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南祁似是被踢得狠了,趴在地上喘着气,半天都没有话。
前厅中一室寂静,只听得见他艰难喘气的声音。
去他的皇帝,去他的祭祀!
顾霜现在很想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将面前的人扶走,为何她好端端,疯起来敢作天作地的阎王,要在这里受这种鸟气。
然而没等顾霜纠结多久,便看见李公公急匆匆地走来,在皇帝耳边附耳低语了些什么,随后再回来的时候,身后便跟了一个穿银甲,五官方正,留着络腮胡的男人。
“京郊营的提督王袞参见陛下。”
“你你发现了什么?”皇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全然不见方才暴怒的模样。
王袞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里面包了些什么东西,递给了皇帝。
帕子里包的是两片碎纸,周围早已被烧焦,可是却隐隐约约地看得见一个“琼”字。
皇帝虽面上并无什么表情,但是顾霜通过他颈部顿时凸起的经脉瞧得出来,皇帝此时恐怕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你确定?”他看向王袞,眼中净是威压。
“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语,这的确是手下人找到的。”王袞额头冒出冷汗,后背却是挺直。
听罢,皇帝将帕子死死捏在手里,垂目看着南祁,半响,道:“太子祁风不利,回京后面壁思过半月。”
南祁惊得抬头望着皇帝,似是不相信他会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不只是南祁,周围所有人都没料到,刚才嗔目切齿好似想要杀了南祁泄愤的皇帝会仅仅只罚他一个闭门思过半月。
他眼眶周围隐约可见浅红,似是十分感动地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头,道:“父皇仁慈。”
皇帝坐在位子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去了精神一般的一下子只觉累得紧,他冲着南祁和顾霜摆了摆手,道:“下去吧,好好养伤。”
顾霜听罢,赶紧起身,将南祁扶了出去。她感觉到南祁全身力量都搭在了她身上,身上的人软哒哒的,心中一惊,赶忙去探他的脉。
“殿下,你没事儿吧?”顾霜声的问道。
“你关心我?”南祁的脸更加惨白,冲着顾霜戏谑一笑。本该带着两分不羁的笑,却是因着这惨白的脸色而可怜起来,好似是行将就木之人,还要勉强绷着最后一口气,假做满不在乎的安慰她。
他脉象没有什么大碍,依然像是失血过多。
可是她看着他这好似勉强一笑,心不知道怎么,就软了,也不想与他斗嘴,只是顺着哄道:“是,我担心殿下。”
南祁本以为她发现自己没有大碍后会转身将自己甩下去,却不料顾霜只是将自己与他拉得更近一些,好让他能更好的借着自己的力走。
顾霜这猝不及防的温柔像是隐形一拳,狠狠地砸在南祁心上。
他看着顾霜头顶的发旋儿,眼睛不知怎的,又有些热。
他赶忙眨了眨眼,想要将鼻尖酸意压下去,便转移了话题,问道:“表妹就不好奇,孤是如此逃过这一劫的?”
顾霜不是傻子,早在山崩的时候,她便想通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但是身后人邀功似的问她,她便也不想扫了他的兴,于是故作好奇地问道:“哦?殿下是怎么做的?”
南祁清了清嗓子,将事情娓娓道来:
“你可记得我们偷听到宋九织给南燧画了张图?”
顾霜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南燧原本想在祁风会之前通过设计南祁与她的婚约,以不守孝悌的罪将南祁拉下太子之位,却不料皇帝深谙制衡之道,仅仅只是通过这件事削了南祁身上的权,而没有驳了他的太子之位。
通过这件事,南燧也清楚了,皇帝现下并没有换太子的算,而想要将南祁拖下马,须得要一个天怒人怨的罪名,而祁风会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南陵国信奉娲瑜神的教众甚多,就连皇室也是如此,百年前开国皇帝起义能得民心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虽然他不压其它异教,但是仍尊娲瑜神为尊。
因此,若是太子祁风失败,便会引来众怒,到时候,不论皇帝是否真的因为此事发怒于南祁,就算只是为了顺应民心,也定会撤了南祁的太子之位。
南陵绝不会有一个惹怒娲瑜神的储君。
南燧虽然无法祁得天灾,但是人祸却是可以设计的。
娲瑜如何发怒?
祁风当日山崩便是最好的神谕。
南陵使用□□炸矿开河已有将近百年时间,然而若要引得山崩,却须得使用大量□□,硝烟之气若不散去,稍不留神就会留下破绽,因此南燧不知用什么借口,使宋九织为他设计了一个压缩机关,可以以更少量的□□生出更大的爆破力,她还推演出□□的摆放位置,从而模拟出山崩的效果。
卢庭征秘密进京便是为了为南燧护送此次山崩的□□。
顾霜无意间的偷听,确实是帮了南祁大忙,使他迅速地找到了卢庭征的位置。
顾霜听着南祁讲,她到这儿其实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具体细节不明罢了。
然而她却有一点猜错了,因为她低估了背上这阎王作起来有多大胆。
南燧想要炸的山,并不是瑶乌山,而是瑶乌山旁边的神女峰,而太子殿下在探清南燧计划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将□□转移到了瑶乌山上。
这置死地而后生的做法,顾霜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句胆大包天。
至于当时在山上的人,皇帝也好,南燧南娇也罢,顾霜想,他大概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毕竟他发起疯来,要拉着自己一起去阎王殿。
“您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倒是用得溜。”
顾霜略显苦涩地夸了一句。
她不知道是该敬佩他这做事不留一丝余地的风格,还是该担忧他这不受控制,肆意妄为的性子哪日怕是终会像今天这般,再次发作到她身上。
南祁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似真似假的安慰道:“表妹不必害怕,若是你一直呆在孤身边,孤自会护着你。”
她冷笑一声,没忍住讽刺道:“殿下是想像今日这般护着我?不好话,便死拽着我不让我跑?”
此时二人一回到厢房中,南祁自知理亏,没有接话,只是一下倒在榻上,佯装柔弱。
她看了他一眼,心中对他这死不要脸的做法很是不屑,轻声“切”了一声,转头便走。
那天晚上皇帝便回了宫,顾霜也随着祖父祖母回家了。
南祁回京便开始闭门思过,而朝中却是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
朝中虽不断有言官上书要请皇帝废太子,都被皇帝拒绝了。而南燧在恭亲王府安静养伤,也好似未受波及。
就在这一片宁静中,顾霜却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顾丞相这几日都被皇帝以商议朝政的理由留在宫中未曾回府,就连顾铭在朝后问询,顾丞相也只是摇摇头,闭口不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教顾铭回府告诉众人这几天心一些,切勿出什么乱子。
顾铭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家里的惹祸精,一脸严肃地告诉顾霜这几日切勿再出门惹事。
顾霜心知皇帝这是要准备发作了,因此从善如流,呆在顾府没出门,每日便只在花月楼呆着,或者是去奉安居跟在老太太学习如何掌家驭人。
她今年年底便要成年,如今又与太子恢复了婚约,老太太自然是不能放任她像之前那般不着四六,想要好好让她磨磨性子,安下心来为日后执掌中馈做准备。
暴风雨前的宁静终是没有多久,在祁风会后的第九天,皇帝发作了。
先是御史台的副御史上折子弹劾秦佑遗失骠骑令却知瞒不报,导致秦佑被摘了骠骑将军的职位,贬回副将。
而后琼林的监察御史又递了折子,弹劾火器都统卢仲宇借由职务之便私藏硝石,贩卖□□。
皇帝震怒,卢府一夜之间便被抄了个一干二净。
此事一出,再不明白的人也看出来了,皇帝这火是冲着恭亲王府去的。
琼林卢府掌□□制作已百余年,从现任家主卢仲宇的太爷爷起,便生根发芽,一直盘踞琼林。
这的地方监察御史,若是没有上面示意,怎么可能递上这样的折子去招惹这地头蛇?
果然,卢府刚刚被抄,这火就立刻烧到了还在亲王府养伤的南燧头上。
御史大夫郑融连折子都没上,直接在朝中弹劾南燧回京后任由手下将领贪墨军饷,仗着军衔在京中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
可怜南燧年初还风头无两,经此一事,直接被皇帝收了虎符,送去了上京城外的皇家别院,明为闭门思过,实则圈禁。
顾霜听见锦翎汇报的时候,冷笑一声。
太子和恭亲王你来我往,斗得两败俱伤,最后还是皇帝渔翁得利。
到目前为止,皇帝虽疾风骤雨般的压了南燧,收了兵权,却依然没有澄清南祁祁风不利的罪名。
如今,太子祁风不利之事已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如此一来,这太子位便攥在了皇帝的手心,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以这个由头废太子。
这帝王一招以不变应万变,转瞬之间将太子与恭亲王同时攥在手里,不可谓是不高明。
经过此事,顾霜对她这个便宜姑父,又有了新的认识。
果然,俗语得好,姜还是老的辣。
作者有话要: ps:宋九织的□□压缩机关,都是作者胡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