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三——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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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经过这几个明显带有炒作性的动作,老糜家还没有在这菊花岭一带展开他们的生意,就已经在政商各界产生了足够的影响,糜海仓也在百姓中建立起了绅士、善人的口碑和地位。

    无论是夫人们去订制家具、衣裳,还是男人们去购买木料、砖瓦,所有商户都把最好东西拿出来供他们挑选,也都以最优惠的价格希望与糜家攀上点关系。

    特别是那些平日里爱摆谱的手艺高超的木工、瓦工和裁缝师傅,一听是糜家用工,也都放下架子表示随叫随到。

    对糜海仓而言,房子的改造对他们糜家来是无关紧要的。

    一方面这是个临时居所,一旦站稳脚跟,他会立即着手建设糜家在菊花岭的永久府第。

    另一方面,菊花岭所在的秦巴地区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既没有特别的取暖需要,也不用防暑降温的特殊设施,能遮风避雨、安全私密就够了。

    因此,糜海仓几乎无条件地接受了杨恩福的总体布局、儿子糜传家的功能划分和女儿糜腊佳的内饰设计。

    过大年前的一段日子是菊花岭一带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一般人家是不会有大的建设项目的,外出谋生的手艺人这时也大都回到家里来准备过年了。

    腊月初十开工那天,除了糜家请的九个木匠、三个泥瓦匠及他们自己带的徒弟们,糜家想着有黄满金兄弟七个搭把手,人手也就够了。

    可令糜海仓没想到的是,那几户承租他们土地的人家,除了丁老板一家外,都主动带着男丁和媳妇们来帮忙了,并且都不要工钱。

    糜家这次的改造工程,主要是木工的活。扎隔墙、架楼梯、铺楼板、做门窗,木工技术活居多,基本不需要工。

    瓦工的活主要是在原来仓库的墙上开门开窗,把室内外重新粉刷一下,再加建多半间拖檐做厨房,工程量都很,也用不了几个工。

    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糜海仓还真不好发他们。最后,只好留下几个媳妇给做饭,工则由木匠和泥水匠自己挑选。

    九个木匠中,带两个徒弟的就选一个工留下来,带一个徒弟的就挑两个工,三个泥瓦匠除了徒弟外每人都留下了三个工当帮手。

    有些想短工的人,糜海仓承诺建设码头和修路时一定请他们,也就各自散了。

    那些平日里干霸王工的正准备闹出点事儿来,可当黄满铤、黄满钏他们哥儿几个往那一站,也就都灰溜溜地撒走了。

    由于听了客栈杨恩福的建议,改造工程是采取分项承包的,各工种同时开工、同步推进,工程进度比预期的大大缩短,原计划十五天的活,到第十二天就彻底完工了,糜海仓又加了些工钱,让木工们把门窗等显眼部位加了些雕花装饰,同时也有意开着门窗等了两天,让白石灰粉刷过的墙面也再干些。

    腊月二十六,订制的家具和装饰品一天之内全部到位了。由于是临时住所,糜海仓要求所有的木制家具和装饰品,包括隔墙、楼梯、地板、门窗都一概不允许使用大漆,只用桐油刷了一遍,虽然对人没有害处,但终究还是有点味道的。

    按照当地的风俗,老太太听了钟震江家太太的建议,在每个房间里都放了一大盆炭火,只让黄家老七黄满鑫去盯了两天,果然屋子里清爽多了。

    腊月二十八是个黄道吉日。这个日子是钟震江请人给糜海仓算出来的。

    这钟大地主并不是那种富甲天下的真正大地主,只是在菊花岭一带是土地最多的,自家的兄弟多,自己的儿子也多,平时待佃户们并不刻薄,而且和这一带唯一的钱庄老板丁兴农是儿女亲家,自然也是一般人不敢惹、不会惹的人家。

    当他从丁老板那儿得知糜家汇兑过来的银子,是驻地国军的师长马伯略亲自关照过的,他猜度这糜海仓来头并不简单。

    所以,在许多事情上,都有意无意地帮衬着糜海仓,至少不能与这新来的大财主有什么过节。

    这糜海仓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他那老娘又是个吃斋念佛的,乔迁这么大的事自然不会马虎。

    糜老太太那天借着去给马师长的夫人送丝绸的机会,请马家家庙里的先生也算了算,结果算出来的也是腊月二十八。

    这样一来,糜海仓自然觉得这钟震江是可信赖的合作伙伴和值得深交的朋友。

    从决定搞一个有点声势的乔迁仪式开始,糜海仓就开始考虑请谁来帮助自己操持这个事。

    要物色的这个人选必须是在当地有影响、有名望、正面评价比较高的人士。

    当然,党政军的官员是不合适的,自己不认识的人也不行,这毕竟家务事,不是个商业行为。

    从得知老娘请人掐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和钟震江请人算出的日子是同一天起,糜海仓就觉得钟震江是个合适人选。

    有了这个想法,在征得老娘同意之后,糜海仓就明里暗里听、了解钟震江,再加上买地买房这件大事,他心目中的司仪人选就这么定下来了,现在就看人家钟震江愿不愿意了。

    腊月十八一早,糜海仓和儿子糜传家穿上棉袍和真丝长衫,带了顶缀了祖母绿翡翠的黑色真丝瓜皮帽,委托丁老板当中人,带上厚礼专程到钟府来请钟震江。

    钟震江是参加了老糜家前一阵子举办的答谢宴会的,他自然知道糜家乔迁之禧的排场和嘉宾阵容必然会十分了得。

    他客套地称自己不善言辞,怕辜负了主人的期望。糜海仓父子当然是要反复请托的,最后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这钟震江进入角色倒是很快的,没等糜海仓提出要求,他就主动把大哥钟震海和三弟钟震川叫了过来,让他们动用钟家上下的所有人力和物件来协助自己帮糜家办好这乔迁之禧。

    钟家老三兄弟中,老大钟震海是个花花公子,十几岁上就因调戏姨娘的丫鬟被老爷用铜头烟袋锅破了脑袋,后来不敢在家里放肆,就往青楼里跑,渐渐地被常去青楼的狐朋狗友带到了烟馆里,从此就和这大烟结下了不解之缘。

    年轻时娶过二个太太,都把人家走了,现如今连个后人也没有。

    倒是有一点,对烟土的判断是把好手,钟家的烟土生意由他经管着,只是这当家的老二钟震江绝不许他经手银子,就连他出去的花销,也只能先签单子,钟家的管家定期去结。

    作为老大,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年老爷子把家业交给比自己两岁的二弟钟震江时,他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满。

    这些年,钟震江给这一带吃喝玩乐的所有商户都逐一了招呼,钟大公子无论到哪乐呵,一般只能签一个人的单,要是带着钟家自己的下人,最多可签二个人的,钟家结账时也按这么结。

    这些年来,钟震海虽然办事不着五六,可也没捅出太大的乱子。

    老三钟震川是钟老爷六十岁那年从成都带回来的一个富人家的丫头生的,比他那侄儿、老二钟震江的大儿子钟远进、二儿子钟远望还些,只比三侄儿钟远山大两岁。

    钟老爷六十大寿那年是甲午年,大清国和日本在黄海了个大仗,最后清政府的北洋水师被完全没了,清政府还要向日本赔大量的银子。

    因此,各种苛捐杂税铺天盖地地摊派下来,钟家也有些吃不消了。

    为此,已经多年不出远门行商的钟老爷不得不亲自跑了趟成都。

    谁知到了成都,这生意刚有些眉目,钟老爷就得下了大病,只好把生意全交给同行的二儿子钟震江理,自己专心瞧病了。

    在医馆住了一阵子,病是见好了,毕竟这年纪大了,身体虚的很,急着返回南乡县是万万不能的,只好在合作多年的粮油老板范老爷家住下来调养。

    范老爷家原来也是靠收租子的农村地主家,后来两个儿子到城里读了书,再也不愿意回到乡下,就把乡下收的租子加工后拿到城里来卖。

    这一卖不要紧,他们立即就尝到了经商的甜头,渐渐地把乡下的地都卖了出去,专心买卖粮油,不再去种粮油了。

    由于是儿子读书才有的这见识,老范家就把这「耕读传家」作了自家的家训,一家上下,无论主仆都很仁义。

    钟老爷住下后,范家老太太专门调了自己房里一个嘴甜腿勤手麻利的丫头王姑娘来服侍钟老爷。

    这钟老爷也是个极有教养的人,又是客居老友家中,自然对包括下人在内的范府所有人都很客气,对这丫头也是王姑娘王姑娘地叫着,从来没有对她吆五喝六的。

    平日里,如果天气好了,钟老爷出去走动走动,这王姑娘也是搀扶着寸步不离。

    慢慢地钟老爷不需要人扶了,她也会自觉不自觉地拉着钟老爷的手。

    按照范家的惯例,下人们每月可告一天假,或回家或出去逛逛都是可以的。

    那天王姑娘和范老太太告假出去买姑娘家的日常用品,中午没有回来。等到吃饭时,钟老爷没见着王姑娘竟然饭都少吃了一半。

    范老爷和范老太太突然生出个想法来,只是不能先和钟老爷讲,要先听听王姑娘的意思。

    这王姑娘没了爹娘,嫂子进门后,哥哥对她也大不如从前了。

    平时,家里买米买面的事都是她来操持的,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和范家的人接触一次,日子长了,她明显地觉得范老板家的人都是好人。

    一次她听范家一个丫头嫁人了,就自己背着哥嫂找到范家当了丫头。

    由于能干又会,没多久就到范府里最为尊长的范老太太房里听使唤了,月银自然也涨了些。

    眼见着哥哥嫂嫂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她自己攒钱交给嫂子,是从此以后就是范家的家奴了。

    她哥哥嫂子拿了银子也就不什么了。这事过了很久她才和范老太太讲,老太太见她命苦还把她给哥哥嫂子的银子补给了她,并让管家去找她哥哥签了字画了押。

    王姑娘告假回来后,先到老太太房里销假。老太太叫王姑娘坐到自己跟前来,拉着她的手:“你到我们范家也五、六年了,我也一直把你当范家的姑娘看。现如今眼见着你就十九岁了,也该寻个人家嫁了,要不然该有人我们范家不明人伦事理了。不知道你肯不肯?也不知你自己可有看上的人家?”

    话回来了,这年龄的姑娘哪有不愿意的!

    王姑娘只是低着个头,两只手拽着衣角不停地揉着,脸羞地通红:“我全听老太太的。”

    范老太太就把她和老爷的想法和王姑娘了,王姑娘没有马上表态同意,也没有立即反对。

    范老太太继续:“钟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些,可身体还很硬朗。这次生病也是因为路途劳顿、水土不服造成的。

    你看现在每顿饭和他儿子吃的差不多。你嫁过去,好好侍奉老爷,生个一男半女的,这辈子就依靠了。

    将来老爷不在了,如果过得好就不了,如果不如意,随时可以回到我范家来。这话我和老爷会当着你的面,专门给少爷们交待好的。”

    话到这儿,王姑娘爬上老太太肩上嘤嘤地哭了起来,轻声地:“我全听老太太的。”

    范老太太把王姑娘这边的情况和范老爷沟通后,范老爷就去和钟老爷商量。

    钟老爷自然是又惊又喜,只是反复地:“别耽误了人家王姑娘。如果她乐意,我这就请人正式下个聘书、奉上聘礼,你们二老既作个媒人又当长辈,在我们返回之前择个好日子,用大红花轿把王姑娘从你这范府里抬出来。

    回去的路上,我这马、马车都得要披红挂彩。我要让管家先回去,仔细准备一下,好让王姑娘风风光光地进我钟府。”

    事情到这个份上,王姑娘自然是不能再给钟老爷当使唤丫头了。

    可这一天见不着王姑娘,钟老爷就食不香睡不稳的,几天下来,人也瘦了一圈。

    虽然生意还没有完全走上正轨,但这些天,钟震江把这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只待范老爷一提,他立即表示支持,并表态一定好好待这个新姨娘,开始为返程做起了详细准备。

    毕竟自古就「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更何况,随行的还有自己亲爹的新夫人。

    来这王姑娘还真是苦尽甘来了,第二年就生下个大胖子,也就是现在的钟家三老爷钟震川。

    这是后话。

    ——四——

    钟震江其实主要是叫三弟钟震川来帮忙的,只是他们统共就兄弟三人,两个人商量事唯独落下震海,怕这老大多意。

    毕竟他们老哥俩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再大哥钟震海这两年不到外面折腾了,他又没有子嗣,家里连下人都比较在意和照顾他的心思。

    老兄弟三人到齐了,钟震江的三儿子钟远山也跟着这个和他年龄几乎一样的三叔进来了。见没有外人,钟震江了他的想法。

    “这新迁来的糜海仓家买了咱们的地、买了咱们的房子,这一阵子又是放租又是改房,为人豪爽,仗义疏财,很得人心。

    上次糜家简单办了个答谢宴,各界都很捧场,看来这糜家大有来头。

    这次他们花大气力乔迁新居,排场一定更大,到时候一定会高朋满座,群贤毕至,蓬荜生辉。

    今天糜老板和糜少爷正式来请我去给他们这乔迁仪式担纲司仪,我已经应下来了。

    眼看这满满算也就十天了,我算咱们主动些,把家里的礼仪用品、桌椅板凳,能用上的都无偿让他们用,下人们能用得上的都派了去。

    至于具体谋划,一概听人家的。但老三你是见过世面的,主动去给当当军师,老规矩和乡俗我来提醒糜海仓,新潮的东西你多出出主意,听人家糜家少爷、姐也是念过洋学堂的,也是太学生。”

    到这儿,刚刚从法兰西留洋回来的三少爷钟远山可坐不住了。

    他一回来就听了这菊花岭迁来一户大户人家,家里还有个美若天仙的姐,而且尚未婚配。

    他可不想落在三叔后面,错过这近距离地接触糜姐的大好机会,便主动:“我在大学里可是各类活动的重要策划者,当军师也算上我一个。”

    钟震江自然是愿意自己这个很久没有在菊花岭生活的儿子也露露脸的。

    糜腊佳,这位与糜家长门少爷糜传家同父同母、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大家闺秀,从大上海国立师范学校毕业的新潮女子,第一次在菊花岭这个封闭封建的集镇上一露面,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一是因为她那鹤立鸡群的身高。地处秦巴山区的菊花岭,人们普遍身材不高,一般男人不超过一米七,女人不超过一米六。

    可糜腊佳净身高就超过了一米七,而且在大上海养成的习惯,不穿高跟鞋不出门。她在街上一亮相,竟比大部分的男人还要高些。

    二来这古镇上的成年女人们,大都穿着一种叫「拐大襟」的上衣。

    就是上衣从领口正中央开襟,两颗盘扣下面,衣襟开始以一个上弦月的弧形向左腋窝下拐过去,直到腋窝正下方,再垂直向下。

    上衣的装饰主要在盘扣和衣襟的边缘处下功夫。穿衣者的家境和女主人的手艺主要体现在衣服用料、下摆的型制和装饰上。

    但无论如何,在街上,是根本看不出女人腰身的。特别是这里的少女还有束胸的习俗。

    因为她们觉得一双挺拔的奶子是不好意识见人的。尤其是冬天,大棉袄大棉裤一穿,不要身材看不出来,就连年龄也是不太好分辨的。

    前几天钟远山在集市上闲逛,恰巧和糜大姐碰个正着。只是糜大姐当时紧跟着糜老太太,他才没好意思上去搭话。

    但就是那一眼,已经让这个在全世界最浪漫的大都会巴黎呆过多年的富家公子失魂落魄。

    虽然是寒冬腊月,但见那糜大姐身着裁剪的非常合体明黄色真丝旗袍,胸前蜿蜒绣着两枝粉紫色的腊梅,外面套了一件带银狐毛领的月白色大衣。

    大衣的扣子并没有扣,走起路来,胸前一开一合的,那腊梅越发显得扎眼,而那挺拔的双峰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脚上蹬了一双半高靿的白色靴子,一看便知那是一双没有缠裹过的脚,这在当地是极少见的。

    她走起路来步子迈得很大,步步生风,那裸色裤袜包裹下的腿,在旗袍的裙摆下一隐一现,钟远山的心也被糜大姐那靴子敲击青石板的节奏得七零八落。

    糜大姐高傲地走着,钟少爷放肆地看着。可能是艳阳高照的缘故,糜姐竟然当街脱了大衣外套,挂在臂弯,那原本藏在银狐毛领里的发梢一下子流泻出来。

    就在糜姐和钟远山擦肩而过一甩头发的瞬间,他们居然有机会四目相对。

    钟远山好像被电击了似的,浑身一麻,不自觉地逃避了糜姐的目光。

    他知道,要不是接着地气那电流被导入了大地,他的心脏可能已经被烧焦了。

    但是,当糜姐走过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要站在那目送她一程。

    那一头乌发上戴着一幅非常精致的洒金发箍,在艳阳下金光闪闪的,与那明黄色的旗袍很配。

    黑得有些发亮的乌发在将要流洒到肩上的瞬间,发梢突然向外翻起,像是流水遇到鹅卵石卷起微微的浪花,随着她有力的脚步有节奏的上下起伏。

    连肩袖下缓缓收窄的蛮腰,被明黄色丝绸裹的紧紧的浑圆的臀部带动着,扭来摆去,让人的眼光一旦盯上就很难移开。

    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这也是一个受过西洋思想熏陶的知识女性。

    就在钟远山一闪念的无限遐想之时,糜腊佳明显感觉到了有人在驻足关注她,知道一定是刚刚擦肩而过的西装革履的帅哥,她也想再看一眼这个大胆的家伙。

    摆头、转身、回眸,乌发像跳华尔兹时的裙摆一样轻轻飘起,四目再次相遇,灿然一笑,算是表达了对关注她的少年的善意的回报。

    回到家的钟远山如丢了魂似的。他在盘算两件事情。一是如何接近糜腊佳这个女神级的尤物,二是怎样防止他那个只比他大两岁却可以比他支配更多家族财产、同样也是从法兰西归来的三叔钟震川。

    思来想去,钟远山最担心的就是他那姨奶奶王氏。毕竟王氏是他三叔震川的亲娘,震川叔也没有成亲,而且还比自己大两岁。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钟远山从巴黎回国的时候,除了家里捎信让带的物件外,他把剩余的钱都花在了买姑娘们喜欢的首饰上了,光胸针就买了不下十只。当然,最贵的是他给自己和未来新娘子订制的一对钻戒。

    钟远山先从胸针里仔细挑选出四只来给心中的女神糜腊佳留着,又选了一只玫红色凤凰造型的给了自己的母亲。

    其中还有两只一紫一银色蝴蝶是他很看好的,但由于菊花岭一带,花蝴蝶般是水性杨花的代名词。

    因此,把这蝴蝶送给府里的姑娘、姐们肯定是不讨好的。

    正好王姨奶奶比他亲娘还一岁,加上隔辈亲,平日里对他最好,有时候没大没的。

    当天晚上,他就乘王姨奶奶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带着那只紫色蝴蝶,去央求她帮忙了。

    一进屋,他先对王氏:“姨奶奶,我先回避一下,您把您那身紫色的旗袍换上,我有礼物送给您。”

    震川娘磨不过这大孙子,就换上了。这身旗袍是用糜家刚迁来时送的苏杭的真丝面料,让糜家从上海请来的师傅量身订制的,自然是十分合体、十分考究的。

    但其实王氏是不愿意穿旗袍。一来她一个四川妹子身材虽然很好,但个子实在矮了些,穿起来单独看是没得,可往人堆里一站,特别是有糜家姐腊佳在时,就显得有些差强人意了。好在现在没人和她比较,又是孙子央求的。

    待她刚一换好,钟远山就又进来了。而且没等她话,就拿着个玩意儿直接在她胸前比划起来。

    虽然是孙子对姨奶奶,可她还是吓了一跳。又是手,又是把远山往外推。

    这远山赶紧解释:“奶奶,我是给您别个胸针,可漂亮了,您别动。再,虽然叫您奶奶,可在我心里您就和我亲娘一样一样的,时候我还吃过您的奶呢。”话没完,这胸针就别好了。

    钟远山赶紧把奶奶拉到镜子前,显摆地:“蝴蝶,漂亮吧?您一动,它那四只翅膀还会扑闪扑闪地动呢。我专门给您挑了只紫色的,一来配您这紫色旗袍不显得太扎眼,二来它一扑闪又能引人注目,多好啊!”

    这王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巧的玩意儿,内心里真是喜欢。但嘴上还是:“臭子,你奶奶我是花蝴蝶呢?”

    远山乘机扶着奶奶坐了下来:“奶奶,孙儿有个事请奶奶帮忙。”

    钟远山把他对糜家组的痴迷之情细了一遍。王氏高兴地:“这是大好事儿呀!这全家上下正为你和你三叔那臭子的婚事着急呢。你俩都三十多了,你看在整个菊花岭还有你们这么大年龄的王老五吗?明天我就找个媒人去给去。”

    钟远山知道糜腊佳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这媒妁之言是断然听不进去的,没准儿还会弄巧成拙。

    其实他来找姨奶奶主要是要通过她断了三叔钟震川的念想。

    就马上编了个谎话:“我已经和糜家姐好上了,在我们没有公开之前,如果家里上下有人问起来,请奶奶帮我遮掩遮掩。”

    王氏高兴地捶了远山一下:“你个臭子,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有胆子,有手段。”

    钟远山见目的达到了,就匆匆和姨奶奶告别。临出门时,还没忘记提醒奶奶,千万别和震川叔。

    其实他是在叮嘱姨奶奶别忘了给自己的儿子,那糜大姐已经名花有主了。

    回到自己房里,钟远山开始琢磨怎么来圆这个谎。明天开始帮助糜家筹备乔迁事宜,要么见不着糜腊佳,要见肯定是和三叔一起见着。

    怎样才能在三叔面前先入为主呢?他灵机一动,忽然计上心来。

    他在想,糜腊佳是上海国立师范毕业的,一定学过外语。她可能学的哪国语言呢?

    当下国内最流行的是日语、英语和法文。这三种语言,钟远山法文最牛,英文日常交谈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东洋话差点意思。

    不过要是问个好,个「见到你很高兴」、「我爱你」什么的没有问题。

    最后他选定了一句「嗨,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作为与糜腊佳见面后的开场白,而且要突出那个「又」字。

    先用法文,如果她没反应再用英文,再不行就日文上。

    这样有很多好处。一是万一糜大姐不理她,周围的人只有三叔明白,其他人都没有听懂,不会尴尬。

    二来万一她接话了,可以明白告诉三叔,我们以前见过面的。

    三是她若用外语答复别人也听不懂,不管啥,也不会有人嘲笑他,就是听懂了的三叔也不会当众驳他的面子。

    想到这,钟远山不禁被自己的聪明逗乐了。

    第二天一大早,钟震江和糜海仓相约带着弟弟钟震川和三个儿子到了糜家正改造着的仓库房现场,改造工程在杨恩福的协调下进展的很顺利。

    钟远山假装在现场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见到了糜家上下大部分人,唯独没见着他最想见的糜腊佳。钟远山只好去找个借口去问她的哥哥糜传家。

    在此之前,钟远山是和糜传家正式见过面的,那是在糜家购买钟家土地的谈判现场。

    当时真正坐下来谈的是糜海仓和钟震江,两家其他人在场是作个见证。

    因为年龄的关系,远山和传家两个年轻人很快就聊了起来。

    从问年龄经历,到生意和学习,从苏杭冉州,到巴黎英伦,起来他们还真有些想过对方那样的生活,感情也自然近了许多。

    钟远山找到糜传家的时候,他正在查收大队人马运过来的木料呢,主要是方料和木板。

    远山乘机问了传家些关于木材的知识。糜传家告诉他,这方料全部是香椿木,拿来架楼梯,做隔墙的地梁和横梁。

    板材多是松木的,也有为数不多的几块香樟木板。这几种材料都有天然的淡淡香味,香椿的香味更好闻些,松木的香味有点刺激,但消散的也快些,香樟木的味道许多人不太喜欢,但防虫蛀的功效显著,无论是墙板还是地板,每个屋子有一块也就行了。

    到房间的改造方案时,钟远山故意把话引到腊佳身上。他和传家,在审美上,腊佳一定更在行。

    一来腊佳是女生,更细腻些,二来毕竟她是个大学生,又在大上海呆过多年。

    传家告诉他,房间内部的装饰很多都是木匠师傅根据腊佳提的要求设计的方案。

    正着,传家指着远山背后的山梁上:“诺,她来了。”

    钟远山回头一看,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陪着糜腊佳朝工地走来。

    只见她一身骑士装束,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上身穿一件极短的咖啡色皮夹克,一条臀部宽松但腰身收的很紧的马裤被一双黑色的长筒马靴收了一半,手里拿一双雪白的手套却并不戴着,依然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高傲。

    钟远山不自觉地兴奋起来,使劲扬起手臂摇着,嘴里喊着:“嗨——”糜腊佳并不知道这人是和自己招呼,自顾自地走着。

    看着不远处的三叔也正直勾勾盯着糜姐,钟远山赶紧迎上去,用法语了句见到你真高兴。

    腊佳停下脚步,脑袋一歪:“喝了点洋墨水,到这大山里来显摆你那鸟语呢?法语,姑奶奶不和你玩,来两句英语咱们切磋切磋?”

    一讲英语,钟远山可来劲了。这法文他和三叔钟震川是半斤八两,可这英语他可比三叔强多了,毕竟他是在英伦三岛呆过一阵子的。正想美事呢,腊佳给他朗诵了一段莎士比亚。

    真是天助远山,这一段戏他在大学时也是演过的,他不动声色地朗诵了接下来的那一段,演到深情处,他居然自然而然地做了个夸张地拥抱的动作。

    腊佳只轻轻地往后退了半步,伸出了她的右手。远山也没敢太放肆,很绅士地托起腊佳的手,屈膝在他心中的女神手背上深深一吻。

    整个过程中,他故意将后背留给了三叔,故意把动作做得很夸张,故意把动作做得很慢。

    糜腊佳也注意到了钟震川灼热的目光。问道:“那边那个西装革履的帅哥可是你哥哥?”

    远山明知腊佳的是谁,故意转过身来问:“你的是谁?奥,那个老头啊,那可不是我哥哥,他是我三叔。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腊佳微微一笑:“那倒不必了,有机会自然会认识的。”

    正着,钟震川已经走到了跟前。钟远山赶紧一侧身介绍:“这是我三叔钟震川,这是我朋友腊佳。”

    钟震川把左手放在背后,伸出右手,和糜腊佳伸出的右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糜腊佳微微一怔:这家伙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怎么就成了他的朋友了?

    而且居然在介绍时连姓都省了。她想当着他三叔的面给他点颜色看看,便再一次向钟远山伸出她的右手,并礼貌地问:“这位先生您贵姓呀?”

    气氛立即有点尴尬起来。不过这钟远山也是见过世面的,他立即又用英文朗诵起了莎士比亚,腊佳不由自主地又加入到和远山的对话中了……

    钟远山双手往身后一背,高昂的头看向远方:“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eous fortune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And by opposihem.To die-to sleep-No more; and by a sleep to say we end The heartache, and the thousand natural shocks That flesh is heir to.“This a matioly to be wish“d。”(「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是更高尚的人应该承受莎翁秘辛的悍妞万里追,还是拿起武器反抗无尽的烦恼,并通过对抗来结束它们。

    死去——睡去——再也不会有了,只要睡一觉,我们就可以结束心痛,结束肉体所承受的无数自然的击。」这是一个虔诚的愿望。”)

    糜腊佳故意背对着钟远山,用她那熟练的话剧腔调接上:“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究竟哪样更高贵,去忍受那狂暴的命运无情的摧残 还是挺身去反抗那无边的烦恼,把它扫一个干净。

    To die-to sleep.To sleep-perce to dream: ay, there“s the rub! For in that sleep of death what dreams may e.When we have shuffled off this mortal coil, Must give us pause.There“s the respect.That makes camity of so long life。”(死去,死去,死去!因为在死亡的沉睡中,什么样的梦会降临。当我们摆脱了尘世的烦恼,我们必须停下来。这就是尊重。使灾难延续了这么久。”)

    钟远山绕到糜腊佳的面前,悲苦着脸接到:“For who would bear the whips and ss of time, Th“ oppressor“s wrong, the proud man“s ely, The pangs of despis“d love, the w“s dey, The insolence of office, and the spurns That patie of th“ unworthy takes, When he himself might his quietus make With a bare bodkin?Who would these fardels bear, To grunt and sweat under a weary life, But that the dread of something after death-The undiscover“d try, from whose bourn。”

    (谁愿意忍受时间的鞭笞和嘲弄,忍受压迫者的错误,忍受骄傲者的冷漠,忍受被鄙视的爱情的痛苦,忍受法律的拖延,忍受官职的傲慢,忍受不值得忍受的侮辱,当他自己可以用一把光秃秃的刀子解决问题的时候?

    谁愿意让这些乡下人,在疲惫的生活下呻吟和流汗,但是对死后某种东西的恐惧——那未被发现的国度,来自它的境界。”)

    钟震川终于忍无可忍了,用他那浓重的巴黎口音英语表演起来:“The empty vessels make the greatest sound.(满瓶不响,半瓶咣当。)Don’to gild the lily.(不要给百合花镀金/画蛇添足。)

    The time of life is short ; to spend that shortness basely, it would be too long.(人生苦短,若虚度年华,则短暂的人生就太长了。)”

    钟远山不服气地冲到他这个叔叔面前:“The course of true love never did run smooth.(真诚的爱情之路永不会是平坦的。)

    Love, and the same charcoal, burning, o find ways to ask cooling.Allow an arbitrary, it is necessary to heart charred。

    (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钟震川回应道:“Words ot express true love, loyalty behavior is the best expnation。(真正的爱情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行为才是忠心的最好明。)”

    看着这叔侄俩斗嘴,糜腊佳别有意味地:“Love is a woman with the ears, and if the men will love, but love is to use your eyes……

    (女人是用耳朵恋爱的,而男人如果会产生爱情的话,却是用眼睛来恋爱……)”

    整个过程中,跟班的黄满鑫有些不知所措,他哪里见过这么洋气的场面,更不知道什么莎士比亚。

    钟远山摸摸黄满鑫的头不经意地:“弟弟,你去忙你的吧,我来陪姐姐转转。”

    黄老七怯生生地望着糜腊佳。腊佳姐姐轻轻地:“去吧,一会儿走的时候我叫你。”

    这一简单的对话,不仅支走了一个弟弟,就是他那三叔也不好思跟着了。

    由于是第一次单独会面,虽然钟远山热情如火,但他深知糜腊佳是个思想独立、生活独立、要求独立的新时代女性,不可能为花言巧语所动,不可能为物质所动,更不可能为门第背景所动。

    她找寻的一定是心灵的伴侣、精神的寄托。同样,受过西洋最前沿婚姻理念熏染的钟远山,虽然回来后受到方方面面的催婚、逼婚压力,虽然也在潜意识里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思想,但他也想寻找一个懂他、爱他、欣赏他的人生伴侣。

    他们都有比男欢女爱、传宗接代更为纯粹的爱情观、人生观、价值观。

    两个有着与传统与世俗期待完全不同的希望和目标的年轻人,带着对美好生活和纯洁爱情的向往,向对方款款走来,他们将以自己认为恰当的方式和时机,向他们的亲人和世人展示新生活应有的模样,展示他们开创和改造新世界的决心和力量。

    糜腊佳是冷静的,也是清醒的。虽然她憧憬着无拘无束的爱情。

    但现在,她更愿意从自家的生意和钟家的交往中找到和钟远山共同的话题。

    当糜腊佳提出如果父亲和哥哥允许,她将随自家的商队一起上一趟青藏高原的时候,虽然钟远山有些吃惊。

    但是,他很快就表达了愿意同行,甚至是自己先跑一趟再给腊佳具体建议的想法。

    这让糜腊佳对这个曾经以为只会耍嘴皮子的纨绔子弟刮目相看。

    这是后话。我们再回到糜家筹备乔迁的事情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