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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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又行了几日,南祁自鹿鸣镇以后,就隔三差五地寻着借口与顾霜同乘一辆马车。

    许是因为南宫月和阿华夫人的关系,她这几天对南祁颇是纵容,南祁在马车上对她动手动脚地不老实,她也只是轻轻将他的手拨下去,给他一个毫无杀伤力的无奈眼神。

    这日,她正在马车上看书,便听见月无在帘子外禀报快要进入西商境内了,太子殿下要与她商议到达西商以后的具体事宜。

    月无对于南祁这些千奇百怪来找他主子的借口已经见怪不惊。比起之前那些什么太子腹痛,太子寻了花要给顾姐,又或者是太子想吃顾姐马车内的糕点的借口,这已经算是比较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理由了。

    顾霜了一声“好,”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话音刚落,南祁就进到了马车里面。

    他一眼就看出顾霜又在捧着那本《雪华斋》在看,一时间有些好奇,道:“这书真有那么好看?”

    她这几日都在看着本书。

    顾霜的注意力还在书上,敷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眼见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南祁不开心了,挤到顾霜身后,一只手环着她,伸出头在她耳边道:“那么好看,你给我讲讲。”

    南祁离她极近,温热潮湿的气体随着这句话一下下在她的耳畔,从耳边痒到了她心里去。

    她侧过头去用肩膀夹住耳朵,躲了躲,一只伸到身后人的脸上,将他推了出去,而后合上了书。

    她叹了口气,心知,这书现在是看不成了。

    “殿下今日来我车里,又有什么事呀?”她用哄孩的语气笑着看着南祁道。

    得到了她全部注意力的太子终于满意了。

    “我们马上要过西商界了,明日便可到达绩城,我来找你商议进入城中以后的计划。”

    顾霜愣了愣,这还是这几天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正经地和她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这次我们要在西商城中停留多久?”

    “大概大半个月左右,虞家来信南宸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她点点头,接着道:“正好,我也需要多余的时间和昭晔探查朔月宫的事情。”

    正在此时,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月无,何事?”顾霜撩开帘子问道。

    “主子,前面有人闯进来了,好像是在求救。”

    车里顾霜与南祁相对一眼,从对方脸上互相读出了好奇。

    两人双双下车查看,月无站在了顾霜身前,而景五也来到南祁身边,低声提醒:“殿下,心有诈。”

    这时候金吾卫已经将人压住,带到了他们面前。

    那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看着两人,发出“啊啊”的声音。

    顾霜瞥了一眼这人,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袖口上。

    “你是何人?”她问道。

    “啊……啊……”那人想要什么,然而却发不出声来。

    这人是个哑巴。

    她眉头微皱,刚要吩咐月无去寻纸和笔来,被绑住的人却突然发起了狂,疯狂地挣扎起来,呼吸变得短促,没两下便口吐白沫,开始痉挛。

    南祁吩咐随行的何太医上去查看,何太医把了把脉,是状似服食了寒食散,导致内里亏损,惊惧过度。

    顾霜看了一眼南祁,提议道:“殿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不妨将这人带着吧。”

    南祁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知道这姑娘可不是什么心软的善人。

    然而她既然要求了,他自当满足。

    于是南祁点点头,吩咐景二将此人带上。

    两人回到马车里后,南祁没忍住心中好奇,问了一嘴,道:“表妹今日大发善心,是为何?”

    顾霜喝了口茶,对着他假笑道:“殿下什么呢,臣女一直就很善良。”

    “没错,没错,是孤错了,满京皆知,表妹是“大善人””

    她白了南祁一眼,有些嘚瑟的笑问道:“殿下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她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让南祁有些云里雾里。

    “那人的袖口,是军服的规制。”

    这话得南祁一愣,他久在京中,也未曾领过兵,确实没看出来。

    “但是,”顾霜又抿了一口茶,脸上神色有些玩味,“他的袖口只有步兵纹,却没有营章图。”

    南陵的军队系统十分复杂,火,步,骑,车,水五个兵种随着驻扎地的不同,以及分管区域不同,各自为营。然而这所有的军队所用军需却是由朝廷统一调配,发放。

    军服的袖口为了保护和缓冲士兵的手腕,共有三层褶,第一层上面根据兵种不同,绣有纹饰,而在第二层上根据所属地区,和兵营的不同,绣有不同的营章,两项一起,以便区分。

    顾霜在关外因为她爹顾大将军的关系,对于军队上的事务十分熟悉,因此一眼便认出了那人褴褛衣衫,实则是军服,然而,袖口第二层,却是什么纹饰都没有。

    南祁听见这话,顿时变了脸色。没有营章图的军服可能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豢养私兵,是诛九族的大罪。

    “所以,臣女今日才发善心呀。”她这话得俏皮,脸上却是冷凝之色。

    一行人入住旅店之后,南祁和顾霜又再次去查看刚才的哑巴,然而他仍在昏迷。

    是夜,南祁招来何太医,询问这人何时能醒,然而何太医也不出个确切时候。两人无奈,只好先回厢房休息。

    顾霜心里想着事,在床上翻来不去地睡不着觉,心里琢磨着那哑巴是从哪儿来的。

    她正想着,空气中却传来了一阵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很是陌生,她鼻尖微微翕动,想要闻个分明。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先脑子一步,进入了戒备状态。

    这香气是迷香!

    她连忙捂住口鼻,快步将还在睡觉的锦翎叫起来。然而锦翎已经吸入了一些迷香,眼神有些朦胧地看着她,脑子反应不上来。

    “是迷香,快将清心丸拿出来。”

    锦翎看着她,脑子却无法将顾霜的话转化成实际意思,仍旧有些懵懂地看着她。

    她心中暗道不好,只得伸手摸上锦翎腰间的锦囊,平日里,这锦囊中通常都放着一些常用的药。

    房中未曾点灯,她只能接着从纱窗泄下的暗淡月光摸索着,找到了药瓶。

    她赶忙自己吞了一颗,又给锦翎喂了一颗。

    如今客栈里外都有金吾卫,她不敢贸然露出武功来,只能蹑手蹑脚地开门查看。

    她刚刚走出门口,却听到南祁的房中传来了斗声。紧接着“嘭!”的一声,一个全身黑衣的人从南祁的房中连着房门飞了出来。

    她乘机冲进了南祁房中,南祁站在原地,摇摇欲坠,而景五“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显然,两人人都没逃过这迷香。

    她上前一人一颗清心丸,片刻之后,南祁眼中逐渐清明,景五也慢慢睁开了眼。

    此时客栈外面已经传出了阵阵斗声,是外面巡夜的金吾卫发现了这些刺客。

    这段时间月无与景五一直在轮流守夜,今夜本该景五守夜,而月无被顾霜叫去守住那哑巴的厢房。如今连景五也中了迷香。

    “不好,那哑巴!”

    顾霜想也没想就往厢房冲,还没到厢房门口,便见到本该在厢房里照顾哑巴的何太医跌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而月无正在与三个黑衣人缠斗,气息不稳,显然也中招了。

    景五上前帮忙,南祁和顾霜立刻冲到了厢房内,却只见一把匕首插在那人胸口,南祁上前探查,已经没气了。

    很显然,外面那三个刺客只是个幌子,乘着月无与他们缠斗的时候,另一个人进来将哑巴解决了。

    顾霜和南祁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沉重。

    他们白天才将人救下,晚上就有一群规模不的刺客,有备而来,一招调虎离山,将人灭口。

    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这些刺客,金吾卫要抓活口才行。

    得到南祁的命令,景五立刻前去门口告知金吾卫务必留活口。

    而一番斗之后,金吾卫也不是吃素的,一番斗下来,果真擒下两人,就地在刚刚的厢房内准备拷出情报来。

    然而金吾卫并非内卫,并不擅长审讯之事,半响也没能从两个人嘴里套出些什么东西出来。

    南祁见状,让金吾卫将人清了出来,而后带着景五进了厢房。

    顾霜本来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南祁拒绝了。

    “里面一会儿可能不大好看,你在外面等我”

    他这话得委婉,顾霜却是瞬间就联想到上次那个假侍卫的惨状,她点点头,没跟着进去。

    不一会儿,厢房里便传来了一声声的惨叫。这声音并非嘶嚎声,不是很大声,而且有些尖利,一声接过一声,让人听得瘆得慌。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南祁从厢房里出来,朝着她点点头,表示自己问出来了。

    他身上一丝血都没沾,反观景五,上衣下摆,连带着裤脚边,都被血浸透了。

    外面的金吾卫自然而然的觉得刚刚在厢房里拷问的是景五,然而顾霜却知道,那一声声瘆人惨叫,十有八九都是南祁搞出来的。

    她上前去想要向他问个明白,看看那些人究竟交代了些什么,却没成想,被南祁支开了。

    “我身上味道不好闻,先去沐浴,明早再与你细。”他站得远远地向她解释道。

    言语之中竟然有些心翼翼。

    他知道她早已见过自己审人的手段,却还是不可自抑地担心着她会因此厌恶他。

    顾霜却是没想那么多,他让她站远点,她便站远了些。

    其实就算他支开了她,她的狗鼻子依然可以清楚地闻到从厢房传出来的味道,血腥气夹杂着腥臊味。

    刚才他和景五还在厢房里的时候,这味道就已经传出来了,她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一阵子了。

    她十分识趣地没有因为好奇而进去厢房。

    金吾卫去了两个人理清扫,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看着景五的眼神,活像见了恶鬼。

    景五感受到金吾卫惊恐的视线,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天地可鉴,他只是个出力的。

    殿下今日不知怎的,不想沾血,因此全程都由他代为动手,但是那一招一式,可全都是殿下的手段,

    这一招招折磨解剖的手法千奇百怪,花样翻新,他可没有这么好的想象力。

    第二日一大早,顾霜就醒了,更确切地,她昨晚就没睡着。

    那些刺客来的时候正是半夜,一通斗之后,又接连审问了那两个刺客,等到她回去的时候,已是寅末卯初,天光初现。

    那股厢房里的腥味儿好似萦绕在她鼻尖,迟迟没有散去,再加之她好奇南祁究竟问出了些什么,于是忽盯着床上面的帐子看了一整晚,愣是没有睡着。

    然而当她顶着眼下黑青下楼的时候,南祁却已经在喝茶等着她了。与她一夜没睡的颓丧不同,同是半夜才回房睡觉的南祁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表妹昨夜没睡好?”南祁看着一双没怎么聚焦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

    “嗯,”她点点头,一边夹起桌上的韭菜盒子吃了一口。

    她阿娘以前喜欢煎韭菜盒子,因此顾霜对这道吃也颇为喜爱。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昨夜没睡好,连带着这韭菜盒子也不好吃了。

    她咬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只喝了些粥。

    “可是昨夜吓到了?”南祁试探地问道。

    她昨夜在厢房外听见他审讯屋里的人,他虽心知这姑娘不是个胆的人,却还是有意避着她,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那副样子,

    南祁眼神里带着关切,还有些心翼翼的试探。

    然而顾霜并没有读懂南祁的隐秘心思。

    在她心里,这阎王就是阎王,温柔和善都是表面的,心狠手辣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因此,对于昨夜之事,她压根儿就没有觉得这阎王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也便就无法猜测到南祁想要避着她的心思。

    她了个呵欠,道:“倒不是吓着了,只是昨夜厢房那股腥臊气半天没散去,我躺在床上都闻得到,便睡不着了。”

    南祁一听,便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身上,然而他昨夜沐浴更衣之后,现在只闻得到他熏衣用的淡淡檀香气。

    顾霜瞧见他像狗一样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的动作,没忍住,笑了,解释道:“殿下不必介怀,我自鼻子就比常人更灵敏些,闻过的味道也会记得更清楚长久,因此才会觉得自己一晚上都闻得到那股味道。”

    听她这么,南祁稍稍放下些心来。

    到这儿,她想起他还没告诉她昨日到底审出了什么来。

    “那两人昨夜了些什么?”她问道。

    “他们自称是长生殿的。”南祁喝了一口粥道。

    “在长生殿被血洗之前,他们就收到命令前来西商灭口这个哑巴,雇主只给了一幅画像。”

    “那他们交代雇主是谁了吗?”

    南祁摇摇头。

    “这些刺客只管卖命杀人,雇主的消息,他们接触不到。”

    长生殿,又是长生殿……

    “会是南燧吗?”她问道。之前南燧便雇佣过长生殿刺杀南祁,她自然而然的怀疑起他来。

    南祁摇摇头:“在祁风会之前,他已手掌虎符。若这哑巴一事真如我们所想的那样,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也是……

    南燧手中的虎符足以调动整个南陵三分之一的军队,何苦私下豢养私兵呢?

    如今长生殿已被南宫月一锅端,他们就是想再捉人来问,也没人可捉。

    此事,好似就此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顾霜有些泄气地叹了一口气。

    南祁见到她有些挫败的模样,有些好笑,他安抚般的摸了摸她的头,分析道:“既然这些刺客一开始便是来西商杀那哑巴,就证明这哑巴是从很有可能就是从西商某处跑的。索性我们要在这里呆半个月,再找线索便是。”

    听见这话,顾霜眼睛一下又亮了,对于太子殿下的分析推理能力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待到了西商,你与昭晔见面的时候,将我一并带上。”南祁又道。

    听到这话,她看向南祁,眼中划过一丝疑惑。

    他早就知道她是百里阁少主,却从未干涉她的私事,为何如今要见昭晔?

    南祁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心中暗自叹息,看来这姑娘虽然这几日与他耳鬓厮磨,却还是警惕于他的,然而他不能着急,之前的教训告诉他,这姑娘,吃软不吃硬,只能徐徐图之。

    他捏了捏姑娘的脸,却还是有些挫败地道:“这长生殿与朔月宫既有牵扯,虽然此事朔月宫是否参与,还未可知,但是却足够让我警惕。你既然要与昭晔一同探查朔月宫之事,我便与你们目的相近,一道调查,胜算也要大些。”

    南祁这话得有道理,她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便也就点头答应了。

    吃过早饭之后他们一行人又接着赶路。

    按照计划,他们在下午就能到达西商虞府的所在地,西商的首邑绩城。

    昨日金吾卫已经派了先行去到绩城通知太子一行第二日便会抵达,此时西商抚台应该正带着城中官员在绩城城门口等候他们一行。

    “殿下,这西商人为何这么少?”顾霜抬头问南祁。

    自从进入西商境内后她便有些奇怪。西商产盐,乃是南陵数一数二的富裕之地。然而他们一行自从进入西商境以后,却一路都没有看到什么人。

    南祁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点头道:“确实,这一路走来,西商人比想象中的少很多。”

    他们正路过官道边上的一家茶寮,只稀稀疏疏坐了两三人,看着十分凄凉。

    此处已经十分靠近绩城,按理每日出城入城的人应当是往来不绝,然而看着这景象,却并非如此。

    从昨天那个哑巴,到今天不见人烟的官道,顾霜觉得这西商处处都透着古怪。

    不过两个时辰,马车已经行到了绩城门口,有十几个身着官服的人正站在城门口,见到马车行来,纷纷下跪行礼。

    “起吧,”南祁帘子都没有撩,淡淡的了一声。

    “臣西商抚台虞青染见过太子殿下,”车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声,声音清正。

    这西商抚台如此年轻?顾霜听见声音在心中暗自惊讶。

    然而这年轻的男声并没有引起面前人一丝一毫的兴趣。

    “嗯。”南祁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领路吧。”

    外面的人道了一声“是”,片刻之后马车便又行进起来。

    约莫一炷香之后,马车停在了虞府别馆门口。此时,虞家家主虞青原带着虞家全家都在门口等候。

    众人只见帘子被侍从外撩开,太子殿下身着绛紫常服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虞家人正欲行礼,却看见太子回过头去,将车帘再次撩开,从车里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手来,被太子握住了。

    手的主人顾霜还没有下马车就感受到了车外人的瞩目,心下暗骂南祁发病。

    她身为陪同,本该先行下车为太子开路,可是谁知道她刚算起身就被南祁一把按下,而后那人施施然地下了车,又施施然的将手伸出扶她,好似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心中虽然不可避免地有着一瞬心动,可是随即而来各种探的眼神瞬间就将那丝旖旎散得无影无踪。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故作轻松的下了车,之后便一言不发,静若鹌鹑地站在南祁身后,看着他与下面的人寒暄。

    领头的人是虞家的现任家主虞青园,他也是虞皇贵妃的嫡亲哥哥,而那位年轻的抚台大人虞青染正是两人庶出的弟弟。

    二十多年前,虞家时任家主虞昭影惹上了一种怪病,下面的人便送了个瘦马冲喜,却没想到一晚便中了奖,生下了虞青染。

    顾霜想起当时虞昭影已经年过六十,不由在心里暗自称赞了一声老当益壮。

    也正因为此,虞青染这个名义上的叔叔其实只比二皇子大上四岁。

    顾霜抬眼看去,暗叹这虞皇贵妃宠冠六宫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这虞府上上下下都长得赏心悦目,这虞青园和虞青染更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虞青园年纪稍大,一身儒雅,一双丹凤眼不见邪气,却是清正。

    而虞青染立若青竹,顾霜第一眼见到他,脑中便想起八个字,翩翩公子,面如冠玉。

    “皇弟见过太子殿下,”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从虞青染身后响起,他顺势让开,露出了等在后面的人,正是二皇子南宸。

    顾霜看见这位被虞家人围在中间的二皇子,不由在心中倒吸一口气。

    这二皇子,长得也太美了。

    不同于虞青园和虞青染的文雅之气,二皇子南宸不知为何却是有些偏女相。鼻骨纤细,唇红齿白,与虞青园甚为相似的一双丹凤眼陪着眼下的一颗泪痣,句妖媚也不为过。

    当年虞皇贵妃是否就是这般,才能被她那便宜姑父,九五至尊心急火燎地纳进宫里藏起来?

    “皇弟不必多礼,父皇对你甚是挂念,”南祁笑如春风的将南宸虚扶起来,面不红心不跳,煞有介事的着没有人相信的鬼话。

    然而南宸听见此话,一双媚眼中却欣喜乍现,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赞叹一般。

    “宸……也挂念父皇,不知他身体可好?”他着这话的时候,言语中有些心翼翼,脸上的汝慕之情却是分明。

    顾霜看见此景在心中玩味道,这二皇子看来也是个戏精。

    “父皇乃真龙天子,有娲瑜相护,自然是身强体健,只是思念皇弟不在身边,未能享受天伦之乐,这才特地派孤来接你。”

    南祁对南宸的反应丝毫也不意外,反倒笑得更加温柔,尽职尽责地在西商官员与虞家面前扮演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能够在父皇面前尽孝,是宸的福分。”南宸低下头去,又行了一礼。

    “殿下一路辛劳,今日不妨在别馆先做休息?”虞青园在一旁提议道。

    “甚好,”南祁笑着点点头,“待到明日,孤再与皇弟叙话。”

    他笑着拍了拍南宸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之后南祁领着顾霜随着虞青园进了别馆。

    他一路上嘴角都带着微微笑意,好似真心是为寻回这么一个弟弟而喜悦着。

    直到两人进了厢房,虞青园告退后,这抹笑意便被一脸讽刺替代。

    顾霜一直觉得奇怪,为何南祁身为太子,她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龙子凤孙自到大耳濡目染高人一等的骄矜。

    此刻她却明白了,他并非没有骄矜之处,只是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

    而现在,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底对南宸明摆着的嘲讽,好似在:

    “与孤称兄道弟,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日一早,南祁与顾霜还正在用早膳,景三就来禀报,虞青园与二皇子在别馆外等候。

    南祁听罢,不疾不徐,若无其事的夹了一块儿黄金糕放在顾霜的碟子中,拿巾帕擦了擦嘴角,这才微微挑眉看向景三道:“孤还在用膳,让他们等着。”

    顾霜看着碟子里的糕,心中好笑。

    她知道这阎王看他这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十分不悦,明面上却还是要把戏做全,于是就有意无意地挑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凉着南宸。

    幼稚!

    她心中这般想到,却礼尚往来地往南祁的盘中夹了一块儿笼包,道:“这笼包不错,殿下请慢用。”

    景三看着这尚未成亲的两人一个使坏,一个纵容的模样,心中暗道殿下与顾姑娘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两人这早膳你来我往地一用便是大半个时辰。

    吃过了早膳之后,下面的人又为两人上了两盏雪丹露。

    这雪丹露乃是西商特供:西商独产的蓝雪丹,在每年盛夏时分摘下洗净,分成两份,一份为阳露,拌以黄芪,甘草,党参,补骨脂和杜仲;另一份为阴露,拌以柏树,甘草,南沙参,百合和麦冬,也以蜜封。

    阳露埋于垂枝榆下,阴露埋在白皮松根,待到来年二月一并取出,用朝露烧水冲泡,便是雪丹露。阳露于男子饮,阴露于女子服,据有滋阴补阳,延年益寿的功效。

    因为制作过程之繁复,每年西商出产的雪丹露不过百罐。就连顾霜,也只在前些年她爹了胜仗的时候,宫中赐下一阴一阳两罐,才喝过那么几回。

    南祁这个不受宠的太子,便更别提了。

    他上次喝雪丹露,还是他母后敬贞皇后尚在的时候。

    “这雪丹露,也不过如此,”顾霜饮毕,咂了咂嘴,有些嫌弃。

    她之前就不是很喜欢这雪丹露,甜中带了一股怎么都去不掉的苦味,几年后再喝,还是如此,她有些接受不了。

    “外面千金难求的雪丹露,放到你这儿,反倒嫌弃起来,”南祁听罢笑着调笑道,“我这阳露,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他这话的时候,一双笑眼中带了些引诱。

    她听罢,也真的有些心动。

    虽阳露为男子服,但是她尝尝味道,应该也没关系吧?

    南祁见着她不断往他茶杯里瞟的眼神,失笑一声,将茶盏放在了她面前,“表妹请。”

    他都这番动作了,她也没客气,挨着他没碰过的一边,轻轻抿了一口,又将茶杯递还给他。

    “这阳露是要比阴露好喝些,”她看着南祁,有些遗憾地承认道。

    阳露许是用的药材不同,没了那股苦味儿,只是甘甜。

    “我这碗都给你,”南祁听罢,便笑着,将一整杯茶都推到她面前。

    “不必了,不必了,”她连忙摆手,“这既分了阴露阳露,里头又有药材,岔着喝,难免不保会出问题。”

    南祁听了点点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于是也没有再坚持,将茶杯接了回来,沿着她刚刚喝过的地方,将茶一饮而尽。

    待到二人喝完茶,景三才将人放了进来。

    “孤用膳一向是慢,让皇弟久等了,”南祁看着南宸略带歉意的一笑,眼中的真诚都要溢出来了。

    “太子皇兄无需介怀,是皇弟想要与皇兄叙话心切,这才急迫了些。”南宸善解人意的一笑,将此事翻篇。

    一番寒暄过后,虞景园与南宸便带着南祁与顾霜游览起绩城来,美曰其名,请太子视察。

    不同于之前官道上的寂寥,绩城城内十分热闹,九衢三市,结袂成帷。

    这才是西商首邑应当有的样子。

    几人行过城中的东西两市,便朝着虞府而去,午膳便要在虞府用。

    然而刚从西市出来,顾霜便瞧见路边有一处占地巨大的宅子,从外面看去,倒是比虞府别馆还要大些。

    然而这宅子入门处并无门匾,只是在门外墙外雕刻出一个“戒”字,大门也未曾关闭,反倒是大大方方的开,三不五时还有人进进出出。

    “这是个什么地方?”她问道。

    虞青园瞧见她指向那处宅子,微微一愣,然后出乎她意料地苦笑了一声,道:“此事来话长。”

    据虞青园所言,这西商靠近麦人的寨子,这麦人善于制药,寒食散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来,麦人靠着私下贩卖寒食散盈利,而且愈发猖獗起来。西商组织官兵捉拿这些麦人,然而这些人却是狡诈善变,令人抓不住把柄,闹得西商苦不堪言。

    “不过近几年来,有个叫朔月宫的江湖组织却突然做起了善事,他们在西商开了多处戒断所,无偿帮助染上寒食散的人摆脱依赖。这便是其中一处。”虞青园指着这宅子道。

    “也是要多亏了他们,否则西商再是富庶,也经不住这寒食散的折腾啊。”他接着道,这话的很是痛心疾首。

    听到“朔月宫”三个字,顾霜和南祁同时心下一愣,却都默契的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孤之前听闻西商抚台曾经上报过此事,朝廷也拨了上万两银子用于击寒食散贩卖,这么大笔银子进了西商,怎的一点儿水花也没有?反而是这朔月宫名声在外?”南祁眉头微皱,看向虞青园,带了些质问的语气。

    “殿下有所不知,”虞青园赶忙俯身低头告罪道:“这万两银子虽看起来是一笔巨款,可是西商深受寒食散所害,将银两分摊到组织官兵击麦人和救治吸食寒食散的人以后,这钱却只是杯水车薪。”

    “如此来,这朔月宫能在西商建起如此多的戒断所,倒是比朝廷还有钱?”

    若刚刚的话只是略带责问,南祁这番话就是明摆着发怒了。

    一个江湖组织,在西商竟然抢起了朝廷的风头,很显然,虞家主也听出了南祁语气里的不快,于是忙道:“殿下恕罪,这戒断所的钱,并非只是朔月宫所出,而是由虞府牵头,向西商商会各家筹款,再交由朔月宫一并理。”

    听到这话,南祁的脸色微微转缓,道:“原来是这般,你们也倒是有心了”

    “殿下谬赞了,商本该用于民,这是应当的。”

    “嗯。”南祁微微点头,脸上由阴转晴,好似对虞青园的反应十分满意。

    之后他在饭桌上又夸奖了虞青染与虞青园两人为民着想,不争名利,乃是西商表率。

    这顿饭南祁与虞家兄弟吃得和颜悦色,桌上气氛大好,君臣之间其乐融融。

    然而顾霜却敏锐地发觉了南祁虽然一再夸奖这虞家兄弟,却没有对西商现状的改善做出任何表示。

    这只能证明一点,南祁压根儿不相信虞青园所的话,不过是在敷衍。

    一个朔月宫就已足够让他二人警惕,更别提虞青园还聊到了麦人。

    之前大蜡宴上南燧给他们俩下的迷情药,正是麦人寨子中代代相传的秘药。

    如此巧合,其中必有蹊跷。

    两人吃过饭后就一同回到别馆休息。不到半个时辰,锦翎便拿了一朵纸做的栀子花进来了。

    这是百里阁的暗号,代表着昭晔想要见她。

    与顾霜和南祁不同,昭晔早在十日前就已经到达西商,开始暗中调查朔月宫。今日他们正好听到了与朔月宫又有关联的戒断所,正好与昭晔互相通个气,相互商量一下。

    这十日之内,昭晔果然大有所获。百里阁手下的探子这几日里在绩城内外佯装成初到西商的流民和商贩。

    不过两日之间,便有“好心人”找上门来,问他们要不要试一试提神的东西。

    这些“好心人”一开始绝口不提钱财之事,只是在聊到此事的时候将一个瓷瓶“好心”赠与他们,是让他们先试试,喜欢的话,再买。

    顾霜与南祁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沉重之意。

    果然,西商境内寒食散贩卖猖獗。

    然而与虞青园所有差别的是,这些贩卖寒食散的人并非是麦人,而是西商本地人。

    在假意染上寒食散后,昭晔手下的一个探子通过追踪贩卖给他寒食散的人,成功地找到了这人的上家。而这探子眼尖地认出来那上家手上的明月刺青乃是朔月宫的图腾。

    “是朔月宫在卖寒食散?”顾霜微微皱起眉头,向昭晔确认道。

    “从这两日调查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昭晔点了点头道:“今早另两个探子回报给我,他们追查到的卖家,手上也有朔月宫的刺青。”

    顾霜点点头,没话,眉眼微垂,似是在想些什么。

    为何这朔月宫一边贩卖寒食散,一边却又要花钱建立戒断所?

    “少主可是在想朔月宫建戒断所一事?”昭晔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问道。

    她点点头,默认了。

    “今日属下来见少主,其中一桩,正是与这戒断所相关。”

    “哦?”她有些好奇的看向昭晔,“所谓何事?”

    “自从发现朔月宫贩卖寒食散之后,便对着所谓的戒断所起了疑心,便另派了手下的探子前去调查,”昭晔顿了一顿,接着道:“这探子假扮成中了寒食散的城中居民,六日前进了收容所,然而却自从第三日之后,却再无消息传出。”

    南祁听罢心下了然,这探子估计是折在里面了。

    然而顾霜听见此话,心中却不甚平静。

    百里阁的探子,万中挑一,具是受过七八年的训练,然后再从初级任务开始一步步做到高级。

    此番探查朔月宫一事,既然与柳月山庄合作,便算得上是百里阁内的大事,昭晔带来的探子应当全是百里阁内的精英。

    南祁不知道,她从呆在百里泱身边却是明白,百里阁的探子,论能力,质量和数量,放眼整个大陆都是排得上号的好手。大到王侯将相,至贩夫走卒,只要百里阁想知道的事情,便没有探查不到的。

    纵使探子折损无可避免,但是像这样才探查两日就被拔除的,在她所知范围内,极少发生。

    这足以证明,戒断所戒备之森严,排查之紧密。

    “他发出来最后的消息是什么?”她心中虽然沉重,却也没有失了方寸。

    “有古怪,所内排查森严,不似寻常之地。”

    “正因如此,属下前日才修书星湛,请他调濯日前来,然而星湛回信,濯日此时正在为少主办事?”

    “原来是为了濯日。”

    此时南燧已被圈禁,濯日日日守在南燧身边,并未发现南燧有什么大动作,她心中权衡了一番,对着昭晔点点头,道:“我这便将濯日招来。”

    “谢少主!”昭晔起身回礼。

    本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该与少主提起将濯日调来一事。

    阁主早有规矩,虽少阁主不理阁中事务,但是阁中消息,人事调用,皆以少主为先。

    然而此番行动牵连甚广,阁中探查到朔月宫近几年透过长生殿明里暗里的暗杀范围之广,行动之隐蔽,令人心惊。

    纵然是柳月山庄在发现此事之后都不敢肆意行动,而是找上了百里阁,一同合作。

    濯日精通跟踪隐蔽探查之术,是百里阁中探查方面的精英之最,夸一句传奇也不过分。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此事由濯日领头,才最为妥当,因而才大着胆子向少主求人。

    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却没想到少主还挺好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