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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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祁动作很快,两天之后顾霜便踏上了去西商的马车,皇帝派了金吾卫护送,顾霜带上了锦翎和月无,还瞧见了南祁身边的景三与景五也在护送队伍里。

    西商距离上京城并不算太远,正常行径速度大约十几日便可抵达。

    一行人刚刚走了一日多,快到正午的时候,顾霜便听见南祁身边的景三过来传话,殿下算暂停在此地有略作歇息,明早再出发。

    她正纳闷儿这刚行了不到两日,为何要休整,一下车却发现他们此时正在鹿鸣镇中。

    她心中一丝不好的预感跃上心头,转身一看,便瞧见南祁也下了马车,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孤上次在此处与表妹把酒言欢不甚尽兴,今日可要了却遗憾才是啊。”

    南祁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像惊雷一样在顾霜脑中炸开,炸得她魂儿都快没了。

    他、他、他……他早就知道她是百里鱼相了?

    顾霜回头看向月无,眼中尽是惊恐,无声的问道:“他怎么知道的?”

    月无心中也是惊诧不已,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南祁见状,快步走过来,伸手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调笑道:“百里少主好酒量,上次喝了孤不少桐花酿呢。”

    她一听便明白了,合着她那晚刚刚遇到南祁的时候就已经漏了馅儿。

    她瞬间想起自己之后两天跟在南祁身边上蹿下跳,自以为马甲天衣无缝,不禁想要抬手扶额,人家估计当时像是看傻子那样在她身上找乐子呢。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阵不爽,伸手顺势在南祁腰间掐了一把,挂起一丝假笑,冲着他问道:“北兄把臣女当猴耍,可还尽兴?”

    南祁感觉到腰间那只颇有力气的手攥着他的肉便知道这姑娘被揭了马甲,此时恼羞成怒了。

    他识趣地没有再揶揄她,而是安慰道:“表妹这乔装扮不是都是为了孤好吗?孤感动都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呢?”

    这话的时候南祁的眼神真的不似作伪,但是顾霜的直觉告诉她,这厮当时耍她肯定耍得很开心。

    去他的北兄、去他的把酒言欢……他就是在看马戏!

    她毫不客气的送了他一个白眼,掐在他腰间的手却是放了下来。

    事已至此,世上既无后悔药,她决定大人有大量的不跟他计较。

    “殿下,午膳用什么?”景三看着这自以为是在吵架,外人看却是在情骂俏的两个人,硬着头皮上前问道。

    “你们在客栈用膳,孤与表妹去别处,不必跟着。”

    顾霜抬眼疑惑地将他看着,他侧过身来,低头浅笑道:“上次那家豆腐摊不错,我们再去吃一次吧。”

    她反应过来南祁的是柳月山庄南宫月和他夫人合开的那家店。

    她想起两个人上次在那儿差点儿被南宫月宰了,让她见到那家店都想绕道走,实在是不明白南祁为何还想去。

    但是既然太子殿下有要求,她这个做未婚妻的,自然是能满足的要尽量满足。

    铜雀阁拍卖会一过,鹿鸣镇一下就变得冷清起来,街上只有偶尔路过三三两两的村民,好奇地探着他们。

    两人像上次一样,身边没带任何人,慢悠悠地走在道上。

    春风温柔,古道悠长。

    今天是个好天。

    南祁自然地牵过顾霜的手,两人什么话都没,耳根却都有些泛红。

    他们再次走到这个歪歪扭扭写着“各色豆腐”的店门前,那些桌椅还似他们上次来时一样疏疏落落地摆在店前的空地上,却一个食客也不见。

    两人望向店中,算盘,帕子都还规规矩矩的摆在桌上,还有两杯喝了一半的茶水。可是店中空无一人,那位阿华夫人也不见踪影。

    两人等了片刻,还是没有等到人,南祁便扬了些声,道:“请问店里有人吗?”

    无人应答。

    许是二人在后厨没听见?

    顾霜便又更大声地问了一遍:“有人吗?”

    过了半响,终于有个人快步从后院撩了帘子走了出来,气势之盛,正是南宫月。

    “今日有事,不卖豆腐,滚蛋!”

    这老头儿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糟。

    “扰了,我们这就告辞,”顾霜一点儿也不想与这糟老头子交道,从善如流,拉着南祁就要离开,然而南祁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向南宫月,难得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我二人上次有幸来吃过一次您炒的豆腐,看着您与夫人鹣鲽情深,十分感动。如今我二人定了亲,故地重游,对这味道思之莫忘,不知您可能行个方便,再炒盘笋炒豆腐,也好让我们讨个好彩头,能够如您二位一般长相厮守,白头不悔?”

    顾霜没料到南祁想来吃豆腐竟然是因为这个,她看向南祁,心里好笑,又有些感动。

    然而南宫月听到此事,不仅没有松口的迹象,反而更加暴躁,以至于顾霜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身上爆涌的真气。

    “了没有就是没有,滚!”

    顾霜见状,想要拉着南祁离开,但是他一片好心,她又不忍在此时扫了他的兴,便只能在他耳边声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我们不要硬碰硬,一会儿我们去找阿华夫人,她不会拒绝的。”

    话音刚落,南宫月就一掌拍到了他眼前。

    顾霜被了一个措手不及,堪堪侧身躲过了这要命一掌,正欲开口询问这糟老头子今天是发了什么疯,一旁的南祁眉头一皱动手了。

    一息之后两人便从店里到了店门外,在空地上你来我往,招招都冲着对方的命门而去。

    那些桌椅板凳受到波及,被震了个稀碎。

    她在一旁看得焦急,但也不敢轻易上前去。两人如今出的都是杀招,她若贸然上前,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虽然战况激烈,她却还是分心赞赏了一番,这阎王武功之高,出乎她的想象,与南宫月对上,丝毫不占下风,还隐约还有压制之势。

    然而就在此时,她又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出现在她身后。

    她身体感知比脑子快,迅速地抽出扇子掉了那人冲着南祁去的暗器。

    这身后之人刚从豆腐店中出来,刚才应该是和南宫月一道在后院。

    她想也没想的便回过身去想要先将这不速之客解决,然和当他们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楞在原地。

    “参见少主!”那人立刻半跪着行了一礼。

    “昭晔?”顾霜疑惑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昭晔是百里阁的人,专管复杂情报的调查。

    “属下奉阁主之命,前来协助南宫庄主调查其夫人之死。”

    顾霜一愣。

    阿华夫人死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

    刚才她和南祁两个人就像傻子一样,不停地揭人家伤疤地问着阿华夫人还不自知。

    难怪南宫月想弄死他们俩!

    顾霜与昭晔的对话不出意料地也进了南宫月和南祁的耳朵里,两人见状,也纷纷住了手站到了昭晔和顾霜的身边。

    “昭晔喊你少主,你是百里鱼相?”南宫月警惕的看着顾霜。

    她点了点头,默认了。

    一天之内在两个人面前接连掉了马甲,她也很无奈。

    “百里少主易容术倒是用得不错,这身女装倒叫人看不出破绽。”半响,南宫月给出这么句话。

    顾霜一听,心里快气笑了。

    我去你的,糟老头子眼瞎了吗?

    她扯了扯自己两边唇角,扯出一个恭敬的假笑,道:“南宫庄主有所不知,我本是女儿身,江湖行走方便,师父才让我易做男子。”

    南宫月一听,眼中露出一丝惊异,却也只是一瞬。

    他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将目光放在了南祁身上,像是长辈盘问晚辈一般问道:“你未婚夫?我怎么没听百里泱你订婚了?”

    她张嘴就想要和南祁只是朋友关系,话到嘴边,却感受到南祁楼在她腰间的手慢慢用了些力。很显然,这阎王想要她承认两人的关系。

    于是她只能半真半假的道:“我俩私下定了婚,还没和我师父。”

    南宫月挑了挑眉,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俩,道:“你胆子倒是挺大。”

    她尴尬的点点头,只想快速的将此事翻篇,于是故作自然的看着昭晔,转移话题道:“阿华夫人,是怎么回事?”

    南宫月一听到“阿华”两个字,脸色立刻便阴沉了下去。

    半响,顾霜才听到他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似是语中带血:“一个月前,长生殿那些狗贼突然前来刺杀,阿华被刀刃擦伤,却不料那刀上涂了封喉散……”

    昭晔察觉到南宫月情绪越发激动,便赶忙接过话来,接着:“南宫庄主寻去了长生殿,却无意间查出此事背后有朔月宫插手,并且和另外几起命案有所关联,因此找上阁主,从长计议。”

    顾霜想起之前在鹿鸣镇,南燧刺杀南祁也是通过长生殿。

    她转头看了一眼南祁,接着问昭晔:“长生殿那里还查出些什么来?”

    “我们搜出一些与朔月宫的书信往来,除此以外,便没了。”

    “派进去的探子呢?”顾霜疑惑问道。

    昭晔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南宫月,道:“探子,没了。”

    “被拔了?”

    昭晔略显艰难的点点头,道:“可以这么。”

    “什么叫可以这么,究竟怎么回事?”

    昭晔做事素来有条理,现下这吞吞吐吐的,明显不对劲。

    昭晔被夹在中间,看了顾霜一眼,又悄悄的瞧了一眼南宫月,却见他只是冷笑了一声,便尽量婉转的道:“南宫宫主寻去长生殿以后,长生殿便没了。”

    此话一出,顾霜和南祁都顿了一下。

    一夜之间血洗一个暗杀组织,一条活口没留下,这糟老头子的杀伤力,真是名不虚传。

    “原,原来如此。”顾霜眼观鼻,鼻观心的点点头。

    朔月宫当年与柳月山庄并称江湖两大□□。

    然而柳月山庄随着南宫月的隐遁低调起来的同时,朔月宫也在十年前新任宫主上位之后开始改头换面,再不做走私和暗杀的活计,反而开始经营起正经生意来,大有些要改邪归正的势头。

    然而南宫月在长生殿找到的那些书信却明了,朔月宫远不但没有像明面上那般洗心革面,反倒是在背地里掀风搅雨。

    巧的是,朔月宫正在西商。

    下意识的,顾霜觉得长生殿与南燧的合作怕是与朔月宫脱不了干系。

    当晚,她与南祁商议之后,向百里泱去了一封信,要在西商与昭晔一同调查朔月宫一事。

    第二日一早,两人再次去到店,想要与南宫月告辞,却不料这店外大门紧闭,桌椅板凳皆已不见了踪影,唯有昭晔在门口等着他们,南宫月已经先行回去柳月山庄,为之后与百里阁合力清洗朔月宫做准备了。

    未见到人,她心中有些遗憾。

    她两个月前与南祁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晴天。

    恍惚之间,她又听见了身后阿华夫人声抱怨和南宫月低声哄人的声音,一下子觉得很难受。

    她不是个敏感多情的人,但是阿华夫人与南宫月这几十年来携手到白头,如同神仙眷侣隐居在此,到了却没得个善终,终是让她有些意难平。

    她抬头看了一眼南祁,忽然想到,若是有一天南祁没了,她该如何?

    她先是觉得好笑自己竟然会这样想。

    毕竟,他是储君,她是顾家女。

    她虽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可以对他动心,与他谈情,但是,她却决不能以他为此生唯一,将满腹身心皆放在他身上。

    顾家女,万事皆以顾家为先,其次是自己,最后,才是枕边人。

    这是顾家长女代代相传的原则。

    而他身为南陵储君,日后更会君临天下,他的心中注定要放下更多的东西,她亦不会是他的唯一。

    但是,一想到若是有一天眼前人若是不在这个世上了,她便又是一阵心慌,甚至不想再去想。

    她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抱住了他,感受到他温暖的身躯,跳动的心脏,那颗因为一个念头就惶惶不已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会让他出事的。

    就算两人无法像寻常人家那样一生一世做一对恩爱夫妻,她也会好好护住他。

    看着他登上皇位,享万里河山,一生顺遂无忧。

    南祁低头看着身边这个突然主动搂住自己的人,一下子没敢动,有些受宠若惊。

    “怎么了?”他问顾霜。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怀中人闷声道。

    这句话杀伤力不,南祁瞳孔微张,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半响才反手紧紧把人抱在怀中,似是想要与怀中人融为一体。

    他的姑娘,怎么能这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