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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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祖父当时对这婚事点了头,那至少证明,她与南祁不会是直系血脉。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定了下来,话锋一转,问道:“既然我俩如此良缘,当初为何您又放任姑……皇后断了婚约呢?”

    皇帝没有发觉她的变化,听到这个问题,扯着唇角,拉起一丝讽刺的笑,道:“那自然是朕与皇后的交易。”

    “什么交易?”

    “她将你召回上京,再将一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朕便亲自下旨,免了她宝贝女儿嫁入东宫,嫁给朕那贪血嗜杀,表里不一的太子殿下。”

    “结果你看,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你却心甘情愿地又跳了回来,真是白瞎了你母亲一番苦心,”到这儿,皇帝嘴角的讽刺笑意越发深了,不知是在嘲讽她愚蠢,还是皇后自以为的聪明。

    “她要带到坟墓里的,是……什么秘密?”顾霜一边观察着皇帝癫狂的脸,一边心翼翼地问道。

    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她今天必然要将这陈年往事弄个清清楚楚。

    毕竟,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是吗?

    “那自然是……”皇帝刚想开口,看着她,却忽然像是反应了过来似的,眼含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改了口:“那自然是不能告诉你的。”

    她呼吸一滞,却也没放弃,转了话题接着问道:“那今日姑父将我招进这凤栖宫,又是为何?只是想跟阿霜叙叙往事吗?”

    皇帝听到此话却并未言语,只是用目光注视着她,似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一清二白。

    半响,他脸上的癫狂之意散去,眼中重新恢复清明,却又笑了,道:“朕召阿霜来,是为了给你一个选择,一个你母亲和她都不曾有过的选择。”

    顾霜抬头看向皇帝,眼带疑惑。

    “不知陛下想要给臣女,什么选择?”

    “顾家,和太子,不知在你心中,孰轻孰重?”皇帝幽幽的声音飘在大殿中,却似一把铁锤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她心上。

    “陛下,这是何意?”

    “你祖父,哦不,你外祖父那只老狐狸这么些年汲汲营营,不就是想要带着顾家全身而退吗?”皇帝勾唇一笑。

    “朕可以答应你,成全了顾相的一番苦心,让你们一家如愿退居北地。”

    顾霜听到这话眼睛微微睁大,眼里却全是戒备。

    她可不会觉得皇帝会如此好心……

    “只要你……”

    果不其然,坏水在后面呢。

    “只要你,杀了太子。”

    听见这话,顾霜的眼睛忽的瞪大,双唇紧抿。

    “你什么?”她的声音尖锐,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几乎要破了音。

    虎毒不食子,他为什么?

    “他是你儿子!”她的心中忽而燃起了熊熊烈火。

    她在替南祁不值。眼前这个人,不配为人父。

    “不可能,”她想都不想的拒绝道:“绝对不可能!”

    “是吗?”皇帝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却是笑得胸有成竹。

    “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毕竟,你们两人相处许久,也算是有感情了不是吗?”

    “不过……”

    “你再好好想想如今的局势,过了今夜,朕对顾家,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买卖了。”

    他轻声地劝着,一副为了她着想的模样。

    “这样做,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只是为了看场好戏吗?

    “朕就是想看看,阿霜究竟是不是像你母亲和祖姑母一样,是个合格的顾家女。”

    “生为顾家生,死为顾家死,这不是你们世世代代的顾家女们奉行的不二法则吗?”

    “太子现在就在凤栖宫前,只要你肯动手,朕便立刻让月影卫放行你全家出京。”

    皇帝还在一句句地规劝着,她看着他的一张嘴开开合合,却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皇帝从年前南燧回京之时到现在,耗时数月,布了这么一张弥天大网,将他们所有人都算计在内,不会只是为了看一出她与南祁相杀的戏。

    他一定有所求。

    是什么呢?

    皇帝捏着梧桐叶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她会做什么决定呢?

    “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决定吧,你们和我们毕竟最终得有一个了断。”

    等等,他:

    ‘你们,和……我们?’

    ‘顾家和太子……’

    ‘不过顷刻之间,你就弃了他,选了顾家’

    在一刹那间,她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起源于何。

    他讲的往事,的话,布的局。

    得不到,成疯魔。

    她抬头看向皇帝,忽然轻声道:“您,希望我怎么选呢?”

    皇帝看向她,猛的一下愣住了,瞳孔巨震。

    “你的选择,与朕何干?”他又急急的接了一句,似是急着要否认什么似的。

    “不是您要我选的吗?”她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合时宜怜悯。

    眼前的帝王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个好丈夫,甚至不是个好人,可是也不过是个被七情六欲所困得凡人。

    她忽然就明白了她师傅当时那句话:“人心脆弱,易变易折,贪欲嗔痴皆起于此,贪情喜权,不过是为了喂足这颗心罢了。”

    若心是空的,便会怒,便会妒,便会疯魔。

    眼前这位帝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南燧也好,南宸也罢,这不知多少年前就早已疯魔了的皇帝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他这些儿子们一个善终。

    他既然对祖父和父亲的筹谋一清二楚,又怎会不知道彦卿山在西商搅风搅雨?

    而他将南宸招回京中,估摸着也不过是为了想要将他们一锅端了。

    他这长达数年的筹谋,怕不过是为了今晚这一幕:他在顾太后生前的求不得,便想要在她和南祁身上寻一个解。

    顾家女在顾家和皇室之间,究竟会作何选择?

    “我不……”她下颌微收,正欲开口,却听见“轰”的一声。

    是凤栖宫的殿门被开了。

    “她什么都不用选。”

    声音低沉,却是不容置疑。这是南祁的声音。

    她转头,迎面而来扑鼻的血腥之气,让她微微皱起了眉。

    他穿的还是今夜离开之时的月白袍子,只是如今着袍脚边已经□□涸的血迹染成了酱色,别扭地皱着。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迎上去查看他受伤了没,却还没来得及,就被他一把抓进怀里,严丝合缝地锁在他怀中。

    片刻之后,她又被他拉出怀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她什么选择都不用做,”南祁看着上座之人,又斩钉截铁的重复了刚才的话。

    “你……”皇帝看着立于下首的人,眼睛微眯,“你怎么现在来了。”

    他话中似有遗憾一般,喃喃道:“你再晚个一时三刻,她就要开口了。”

    “她不会,”南祁道。

    “她不必做这个决定。”

    皇帝听见这话,忽而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朕怎生出你这等懦夫来,对着她,就连听听也不敢?”

    南祁却没有他意想之中被人拆穿心思的惶恐与愤怒,却是直接否认道:“不是。”

    他答得干脆,“不是我不敢听。”

    这话的时候,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顾霜,眼里的情愫看的顾霜心头一颤,道:“是她不需要,她不需要在母家和我之间做出抉择,她想要两全,我自为她……求两全。”

    “你……”皇帝听见这话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看向他,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与她母家在她心中,孰轻孰重?”

    “不想,若这抉择会让她痛苦,我便不会让她做着抉择。”

    他的手抓着顾霜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似是安抚一般。

    “我不是懦夫,你才是,”他又转头看向皇帝,眉眼中却是嘲讽:“爱而无果,便要从别人的痛苦中去求一个果,只怕先太后在九泉之下,也只能摇头叹气,自己当初选错了人。”

    “你!”这番话轻而易举的激怒了早就在癫狂边缘徘徊的皇帝,“来人!来人!将这逆子拿下!”

    话音刚落,他们便被一众士兵围住。

    顾霜眉头微皱,下意识的想要将身边人护在身后,然而南祁却是毫无防备之意。

    “见过殿下!”

    顾霜只见这为首之人向南祁单膝跪下。

    “辛苦你了,起来吧。”

    南祁不慌不忙的另一只手微微摆了摆,示意这人起身。

    为首的军官抬起头来,却是季炀!

    “季公子?”她惊呼出声。

    季炀看她一笑,回礼道:“季炀见过顾姐。”

    “是太子妃,”南祁没头没脑的纠正道。

    顾霜有些窘迫地拉了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眼含警告。

    南祁却是像没看见一样,将她捞在怀里无声的宣誓着自己未婚夫的名分。

    “原来是你,”皇帝看着季炀,道:”孙绍呢?”

    “师父昨日起便身有不适,今日未能领兵护驾,还请陛下多有担待,”季炀虽然言语中道着歉,但是一举一动,倒是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皇帝听罢忽的冷笑一声,道:“孙绍恐怕已经在东宫地牢里做客了吧。”

    “父皇英明,”南祁也不再绕圈子,拱手一礼,道:“恭亲王今夜带兵谋反,已被儿臣带领月影卫击退,还请父皇放心。”

    “击退?”皇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笑:“这么,你还没拿住人?”

    “手下人正在捉拿,”南祁直接道:“但是亲王手下的,已被全数拿下。”

    “天色已晚,还请父皇早点歇息,儿臣便带着阿霜先回去了。”

    南祁再次躬身一礼,耐心已然消耗殆尽,拉着顾霜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霜跟在南祁身边,此时已是初夏,夜晚的暖风缓缓地吹在她脸上,带起她鬓角发丝,也渐渐吹干了她脸上的细汗。

    今晚她得知的消息实在是太多,太乱,她需要些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南祁牵着她的手,看着她一脸沉思的模样,也没去扰,只是慢慢的领着她往宫门出走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穿着月影卫特制盔甲的士兵行过,她又想到了季炀,还有孙绍。

    “月影卫,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一开始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