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二十多年前,虞皇贵妃虞凝正值豆蔻年华,待嫁闺中。因着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和虞家在西商的权势,是西商炙手可热的贵女,去往虞家求亲的人,几乎快要踏破虞家的门槛儿。
然而,不论多少媒人上门磨破了嘴皮子,虞凝对于自己的亲事却一直未曾撒口,原因无他,她早已与自己的暗卫虞三许了终身。
虞凝将虞三偷偷送出虞府,二人相约着,等到虞三在西商之外安下身来,便将虞凝接过去,两人从此隐姓埋名,再不问世事。
让所有人都未料到的是,当时的虞家家主虞昭影之所以放任自己的女儿推托西商各个青年才俊的求亲,并非是想让虞凝觅一心上人,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世上有更好的地方让他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儿发挥作用。
一次出巡,一场盛宴,一曲舞罢,虞昭影成功地将虞凝的身影刻在了太子心间,太子回宫后不久,便一纸宣召,将虞凝接入了宫中。
虞三在收到消息的时候,虞府已无虞凝踪影,她早就已经被一顶轿抬入了宫门。
这几年来虞三化名彦卿山在江湖中凭着一手出虹剑扬名立万,早已是名震一方的侠客。他原本算着,自己若是能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头,便可名正言顺地迎娶虞凝,也不用让她背上私奔之名。
在他心里,他的主子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该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被人娶进家门,千娇百宠的敬着护着。然而谁曾想,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明媒正娶,虞凝就那般,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找她,他毫无准备地,只凭一把剑,便单枪匹马地冲进了守备重重的宫院之中,结果可想而知。
纵然他武功高超,双手注定难敌四拳,更何况宫中的金吾卫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
他就在她的宸兴宫外与一众金吾卫厮杀,杀得筋疲力竭,身上大伤伤不计其数。他用尽全力的一次次挥舞着手中的剑,渐渐的意识模糊,他便去咬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清醒起来,直到口中尽是铁锈的味道,他却还似是无知无觉的死咬着。
这是一场结局早可预料的拼杀,但是他却凭着一腔愤怒担忧死死的握着手里的剑,像是杀红了眼一般与金吾卫缠斗着,任由他们手上的兵刃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伤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阿凝,等着我,带你出去。
我答应过你的竹屋已经建好了。
我不要扬名立万了。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名权利,我统统都不要,
我只要你。
所以,求求你,等等我……
然而,他最终还是被金吾卫按下了,羁押在了宫中暗牢里。暗牢不见天日,不分白昼,不知过了许久后,才终于有人前来探望于他。令他惊讶的是,前来的人既不是皇帝,也不是虞凝,而是皇后。
皇后命人封了他的穴,又堵住了他的嘴,却将他带到了虞凝的宸兴宫中。在那里,他见到了虞凝与皇帝相对而坐,执笔作画,红袖添香,脸上尽是女子的娇羞。
他站在原地,如坠冰窟,从头到脚冷得发颤。
她不是爱她,此生只要他一人的吗?
为何?
为何你却在这狗皇帝身边笑得如此开怀?
过去种种,皆是你骗我的吗?
“看来鸣峰先生不仅会写书,更会书。”顾霜微微一笑,断了鸣峰的叙述。
“你不相信?”鸣峰眉头微皱,看向顾霜眼中含怒,似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似的。
“还请先生见谅,并非是我不相信,而是这禁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彦卿山自己知道,先生如今讲的如此绘声绘色,倒是让这原本之事平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顾霜语罢,这鸣峰先生却是暗暗地红了脸,嘟囔道:“我这儿不是得艺术加工一番吗,要不然,这事儿两句话就能完。”
“哦?”顾霜一脸好奇,“还请先生一试。”
鸣峰看了她半响,又清了清嗓子,道:“皇后放走彦卿山,他当晚就在宸兴宫中玷污了皇贵妃,而后出宫报复所有人。”
后半段的故事得过于简洁,但是却成功地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你,你什么?”联系到之后旧事,顾霜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鸣峰,似是想要再三确认一番。
只见鸣峰,半是嘲讽半是不忿的点了点头,道:“没错,这当今靖亲王可不是圣上亲子,皇上当初应该是发现了当年之事,才将皇贵妃和二皇子一道处理了。”
顾霜听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应当如何反应。
想到皇上年初之时忽然派南祁将南燧召回,她下意识的觉得,这皇家之事,似乎不像她之前想的那般简单。
正在此时,她听到鸣峰接着道:“按照时间推算,彦卿山回到西商之后,应该第一个便找上了我父亲,我当时尚且年少,只记得在叔父死前那段时间,我父亲很不对劲,这股不对劲一直持续到叔父去世,他却要死要活的要分家”
“如今看来,当初彦卿山应当是抓住了我父亲的把柄,借着他的手,害死了叔父。从我父亲开始,他一步步地报复着虞家所有的人,直到将虞家蚕食殆尽。”到此处,他言语中已经带上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当年我父亲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送离西商,”想起往事,鸣峰眼角似有泪光闪现,他眨了眨眼,试图将那点儿酸意压下:“他送我走的时候,只是‘虞家将倾’,让我发誓,从今往后世间再无虞青凡,而我此生再不入西商。”
“原是这般,”顾霜有些唏嘘。比鸣峰笔下的故事更加哀怨伤感的,是人世间最真实的生离死别。
她忽然间想到了自己,便有了一种惶惶之感,与她身边之人相比,她的人生似乎太过顺遂,顺遂到她不敢想象这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该是如何的痛……
想到这里,她对面前坐着的人有了些共情,斟酌再三,她却不知道该些什么,只能轻声道:“先生节哀。”
“你能让他死吗?”鸣峰这时却忽而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是如此明亮,眼中有着一种几乎病态的狂郁。
他这眼神让她一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忽然她的眼前却浮现出南祁身中寒食散,被铁链捆住时的场景;想起他痛到声嘶力竭,浑身无力地倒在她怀里的样子。
彦卿山伤了南祁。
他得死,他必须得死。
想到这里,顾霜敛了眼帘,低头喝了口水,遮住自己眼底的冷意,也避过鸣峰太过狂热的视线,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必须死。”
“好!”鸣峰听罢忽而鼓起掌来,紧接着的是一阵大笑,笑得狂妄,笑得撕心裂肺。
半响,他才从这笑声中抬起身来,道:“待你杀了他,我便为你写一本新书作为答谢,记下这大快人心之事,也教你留名千古!”
鸣峰此时觉得大仇有机会得报,心中郁闷逐渐消散,倒是涌起些豪情万丈来。
他看着顾霜,只觉眼前这个姑娘越看越顺眼,就长了一张他书里女主角儿的脸。
“噗嗤,”顾霜刚才喝进去茶差点喷出来,抬起头来像是见了鬼一般震惊地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人。
这是什么?荆轲刺秦,还要为她作传不成?
她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他与我也有仇怨。我本意也是要杀他。”
“欸,你不必推辞,”鸣峰也朝她摆了摆手,道“这京中想要我将他写进书里的人不知几何,但我就看你有眼缘,到时候,你将自己的生平之事与我听,我自为你亲笔写书,旁的你不必管。”
锦翎眼瞧着这原本肃然的气氛被鸣峰一句话碎得一干二净,便下意识的去瞧了瞧濯日,却冷不防的撞进濯日含笑的眸子里,她想起前几日与他相约去看日出的事情,又暗自红了脸。
顾霜命人将鸣峰送回了家,第一反应便是赶紧去找南祁,然而阎王今日一早便出了门,要半夜才能回家,她又不知该如何去寻他,便只好在房中心急如焚地等着他。
直到,屋内烛火摇摆,屋外圆月登空,南祁才回到花月楼中。他蹑手蹑脚地进了门,本意是不想扰姑娘休息,却不料刚一走进屋中便瞧见顾霜直挺挺地坐在那里,面色凝重。
她看着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嘴里却半是抱怨道:“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她言语动作中带着点儿自己都不知道的娇嗔,不似是在询问,倒像是在撒娇。
“风和宫中还有些事儿没有处理,我今日出城去了,”顾霜的样子看得南祁心里一痒,嘴里解释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抚了抚她的头。
“回来了就好,今日濯日将鸣峰找到了,”她抬手握住了他作乱的手,将他引到了身边的凳子上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