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半响,顾霜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将手中的筷子捏紧,而后又放下,问道:“殿下,会一直护着我吗?不论日后有何风雨,有何争执,即使,我们有朝一日站在对立面?”
南祁听见这话,心中忽的有了一些酸楚。姑娘素日里都是一副明媚的样子,仿佛是天不怕,地不怕,永远张牙舞爪地闹腾着,他不知道原来她在心里也会害怕,也会担忧。
他看着她,想要让她安心,却在话出口的那一刻迟疑了。
人心是会变的,他今日做出这番诺言,日后真的会长长久久地守住吗?
他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这是他知道的,那么,他在控制不住的时候,还能够守住今日承诺吗?
她的眼神是如此地专注,看着他满是信任。仿佛只要他是,她便会义无反顾的相信着他此刻誓言,不论前路如何,与他长长久久的纠缠厮守。
因此,他一下像是被噎住了咽喉,喉头上上下下地动着,却不出一句话来。
他多想斩钉截铁地承诺于她,让她放放心心的站到自己身边来,安心的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他不能。
他不愿意,也不能用他的话语蒙蔽住她,让她不带一丝防备地与他相处,因为他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他会控制不住的伤了她。
他视她为珍宝,将她看得比自己重了许多。
顾霜看着南祁欲言又止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她既欣慰,又失落。
至少,他现在是顾着她的,不会为了自己一时的欲望去蒙骗她,她该开心的,不是吗?比起两个月前要拉着她一起去死的人,眼前这个人,却是确确实实地将她放在了自己前面。
可是为什么,她心底隐隐有种渴望,希望他可以自私一回,让她可以理所应当地走到他身边去,好好地陪着他。
她按捺住心中千回百转的想法,朝着他勾唇一笑,转移了话题:“我今日发现了个大秘密。”
“哦?”南祁听罢,仍旧有些没有回过神来。他心里还在隐隐地疼着,这疼不似寒食散发作那般剧烈,却是另一种难熬。名曰求而不得。
“今日寒食宴,南宸被南燧捉走了,估摸着明早就能传出消息来,”顾霜竭力做出一副耸人听闻的模样,想要将刚刚的事情遮掩过去。
南祁听罢,眉头微微一皱,也扯出一抹笑来,道:“是吗?这倒是方便了,南燧越早认为自己能够控制住局面,此事便能越早结束。”
他脸上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一些,让顾霜看着心里更不是滋味起来。她心中思虑了一番,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去直视着他,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南祁看着她眼中流转的暖光,心里更加酸涩起来,她就是这样,一旦许了诺,便不会反悔。
因此,才不会轻易许诺。
他没忍住,伸出手来仔仔细细地拂过她的眉眼,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像是在抚摸着珍贵的瓷器,半响,道:“我知道的……”
过了片刻他才又开口,像是要解释些什么似的,看着她的眼睛,很是认真的道:“我是一个凡人,这人世间变故太多,所以我无法向你保证此生之事,因为那是骗人的……但是,此时此刻,我想要与你举案齐眉,青山白首,想要你在我身边,安乐一世,不计付出,不论代价。”
这番话,让顾霜有些呆愣。
她明白南祁心中所想,但是当他将这份心意化作言语,一字一句地吐露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被震住了。
这天下间,能将表明心迹之事做得如此清醒又狂热的,也唯他一个了吧。
她此刻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就这样不问明日地与他相好。
她不知道两人未来是否会有变故,但是他此刻捧出来的这颗心,她下意识地觉得,若是错过了,这天下间便再不会有第二份了。
这样想着,她便顺势搂住他的脖子,道:“好呀,我答应你了,但是你可得记住今天的话,还要答应我,若是以后我们之间有了间隙,须得尽力求一个好聚好…….”
她话还没完,就被南祁堵住了嘴。
他下意识地,不想听她将退路算得如此明明白白。
人是如此善变,这话一点儿也没错,他在听见她答应的那一刻,便后悔了。
什么日后有了间隙,好聚好散。
不可能。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她只能在他身边,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将人弄走,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两个互明心意的人唇齿相缠,难解难分。
第二日一早,两人是被锦翎的来报声惊醒的,是老太太来了。
顾霜本还在半梦半醒间迷糊着,转过身去看到她家阎王那张放大了数倍的脸,瞌睡虫一下便被惊了个一干二净。她一边吩咐着锦翎去拖住老太太,一边拖拽着将床上的人弄了起来。
他们俩昨晚表明心意之后,便缠得腻歪的紧。两个人最后是相拥着入睡的,然而怎料一晚之后,两个人的发丝却是紧紧相缠,她费劲的想要解开,却越是慌乱便越解不开,着急的便想要抄起枕头下的匕首将头发给斩断,却被南祁一把拉住。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抚,十指飞快地解着两人缠得死紧的头发,顾霜一边声的催促着他快一些,一边两只眼睛直直的瞪着他,似是要将他瞪出个洞来似的。
用过就扔,这是南祁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儿。
这姑娘真是,俗话得好,卸磨就杀驴,不,不对,这磨还没磨呢,眼看着吃死了他这头驴,便毫无忌惮的将刀亮出来了。
他越想,心中越是气闷,解开头发后,报复般地狠狠地在姑娘的脸蛋儿上啃了一口,才一个跃身,出了花月楼。
顾霜盯着镜子中左脸上那道浅浅的牙印儿,声骂了句疯狗,又赶忙使了些脂粉将印子盖住,而后左右照了照镜子,确定没有漏出破绽以后,才下了楼。
“祖母安好,”她对着老夫人狗腿一笑,问道:“祖母今日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啦?”
“我安好得很!”老夫人佯怒着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道:“你都多少日没来我那儿去了,我再不来看看你,怕是你都忘了还有我老婆子这号人了吧!”
老太太这半真半假的抱怨让顾霜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自从西商回来之后,已经几天没有去祖母那儿请过安了。想到此她心中有些愧疚,讨好地蹭到老夫人跟前,道:“都是阿霜的不是,阿霜给祖母赔不是。”
“你呀……"她这猫儿似的举动一下子就都乐了老太太,看着她乐道:“你昨儿去忠勇侯府可有与人闹腾?”
“没有,”顾霜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道:“昨儿我行侠仗义来着。”
老太太一听此话,奇怪道:“你不作恶就不错了,跟我,你行侠什么仗义来着?”
“昨儿靖亲王欺负人刘家姐,我帮刘家姐抱不平来着,”她尽量将这事儿得不那么当回事儿,免得老夫人担心。
老夫人哪儿能听不出她这意图大事化的辞,但想到如今太子与靖亲王的关系,便也觉得没什么。毕竟早晚是要撕破脸的,早撕些,晚撕些,这倒是不碍事。
想到太子,老夫人眉头又皱了起来,且不外头恭亲王作妖发疯着要造反,她这太子外孙如今的境遇也算不上好。
“阿霜,你与太子的亲事……”老太太话未完,但是顾霜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如今若是她想反悔这桩亲事,这多事之秋,顾家仗着手中的权势,也必定可以从中勘旋。
老太太也很无奈,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顾霜这几年在她身边儿长大,若是真撕扯起来,她的心,还是偏着这个孙女儿多着些。
可惜,顾霜心中有些好笑地想着,她昨晚上已经答应他了,可不能反悔咯。
若是她此时开口解了婚事,就阎王那性子,管什么南燧南宸,他一个人就能将南陵的天给翻了。
再者,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想到这儿,她半跪在老太太身前,颇为认真道:“殿下待孙女很好,孙女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老太太看着她难得的一本正经,一下子想到刚过年那会儿她发烧的时候口中念叨着“表哥”,心下大悟,怕是在这赐婚圣旨下来之前,这傻姑娘便已经动心了。
想到这儿,老太太有些无奈地看向顾霜,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她的头发,忽而浮现起她随着爹娘四岁时离京的样子。
当年那个的姑娘,转眼,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即将嫁做人妇了。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着,这缘分的事儿还真是不好。
当初宫里传出悔婚约一事时,她先是震惊,而后却是暗自高兴的,她高兴着自己的孙女,终于不用再像她女儿,像顾家世世代代的姑娘们一头扎进这红墙黛瓦里,永不脱身,却没想到,命里有的,无论如何也避不过。
她掩下心中那丝伤感,又笑着敲了敲顾霜的头,道:“你不后悔便好,等过两月你爹娘归京之时,可别因着这事儿哭鼻子。”
顾霜听罢,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老太太:“爹爹和娘亲要回来了?”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知道你爹和你祖父父子俩在谋划些什么,只过两月,尘埃落定之时,他们便回来给你过成人礼。”
这是顾霜这段时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她笑着,一把抱住老太太傻乐开来。
她终于又可以再见到阿爹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