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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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静殿的龙骨水车,哗哗流水声不绝于耳,窗前的桃树,没有花,也没有果,枝繁叶茂,红莲花开又花谢,希望欣赏的那个人始终不归。

    秦宽的念叨成功让江进未越渐坐立难安,也终于尝试到等不到人的焦急心情。他的灵儿没有回南峻山,仅送来一封书信,也就草草几字的慰问,再无往昔言笑温情,他实在坐不住了,心中宽慰自己:就下山安慰一下,也无妨碍。

    乐灵玑在卫安赢魚面前再也没有哭过,她原本以为冰凉的心一辈子只会装着师尊一个人,不曾想多装一个人就让她生不如死,她心尖上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是蓝舟墨、蓝二、二郎、二公子.......

    她枕着手臂,握着酒壶,躺在那颗大树树杈上,再也喝不上蓝乐酒,却能烈酒入喉,以解相思。曾经在这片山上,这颗树下,蓝二曾把她抱起举高,他咬着她的指尖,耳畔仿佛又听到那令人心醉的《无双》曲。

    她活在虚幻里,醉熏熏的时候眼前就时常出现蓝舟墨的样子,所以她熬成了酒仙,昼夜沉浸在醉梦里与他相欢。

    她丑陋的时候、被人称祸害的时候、眼瞎的时候,他是这世间上从不嫌弃她的人!

    梦里执手两相欢,梦外孤影魂断肠,茫茫天涯风吹散,蓦然回首已惘然,物是人非难追往昔的痴缠。

    蓝——舟——墨!

    受乐灵玑心情波及,蓝醋最近特别得宠,它乖乖的蹲在树下嘴里左右磨着草食,赤红的眼睛格外有精神。乐强无忧无虑快乐的跑累了,蹦跳地跑回来,蹭着蓝醋老实待着肯草食的。

    树上的乐灵玑兀自幽幽问道:“蓝醋,你他还回来吗?我伤了他,他定是气急败坏,真是个大醋坛子。”

    卫安远远立着,时不时朝这边看过来,主人的心情早已经殃及池鱼,卫安和赢魚都过不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卫安远远看到飘来一个白色身影,近身发现是天枢仙尊,终于盼到她的师尊前来,卫安脸色瞬间露出笑容,准备去禀告主人,江进未扬手制止卫安,他独自走了过去。

    江进未轻声走到树前,灵玑握着酒壶又仰头灌了一口,望着她的身影看上去居然很落拓,她在树上醉意渐浓,昏昏沉沉唤道:“蓝醋?蓝醋?你跑远了,跑远了,就回不了家了。”

    换成以往她早该欢喜的唤着“师尊”飞奔而来,粘人又甜蜜的声音荡然无存,江进未环顾四周,他在幻境里看得清楚,这里有他们温馨缠绵的回忆,如今独影黯伤,岂不叫人怜悯。

    江进未温声低唤:“灵儿?”

    乐灵玑先是一怔,缓缓侧首凝望着他,她神色僵持片刻,她身体骤然猝落,江进未心惊,跃身滕飞接住飘落下的人,刹时一股浓浓的酒香迎面扑鼻。

    乐灵玑躺在他怀里,迷离的双眼望着眼前的人,她厌倦的松开手中握住的酒壶,酒壶“咚”声撞地,烈酒溅起水花,酒珠溅在绿草上像露般滑动,吓得蓝醋和乐强逃得飞快。

    她笑得苦涩,也笑得委屈:“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放心不下我..........”

    江进未看到她神色迷离,凄楚惹人怜,桃花眼尾此刻挑得尽数深情,她环上他后颈,抬指轻抚在他的喉结上,她仰着头,雨点似的吻轻落在江进未突显滚动的喉结处。

    江进未瞬间感觉仿佛被人点了一把火,燃烧在胸腔里的火焰迅速让他血液沸腾,当柔软温暖的事物带着酒香,覆上自己珍洁几十年都没人碰过的薄唇时,他整个人都怔忡了,这便是肌肤之亲?她满身酒香侵袭过来,令他无以自持一片空白,如置身云层不知所以。

    乐灵玑醉眼朦胧,完全把师尊当成了蓝舟墨,她如饮甘露,慰藉相思,在喘息中抚着他想要得寸进尺,江进未险些跟着她一起沉沦,残余的理智总算让他清醒,动作僵硬迟缓的点了她的睡穴。

    她瞬间柔软的栽进他怀里不再闹腾,安静的闭眼沉睡过去。

    她终于可以安心落意踏实的睡一觉,因为她的蓝舟墨回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树下接住了她。

    乐强和蓝醋两只耳朵竖起来,怔怔的,仿佛发现什么惊奇的事,前爪收在胸前,一动不动。

    山顶秋风瑟瑟,被她吻过的地方滚烫不息,他抱着人,脸上一抹红晕,努力平息被她撩起的火焰,他垂眸望着怀里的人,方寸早已大乱。

    他失去丝毫排斥能力,任由她胡来,哪怕是紧闭双唇如此简单的动作,他都未曾做到,也许是在冥冥之中,早已经被秦宽动了凡心,他憎恨自己!

    卫安拾起主人掉的酒壶,又抱着蓝醋和乐强跟着江进未走回去,那一幕,卫安只当什么也没看到。

    乐灵玑睡在床榻上,合眼睡着的她连睡态都带着淡淡的忧伤,长发蓬松散在被褥里,令江进未无法再多看上几眼。

    她足足睡了三天两夜,她睡了多久,江进未就给她抚琴多久,卫安赢魚好久没见主人睡过那么安稳的觉。

    江进未收了长琴,看起来很疲倦,他坐到她的床沿边,再次替她把脉,除了气血亏损,心中郁结,其他都还好并无大碍。江进未把那件荒唐事当做难以启齿的过错,深藏心底,只盼她早点振作起来。

    不想她为一人悲彻绝望至此。

    卫安端着瘦肉葱花粥敲门进来,热气腾腾间,远远飘来诱人的香味。

    江进未给她掖好被褥。

    卫安看到江进未,顿了顿,“天枢仙尊看起来很疲惫,要不你去休息一会?这由我来。”

    江进未看着乐灵玑,问卫安:“为何没有给你主人备帛枕?”

    卫安解释:“从叶城回来,主人就不用,问她为何,她也不。”

    江进未思索,最后道:“那随她吧,只要她顺心。”

    片刻后,江进未又对卫安道:“把酒都收起来。”

    卫安明白酒喝多了伤身,见主人伤心欲绝也管不了伤身的事,他这么一,卫安立刻应承,总算是盼来个管事的。

    江进未看到乐灵玑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慵懒的抬指抚额,他唤了一声:“灵儿?”

    乐灵玑迷迷糊糊,浑身不舒服,头脑昏沉疼痛,她摸索着拽住江进未的手,似醒非醒呢喃:“蓝二——你不要再玩我,不要再消失不见,好吗?”

    卫安在后面蹙眉,主人还念着人了。江进未并未在意,淡然喊着:“灵儿,起床,吃点东西。”

    乐灵玑仿佛听到了,缓缓睁眼,模糊中看到蓝二捏着她的鼻翼,灿烂的笑着叫她起床吃饭。

    她不敢眨眼,愣愣的跟着他笑,在笑颜中他还是渐渐消失了,而后渐渐浮现出师尊的模样。

    她猛然惊醒,偏头闭眼收手插进发丝里,睁眼再回首,果真是师尊,她慌忙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体软弱无力,“师尊.........”

    江进未除了脸色不佳,和以往并无异常,没有深切的关心,只是谈谈的提醒:“你已经睡了许久,起床吃点东西,陪为师出去走走。

    若是以往乐灵玑定要扑上去抱抱师尊,此刻她心口沉重,什么也不想做,她好不容易撑起身,就坐在床铺上,沙哑问道:“师尊,听师姑你染上心绞痛,现在好些了吗?”

    江进未感觉因为她的问候,心口反而疼了一下,他眼眸半遮半掩,“都过去了,无碍。”

    乐灵玑听了点点头,太多的事她也不知道从何起,气氛突然陷入静默,卫安感觉不妙,挤眉弄眼朝床角落贪玩的赢魚示意,赢魚仰着亮闪闪的肚子,翻了一骨碌,又扑闪到主人手掌心,期间朝卫安瞪了一眼,在主人手心里就乖萌得不得了,“主人,卫安做的粥又有长进,不信你试试?”

    乐灵玑望着赢魚走神,江进未已经把稀粥端来,他亲自喂她吃,“你三岁以后,师尊好像就没有亲自喂过你,听话。”

    乐灵玑在“听话”二字,又想到蓝舟墨,疼了心,师尊握着的勺子已经递到她的唇边,她望着师尊,桃花眼眸水波潋滟,她每咽一口粥,就想到自己双眼模糊时,蓝舟墨也是如此坐在床沿上一口一口的喂着她,着冷冷的笑话哄她开心,替她擦着嘴角,把她的心填得满满的。

    今时今日心口也被他掏得空荡荡的!

    她努力咽着粥,更极力忍住眼眶里转的水波儿。

    江进未真正意识到他的灵儿已经不属于自己,她的心已经被那个姓蓝的子拐跑,他们缠绵温情的画面,一幕接一幕突然涌现,他心口突然一阵莫名酸楚,紧跟着一阵撕裂般的剧烈抽痛,片刻后就让他额边鬓角浸着汗水,脸色瞬间苍白。

    他艰难起身放下碗和勺子,一手“啪”地撑在桌沿上,卫安听到吓了一跳,关心问道:“天枢仙尊,你没事吧?”

    太疼了!江进未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勉强撑起身。

    乐灵玑在情伤中问道:“师尊,你怎么了?”

    江进未站直了身体,没转身,低沉急促的声音回她:“你好好休息。”

    完他一下冲出了屋子。

    乐灵玑感到师尊一定出了什么事,听卫安对她道:“天枢仙尊看起来很不正常,主人,要不我出去看看。”

    卫安话间,乐灵玑其实已经掀被褥着外衣,穿鞋之际喊道:“赢魚,跟上。”

    赢魚听令飞快追出屋子。

    卫安乐灵玑也紧跟其后,出院子也没发现有人,乐灵玑连忙召回赢魚载着她追到了山顶上。

    乐灵玑老远就看到一个白色身影靠在那株大树旁边。

    江进未已经有许久没有发作心绞痛了,这次发作却痛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冲出屋子,头脑混乱中不知道为什么就奔来了这,此地是灵儿与那子的缱绻之地,似乎现在也成了他的秘密回忆。

    他不应该来此,此地只会加重他的心绞痛,他后背浸着冷汗,湿了里衣,鬓角汗水涔涔,他躬身扶住大树,他虚脱到软弱无力,此刻谁都可以要他天枢仙尊的命。

    乐灵玑跃下了赢魚,飞快走来,难以置信师尊会痛到如此境地,她慌忙扶着他,心急如焚又手足无措,“师尊,你别吓灵儿。”

    江进未撑着身体,宽慰她:“无碍,一会便好,你回去——休息。”

    乐灵玑内心有些自责,只顾自己伤心,都无暇顾及师尊,她扶着他温声道:“师尊,灵儿扶你坐下。”

    乐灵玑想把她微薄的灵力渡给他,江进未却握住她的手,对她摇头。当乐灵玑看到师尊痛苦的样子,她把什么事都压在心底放下,她已经没了蓝舟墨,不能再失去师尊!

    她拿出帕子替师尊擦着鬓角汗水,心疼道:“师尊,你好起来,灵儿不会再犯傻,会好好听你的话。”

    江进未在疼痛中怀疑,低沉问道:“会吗?”

    乐灵玑点着头,允诺道:“会的,灵儿不想看到师尊难受.......”

    眼前山峦青翠,空山鸟语。

    看到这些,江进未脑海里莫名盘旋着她与蓝二点滴温存,他心绞痛就止不住加深,他紧攥的拳头掐破了自己的手掌,他想离她越远越好,身体却又诚实得很,虚弱无力的倒在她肩上。

    听他艰难喑哑的出:“别碰我........离我远点........”

    乐灵玑只当师尊痛得严重,想让卫安赢魚把师尊带回去休息,迎面一阵狂风卷着白云袭来,待白色烟雾散开,飘来三个人影。

    待他们落地乐灵玑才敢确认,蓝银色的长袍身形高大,神色冷厉压制了英俊绝美的气质,透露出一股冷冷的邪气,他左侧是戴斗篷帽一袭黑衣的男子。

    而右侧站立的淡粉色女子让乐灵玑震惊,她的容貌与浮皊一模一样,背了一把长剑,但是神色看起来比较生硬,不像地煞谷见到的浮皊那般灵动。

    卫安率先兴奋迎接上前,“逍遥,你到哪去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担心死我啦!”卫安诧异的看到妖帝陌上君,转而看到斗篷帽下的逍遥,他变得很白,白的开始透明,卫安情急之下握上他的手腕,眉目紧蹙,沉声问道:“逍遥你.........”

    逍遥满腹心事,看了看卫安没答话,他看到天枢仙尊虚弱的已经倒在乐灵玑肩上,他的脸庞隐匿在乐灵玑的侧劲,只看到他没有血色的薄唇。

    乐灵玑期待的眼神望着逍遥,仿佛望着他蓝舟墨就会在他身后出现,他们从来都是两人同行,可是,这次等了半响,她终于明白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

    乐灵玑失落的垂眸看了看师尊,极力平复自己内心的痛楚,她对逍遥似乎心意相通,道:“他是陌上君?可是,又能怎样了?”

    逍遥黯然颔首,陌上君上前两步,端详树下坐着师徒情深的两人,片刻,对逍遥冷漠道:“本座跟你了事难成,你还不信,皊我们走。”

    乐灵玑突然想到正好要给师尊请大夫,这妖帝就是送上门的神医,她连忙喊道:“陌上君你请留步,我师尊他心绞痛无法根治,你可否帮忙一看?”

    先前被她无视,此刻轮到陌上君置若罔闻,带着他身边的皊转身离开。

    乐灵玑极力出言挽留,脱口迸出:“陌上君她不是浮皊,真正的她在另一个地方等你。”

    倏地,一道黑影闪过,眨眼陌上君已经飘到乐灵玑跟前,她看到他膝前蓝银色龙纹滚边袍角,他宽阔的双肩,渐渐俯下,乐灵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