言千金,南祁与他两厢指证,很明显,皇帝更加信任大祭司。

    他此时已是气极,上前一脚便将南祁踢倒在地,怒骂道:“你不敬娲瑜在前,撒谎在后。你兄弟因为护着朕和五公主,此时还在昏迷在床。你侥幸逃过一劫,非但不诚心忏悔,反而花言巧语,简直畜生不如!!!”

    顾霜听见这话的后半段,在心中的激动了一下,看来南燧那厮没有现下重伤,娲瑜保佑,他最好就这么去了。

    而南祁被皇帝踢倒在地,身后的伤口再次崩开,血不要命的往外渗,很快身上白色的袍子就被鲜血染红,像血莲一样大朵大朵的开在背上。

    顾霜虽然心知他此时是在做戏,但是看见他这般狼狈地匍匐在地,无可避免的心中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又酸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