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她姑母喜欢竹子,因此顾家种了许多,就连她的霆霜阁里都有竹林。
然而喜欢梧桐的,却是皇上的嫡母,先太后顾潇潇。
火光电石之间,顾霜勘到了这关键一环的其中一角。
“与你姑母不同,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到这里,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怀念的事来,眉眼舒展,表情放松。
“你知道吗,朕当年在东宫就如同今日的太子一般,摇摇晃晃,险些便要坐不稳了,我父皇不喜欢我,因为我母家算计了他,这才有了我。”
“我父皇后宫多年无子,可偏巧那年济嫔却怀孕了,我知道,若是个男孩儿,我父皇必当立刻收回我这东宫之位,”
“所以啊,我便跪着去求她,只要她能保住我,我登基之日便将谭家双手奉上。”
“她答应了,答应得干干脆脆。”
皇帝忽而转头看向她,眼中闪着不可思议的光,道:“纵使她早就知道是谭家给她下药,让她此生不得有子。”
“你,她为什么不恨我呢,谭家伤了她的身子,我抢走了本该属于她儿子的位子,可是她却……”
到这里,皇帝的声音似有哽咽。
一旁的顾霜早已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砸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然而皇帝却不管她,还在接着讲,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将往事一道来……
“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便卷进一场东宫风波里没了,你的好祖母,可真是厉害。谭家一场大局,不但没算计到顾尚潼,还反倒将我生母折了进去。”
着,他勾起唇角,嘲讽一笑:“也怪她命不好,这宫中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更何况我父皇还如此厌恶于她。”
“不过”,他话锋一转,“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被抱在她的身边抚养,她才会被谭家下药。”
到这里,他眉头紧皱,言语之间却是不出的厌恶。
“从到大,谭家明里暗里没少往我身边送人,所以我从就知道这腌臜往事,也知道,我欠了她多少……”
顾霜想起她祖母所讲当年之事。
她祖父心悦谭家二姐,而这位二姐却被谭家反手送进了东宫,有了身孕,便是当今圣上。
先帝子嗣凋零,只得当今皇上这一子,因而当时朝中有人猜测,只待新皇登基,谭家便会代替顾家成为南陵新一代的外戚。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皇上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将谭家以祸乱宫廷,结党营私之罪全家下狱。
所有人都以为谭家下狱之事乃是新皇在与顾家周旋之时占了下风,逼不得已才舍了自己的外家。
也正是这样,所有知道往事之人,包括顾霜,都以为皇上是因为此事与顾家有了不共戴天之仇,其中嫌隙再无回旋余地。
可是现在看来,皇上似乎对于谭家,厌恶多于亲近?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别的心思,”皇上忽而话锋一转,却证实了顾霜心中所想。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看向皇上,身体微微发颤。
这等宫闱秘事,哪里是她听得的!
想到这里,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似是快要站立不住了一般。
恐怕今日皇上将她接到这凤栖宫,就没想让她活着走出去。
她脑中飞速地想着拖延之策,心里只求锦翎能快些找到南祁。
“你,当朝太子却对自己的嫡母心生爱慕,若是被人知道了,会被言官骂成怎样的暴君戾主?”
讲到这里,皇帝忽而笑了起来,像是这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
“所以啊,朕将这个秘密死死地埋在了心里,一埋就是四十年,将自己埋到发疯……”
“我在她面前几十年如一日的做着孝顺儿子,她让我娶她侄女儿,我纵使心如刀绞,也二话不的将顾楠枝八抬大轿的娶进东宫,由她在后宫掀风搅雨,一不二。”
“哈哈哈哈哈哈哈,直到朕送她离开的那天,跪在她榻前都没敢将心思与她听,可你知道她临走之前嘱咐朕什么吗?”
皇上再次看向了顾霜,眼中的几欲疯狂的光芒让顾霜一下子就想到了南祁,祁风会上要拉着她一起死的南祁。
“她旁的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嘱咐朕,要善待皇后,礼待顾家!”
“哈哈哈……”讲到这里,皇上忽而仰天大笑起来,似是在笑自己蠢笨,笑自己荒唐。
“我那时才知道,她从到大对我的好,不计较我身上的谭家血脉,不是因为我南云诏,只不过是为了顾家!”
“她是这样,顾楠枝是这样,你这位顾家长女也是分毫不差!”
皇上看向她的眼里恍然之间带上了一点恨,那目光悠远,似是在透过她,看向顾潇潇。
“不过这样也好,你们这些没心肝的顾家女,世世代代,也只能嫁与天家为妇,跑不出这皇城里去。顾楠枝本不想入宫,还不是她姑母一句话,她就乖乖嫁了?”
许是皇帝看她的眼光太过沉重,也许是他的情绪太过激昂,顾霜站在他面前,好似是被震住了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等,皇上刚才最后一句话的是什么?
她姑母,曾想过离开?
“你瞧瞧,你们娘俩,她让你跑,你却傻乎乎要往里跳,”皇上紧接着的话更是将刚刚回神的她再次炸愣在了原地。
娘俩?
她知道自己不是爹娘亲生,但是……
她姑母怎会是她母亲?
“您什么?”她来看着皇帝,似是想要确认这是不是他一句疯言。
“呵呵,你不知道?”皇上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一般,看着她,道:“朕还以为她寄给你那封信里,会将一切交代清楚。没想到,杀伐果断一不二的顾皇后,也会有近乡情怯的时候。”
顾霜此时早已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将皇帝还在比划的手臂抓住:“你再一次?”
皇帝想要她的手挥开,使了使力气,却发现这女子劲儿大得吓人,攥着他的手臂,就像是铁钳一般。
他再三用力也挣脱不开,无奈之下,只得接着讲道:“朕骗你作甚?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不姓顾,身上还是流着顾家血脉,这才是你们最为看重的不是吗?”
“不可能,你既然知道,怎会……”
“我既然知道,怎会留你,是吗?”
皇帝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接话道。
顾霜没有反驳,默认了。
“我们既是夫妻,自然是要相互扶持,互相遮掩的,不是吗?”
他这话得似真非假,倒叫顾霜一时之间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嘲讽。
“呵呵,我告诉过她,大可直接将你生下,我自认你做公主,可是她却不乐意,偏要逼着我帮她将你送出宫去,送到顾家。”
“我不同意,她便在后宫搅风搅雨,倒是可怜了虞凝。”
他虽着“可怜”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可惜表情,甚至可以,是毫无表情。
故事听到这里,她才将所有都连上了线。
虞凝,彦卿山,皇后,谭家,这一切的一切……
什么虞皇贵妃宠冠六宫,与皇帝琴瑟和鸣,都是幌子。
她一心以为虞凝是这京中种种风波的关键所在,却成像虞凝也不过是各怀心思的帝后二人两相对垒的牺牲品罢了。
真正在这南陵手搅乾坤的还是这高坐深宫禁院,踏在权力之巅的皇家夫妻。
但是,她似想到什么似的,又再次停住了,脸色苍白,身体比之前颤抖得还要厉害。
皇上看着她的样子,又笑了,似是毫不意外她此刻反应。
“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定亲,不知阿霜感觉如何?”
是了,若皇帝所言属实,她与南祁,便是兄妹……
想到这里,她便再也不敢想下去。
这一年中发生的种种,
每一次的笑闹,每一次的亲吻,
她实实在在地对他动了心。
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想从未听过今天皇帝所讲的这一切。
若她对此一无所知,她和她,是否就能这样一直……
不,不行。
她不能,
这是禁忌,
这将是南陵建朝以来最大的丑闻。
她不能这样对他,也不能这样对顾家……
皇上在一旁死死地盯着她,不曾放过她脸上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你瞧,不过顷刻之间,你就放弃了他,选择顾家。”
听到这话,顾霜猛然抬头,直直地盯着他,眼里蕴含着怒气。
“既然您早就知道,当初为何还要重订我们的婚约?”
“嗯嗯,”皇帝伸出食指摇了摇,否定道:“年前你俩定亲,朕虽有推波助澜,但可是太子心甘情愿的。他那么聪明的人,大有千般理由能够驳斥恭亲王,但是他却是一点儿都没反抗,开开心心地领了旨。”
他眼里满是恶意的揶揄:“当初我就对皇后,你们俩合该是天生一对,可是皇后临了都还要解了你们俩的婚约,这不,兜兜转转,真乃天赐良缘!”
他越越兴奋,竟有些手舞足蹈起来,仿佛是在看一场天大的好戏,正要进入高潮,片刻也不能错过。
然而此时顾霜却从这话中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来。
若当初是皇后将她送出宫去,养在爹娘名下,那爹娘,甚至于祖父祖母都合该知情,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会放任自己与南祁重新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