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三十九——四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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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九——

    茶花告诉婆婆自己怀孕了的时候,李家老太太的心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这个算是处在半守活寡状态的女人是见惯了这些事的,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快速计算着死去的儿子回来的时间。

    单从时间上掩人耳目是没有问题的,她知道是儿子不争气,为了儿子的脸面,为了李家这一支的「血脉」,为了家族的门风,她决定认下这个儿子的「遗腹子」。

    面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媳,老太太突然一扫失去儿子的阴霾,扶起茶花坐在自己的身边,大声招呼着一家老和下人们,迫不及待地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从那以后,茶花是回不了胡家的茶场了。糜海仓则总想通过各种渠道听茶花的消息,章氏隐约觉察出了茶花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己丈夫的某种关联。

    ——四十——

    宣统二年,风声越来越紧,糜海仓和江树恒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领受新的任务,只是来掌柜经常带给他们传家、腊佳的消息。

    江树恒从三哥江树恪那里知道了青海西宁、格尔木和藏族牧区的茶叶消费特点,他觉得这条茶路可以做得更宽一些。

    岳父大人把茶叶业务交给他的时候,并没有授权让他招兵买马。

    江树恒知道此时如果以扩大业务为理由招人是可能的,可如果想招的人是他的弟弟江树忻是断然不可以的,毕竟他本人是个上门女婿。

    如果他想拓宽的茶路上,定购、运输和贩售的人都是他们江家兄弟,难免不让人猜疑。

    但是,江树恒知道,岳父大人似乎有意用他的机灵的弟弟江树忻当跟班,只是还没有给邹宝柱找到合适的差事。

    江树恪挣了钱后,家里先张罗着给二哥江树怿娶了媳妇。这也促使江家和糜家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江树恒和岳父糜海仓商量在西宁和格尔木布设销售网点和寻找代理人的想法时,糜海仓最初的反应是以为他是要求扩大投入呢。

    当仔细听了江树恒的想法后,糜海仓决定放手让这个上门女婿大干一场。

    糜海仓答应让邹宝柱跟着江树恒跑,也答应将马帮每一趟除皮子之外的收入全部交给江树恒用于开拓新市场。

    江树恒看中的是西宁和格尔木的高端茶叶市场。那里的市民和农牧民喝茶主要是奶茶,用的也多是低端的砖茶、饼茶、坨茶和成捆的黑茶。

    真正把茶单独泡来喝的人家,还只限定在达官贵人和财主、农奴主家里。

    江树恒瞄准的就是这些人,他要让茶成为一种身份,让茶成为那些人家可以炫耀的一部分。

    江树恒首先想到的是包装。

    他在大上海的茶庄里当伙计的时候,高端茶叶的包装通常是陶瓷、木器和刚刚时兴起来的洋铁皮盒子。

    木盒轻便、造型多样,抗摔,显档次,最合适做高档包装。

    洋铁皮盒子首先被他否定了,虽然它的优势是不会烂,但缺点却是极易变形。这么长途的骡马驮运难免摔磕碰。

    江树恒想到了牛羊皮。虽然茶叶是最怕异味儿的,但牛羊皮如果处理的好是没有什么味道的。

    而且,经过锡箔纸密封的茶不容易被串味,更何况牧区的人们是非常喜欢闻那种味道的。

    他决定让皮货商按自己的想法制作几种独具羌藏少数民族风格的皮质包装,去西宁和格尔木试试路子。

    如果成功,就在当地请皮毛手工艺人照样制作,就可大大降低成本。

    瓷器是最上档次的,可它太重了,骡马驮运成本太高的,江树恒想试试船运。

    他想亲自走一趟长江、汉江,从羌地经甘南到青藏地区的新路子。

    最艰难的当然是服青海马帮走一条他们完全没有走过的新路,而且有相当一段是行走在民风剽悍的羌藏地界。

    最后还是由糜海仓出面,以负责全部生活费用和如果延时,每多十天每人补一两银子的代价,与马锅头达成协议。

    当二百件皮制的包装、三百件木制和五百件瓷器包装上都印上了糜氏茶业自己的字号的时候,糜海仓还是有些激动的,虽然他不知道女婿的这个尝试能不能赚钱,但他看到了糜家从盐业转向茶业成功的希望。

    从冉州出发,沿长江经九江、汉口转汉江,经襄阳、旬阳,船入古蜀道的陈仓道,一路全是逆水行舟,自然速度上是超不过骡马队的。

    江树恒自己押着这些包装和部分高档茶叶乘船西行,让三哥江树恪带着邹宝柱跟马帮走这条路陆路出发,到了初汉三杰之首张良的安息地留侯庙,再一边休整,一边租用当地的骡马等候水路的货品。

    因为是初次边探路边前行,马帮到留侯庙等了四五天江树恒的船和货品才到,虽然多付了些车马店钱,但江树恒还是很满意的。

    上岸再出发的时候,江树恒和马锅头商量着带了许多上好的白酒,预备着点羌藏地界的土匪路霸。

    有了物质和思想上的准备,虽然还是生出了许多大大的意外,但经过近两个月的艰难跋涉,江树恒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西宁。

    高档包装的茶叶受欢迎程度比他预想的还要热烈些,即使是他抬高了不少的价格依然和五个当地茶庄签订了契约。

    出发的时候,糜海仓就和江树恒交待过在当地制作皮质和木质包装的事。

    到了西宁,江树恒很容易就找到了制作民族特色的牛羊皮包装的合作伙伴,而且造价要比在冉州制作便宜的多。

    寻找木包装制作的事卡在了木料上。糜氏茶业选择的是生长于南方的硬木制作的,木纹漂亮,木质坚硬,耐存放,不变形。

    但西北的林木以松柏和杨树为主,很难找到硬杂木。经过和当地木器商人商谈,江树恒决定在木质包装外,请当地艺人手绘民族特色彩色图案,来吸引当地消费都的兴趣。按照这个思路试制出来的五十套样品很快销售一空。

    一连串的成功让江树恒的胆量一下子大了起来,还没有回到冉州和岳父评估此行的效益,他又产生了两个新的想法。

    一个是关于瓷器的。江树恒从景德镇订制的五百套瓷器茶叶包装经过陆路马车运输、水路船舶运输和山路骡马驮运,总计达近四千里的长途跋涉,损坏的竟然不足十分之一,他想把生意从茶叶扩展到瓷器贩运。

    一个是关于马帮的。江树恒和当地茶叶经销商签署的契约,已经远远超过了目前这个马帮的运送能力,他想让马帮承担从汉江的褒河口到西宁、格尔木的转运事务,而不必再跑到祁门去了。

    在算过细账后,马帮认为,他们由一年两趟变成一年四趟甚至五趟,每次都只在离家不远的熟悉地域往返,银子可能比原来挣得还多些,他们当然是愿意的,双方一拍即合。

    江树恒和马帮一起以最后一次的名义返回祁门和糜海仓了他们的想法后,糜海仓暴跳如雷。

    这一阵子,官府时不时地探江树恒的行踪,多多少少和江树恒张扬的个性和行为方式有一定的关系,本来就对女儿、女婿的安全有些担心的糜海仓,决定对女婿的大胆妄为题大做一下。

    作为世代经商的大户人家的主事,他当然不光算经济账,他要让江树恒知道,有些事,稳妥比偶尔的赢利更重要,有些事,特别是经营决策的事,只能由他了算,这是他的权力范围。别人可以提建议,但绝不能替他决策。

    在仔细听了江树恒和江树恪、邹宝柱的汇报后,糜海仓从心里是佩服这个上门女婿的。

    但是,他作了一个巨大决定,他要让江树恒知道,他糜海仓才是糜氏的最高决策者。

    虽然纠结于无法和马伯韬沟通,糜海仓还是决定,让二姨太何氏、大女儿糜荷佳和上门女婿江树恒迁回邗州去。

    为了稳妥,在这之前,他要让江树恒和西宁、格尔木方面签订的契约运转起来,他还要先把阿贵、喜旺父子毫无预兆调到冉州来。

    糜海仓非常有远见的是江树恒此行他安排了邹宝柱随行。他单独和宝柱的交谈,让他确信自己这个干儿子已经能够替他出面办一些事情了。

    在决定采纳江树恒的沿长江、汉江水运,从褒河口开始用骡马转运的方案后,糜海仓进一步和马帮签署了利润分成的捆绑式合作模式。

    他派邹宝柱进驻西宁并负责往返西宁和褒河口押运,派江树恪进驻褒河口并负责往返冉州和褒河口押运。

    货款的回收、支付和马帮收益的核算全部由邹宝柱经理。至于瓷器的贩运,他要让邹宝柱进一步考察。

    糜海仓要把这条糜家新开辟的商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四十一——

    阿贵父子是湖北人。喜旺娘是生喜旺时难产死的,阿贵担心再娶个后老婆会让这个可怜的没了娘的儿子受苦,再加上一个人挣钱养活儿子,也着实没有好女人愿意跟他,这些年就一直自己带着儿子喜旺,要不是糜家宽厚仁义,阿贵一家是没有今天的。

    随着被宠着惯着的儿子喜旺的长大,这个没娘的孩子养成了好吃懒做、投机取巧的坏毛病。

    由于没有读过书,也没有见过大世面,他嫉妒糜家的富有,他想通过出卖这个大户人家捞取好处。

    但是,他也清楚,如果糜家真的倒霉了,他们父子也就没了可依靠的东家。

    当糜家在冉州站稳脚跟后,糜海仓知道是该把糜家的祖业收归自家人的时候了。

    糜海仓把何氏和荷佳接到冉州来,当着母亲跟她们了自己的想法:“邗州是我们糜家四代人奋斗置下的产业,不能就这么不管了。现在到处都有反清的革命党活动,清政府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特别是宣统之后,时局进入了风雨飘摇的状态,邗州的祖业必须掌握在我糜家人手里。

    而且,目前我们在浮梁的生意虽然不错,江树恒名为上门女婿。

    但是,他家兄弟太多,将来会把你们母女架空的。更重要的是,从来老板的访谈之中,官府好像已经对江对恒在同盟会里的身份有所觉察,我的意思是让江树恒和你们母女俩到邗州去,让邹宝栓和你们一起把祖上的盐业生意接管下来,将来等你们生了儿子,就把邗州的产业全部放在儿子名下,再把宝栓和他弟弟安排在一起。

    至于阿贵父子,我会在你们去之前,把他们弄到我身边来,不让他们坏你们的事。”

    其实守住邗州的祖业也是糜老太太姜氏的想法,只是这两年看着儿子海仓顾不过来,才不好直。今天,既然儿子自己有了想法,她当然是满招满应的。

    何氏是对江树恒的野心有所戒备的,只是没有想出办法来。

    荷佳还处在新婚的喜悦之中,丈夫能干又风流潇洒,她只顾得享受当下的快乐,还没有想太长远的事。

    父亲、母亲和奶奶都这么,毕竟这些人才是目前她最亲的人,她虽然不是太想得明白,但是返回自己非常熟悉的邗州,又有母亲一起,再还有宝栓兄弟照应,她也没有反对,只是兴致不高,蔫蔫地:“我听你们的。只是要给树恒一个合理的法。”

    这个法糜海仓当然已经想清楚了。

    当得知要让自己夫妻俩随丈母娘去邗州接管糜家祖业的时候,江树恒还是隐约感觉到了岳父大人对他的戒心。

    但是,仔细一想,最近同盟会里的同志多次提醒他注意工作方法和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他估计是自己的身份有所暴露。

    特别是想到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一下子就成为糜家四代人积攒下来的万贯家产的实际支配者,他的心里还是挺矛盾的。

    再,他当然清楚,中山先生「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宏愿推进的很快,那里与中心城市上海、南京更近些,而且那边几乎没有认识他的人,也许他真的可以大干一场了。

    表面上,江树恒还是非常镇定的,他首先问到了刚刚开辟的茶业生意怎么办?

    糜海仓是有充分准备的,他对江树恒:“这个生意你三哥树恪是全程跟下来的,我想先让他负责,宝柱给他当助手。我的身边呢,把你的五弟树忻找来。

    原来和胡老板及浮梁的茶场联系的事,请现在邗州的管家来协助你父亲和大哥、二哥来管。”

    江树恒一听,这一切都对他江家有利,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了。

    糜海仓知道,要确保荷佳母女和糜氏邗州产业的安全,是不能让阿贵父子事先知道他的安排的,要让阿贵他们先走,荷佳他们再回去,他要等女儿荷佳生下儿子之后,才能把宝栓带走。

    糜海仓是带着江树忻一起往邗州去的,只是他们要在无锡的四姨太那里停留一下,一来看看美佳母女,和四姨太团聚一下,二来好让江树恒和阿贵父子错开行程不要见面。

    丈夫的突然到访让四姨太文氏兴奋不已。虽然总能按时收到丈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汇来的银子,但她还是想看到她的男人,还是想和她的男人温存温存。

    刚到无锡,虽然都是家人,但毕竟也算是客人,文氏还是要以无锡糜家女主人的身份当好东道主的。

    她和女儿美佳、女婿刘芃在著名的老字号喜福楼酒店,设宴款待这个新女婿江树恒。

    因为文氏心里有事,酒宴虽然热闹,但还是很快就结束了。

    他们商量好第二天去美佳的婆家,也是江树恒没有见过面的姑姑家拜访。

    当晚,何氏、江树恒两口和江树忻住在了客栈里,糜海仓随文氏去了他们的楼。

    平时文氏请的茶艺表演的姑娘是和她一起住的,今天丈夫来了,她早早把人家发回家了。

    回到家里,文氏直接拉了丈夫到后院去洗澡。

    院子里漆黑一片,文氏故意不点灯,她要亲自给很久没有见面的丈夫洗洗澡。

    抚摸着丈夫健壮的身体,文氏一下子激动起来,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也剥了个精光和丈夫一起洗了起来。

    一进到不算太大的木桶里,文氏哪里还顾得再洗什么澡,拼命地在丈夫身上亲呀、咬呀、掐呀、捏呀,糜海仓一下子抱住他这个最会撒娇的女人,在她的脸上、耳朵上、身上亲啊、蹭啊。他们也顾不得洗没洗完,糜海仓抱起文氏向楼上走去。

    一到二楼的厅里,文氏撒娇但态度坚定地:“就在这儿!”

    糜海仓跪着把文氏放在了木地板上,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夫少妻都跪在那里,紧紧地抱在一起,文氏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可是她的手,她的嘴并没有停下来,她在丈夫的背上挠啊,在丈夫的脸上亲啊,这个进糜家门超过十年的女人突然不知道侍候她的丈夫了。

    她一下子把丈夫推在地上,一会儿骑在他身上,一会儿又把他拉起来,自己跪在地上亲他抚摸他。

    糜海仓能理解自己这个可怜的姨太太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滋味,他尽力配合着她,任她去爱抚,任她去发泄。当她累得瘫软在地上的时候,他抱起她放在了床上。

    糜海仓把灯点上,他看着眼前这个娇的女人,看着这个因为没有生养,前些年招了许多白眼的姨太太,他今晚要好好满足一下这个低眉顺眼人女人。

    文氏睁着眼睛放肆而期待地看着他,糜海仓使劲搓了搓已经冰凉的双手,跪在床前,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一寸一寸地把他的女人抚摸了一遍,又用他那温柔的大嘴把他的女人娇柔的身体一寸一寸亲了个遍。

    文氏粉嘟嘟的脸绽放的跟花一样,这也给糜海仓很大的鼓舞,文氏感受到美妙的享受是自然的,糜海仓也体会了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

    在文氏的软磨硬泡下,糜海仓答应返回时再来陪她。

    对姐姐家的拜访是礼节性的。

    为了不让阿贵父子和江树恒照面,糜海仓决定让荷佳母女和江树恒在无锡多呆两天,自己带着江树忻先到邗州去了。

    糜老爷虽然经常有具体指示传来。但是,当糜海仓突然出现在邗州的糜府时,阿贵父子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糜海仓简单了询问了家里的情况和盐业生意状况后,明了要安排阿贵父子去负责茶叶后,阿贵父子一时不知道该些什么。

    不去?他们爷俩今后拿什么生活呢?

    去,现在连去哪里都没有告诉他们,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听老爷的口气,这事不是和他们商量的,是已经下定决心的。

    糜海仓只给了他们一天收拾东西的时间。他让邹宝栓去给他们订做箱子,自己则一刻不离地看着他们收拾,不许离开糜府,防止喜旺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同他那些狐朋狗友和衙役胡八道。

    阿贵父子这些年存下的银子是交给糜海仓来汇兑的,糜海仓只告诉他到了后直接交给他们,并没有告诉他们去哪里支取。

    江树忻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他知道糜家对他们江家的恩德,他对糜海仓这个新老板简直是言听计从。

    他被要求只能边走边目的地,到了之后直接把阿贵父子安置在祁门胡家的茶场客栈里。

    有邹宝栓的监督,糜家的盐业生意虽然没有什么发展,但基本的客户都还在,每年几百上千两银子的利润维持一个三口之家是绰绰有余的了。

    再加上女婿江树恒的聪明和魄力,糜海仓相信这点祖业是守得住的。

    阿贵父子离开的第二天荷佳他们到了。虽然是离开了父亲和奶奶,但毕竟荷佳对这里更熟悉些,无论是环境还是宝栓兄弟及下人们,她一下子又找到了真正主人的感觉。

    到盘龙寺父亲及祖宗们的墓地祭拜并向先人们报告糜家这个邗州的新掌门、新女婿,是糜海仓亲自到邗州来的重中之重。

    他不仅要向江树恒充分显示内心的虔诚和糜家的规矩,更要向外界充分展示糜家的尊严和威严。

    糜海仓亲自带着江树恒拜会了包括宝来钱庄老板来辉文、盘龙寺住持鉴济大师等一批老朋友、大客户,又让邹宝栓带着他熟悉了盐业的生意流程和码头、船队、仓库等合作商户,在安置好他们的生活后,糜海仓决定和江树恒、邹宝栓一起把自家的盐路再走一遍,联络联络感情,查看查看真实的情况。

    这一圈转下来差不多十天过去了。糜海仓相信女婿江树恒的能力,但他也担心他的野心。

    临走时,他特意把一家人都召集在一起,明确了一条规矩,其实主要是为了限制江树恒的野心:“凡事尽量要一家人一起商量,动用五百两银子以上的大生意,何氏具有最后的决定权。第一年,一般的事情要和宝栓多商量,意见完全对立时,以宝栓的意见为准。”

    江树恒联想到浮梁的决策,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糜海仓觉得有必要单独和江树恒谈谈。

    他对江树恒:“不是不相信你。盐业是官府监管的很严格的行业,容不得半点马虎,一出差错官府可能就要抓人,你又是个革命党人,虽然没有暴露,但万一出事,荷佳以后怎么办呢?

    两年,最多三年,宝栓就会被安排到别的地方去,到那时候,邗州的家业和生意就全部交给你理。你要好好跟宝栓学,跟那些大客户前辈学。”

    这些道理对于长年在外混的江树恒自然是很有服力的,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家,他知道岳父也是真心诚意地保护他和他的老婆,他迟早是这儿的主人。他提醒自己不能急。

    糜海仓离开的时候,何氏心里是很难受的。

    临行的前几天,糜海仓天天晚上都任由何氏折腾,他理解这个本来就风骚,现在又处在如狼似虎年纪的姨太太。

    糜海仓悄悄地回到了祁门。

    糜海仓把阿贵父子的银子交给他们的时候,又特意给他们加了二十两。

    糜海仓试探着询问了阿贵有没有落叶归根的算,阿贵叹了口气:“老家荆州本来是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的,现在哥哥姐姐都不在了,几个晚辈也没什么感情,只是当年分给我的一间瓦房还在,两间草房早就塌了,房子一个侄儿在里面养猪,草棚子塌了地方还在,是种了些竹子,已经成林了。如果老爷不嫌弃我们爷俩,我们就跟着糜家。

    “现在主要是喜旺不争气,也没个人家愿意把姑娘嫁到咱家来。再过两年看,实在找不到媳妇,就让他带着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先回荆州去盖点房子,看能不能在老家娶上个媳妇,要不我也对不起老祖宗呀!”

    着,阿贵竟然老泪纵横。

    糜海仓:“你想的也对。如果让喜旺回老家去翻修房子,我糜家再给你们五十两银子,加上你们攒下的这三百多两,盖几间大瓦房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喜旺不会种地是个大问题。”

    糜海仓和胡老板商量好了,先不让阿贵父子全面了解糜家在冉州的居住和业务情况,平时让他们爷俩在茶园里干些杂活,马队来前把糜家要发的货备齐装好,押运到九江的码头去,再从九江把运过来的皮子拉回景德镇来。

    给他们的工钱基本和在邗州时差不多。

    ——四十二——

    明家老太太在一次闲聊中和糜老太太夸起了他们在景德镇丝绸店的裁缝师傅,这个叫钱悦成的后生,人品端正、手艺了得、一表人才云云,糜老太太不禁想起她的孙女茹佳姑娘。

    糜老太太托人听了钱悦成的生辰八字,请文公庙里的先生给掐算了一下,得到的答复是“这个比孙女大五岁的伙子和茹佳真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糜老太太先和儿子了这件事。

    糜海仓知道母亲已经这么仔细地了解了情况,还请高人算过。

    再景德镇离冉州也近在咫尺,丝绸行当是个轻巧的生意,裁缝也是不受时局影响的手艺,只要窦氏和茹佳愿意,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没有意见。

    窦氏的心里是很复杂的。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一个跟了文氏已经远嫁,况且文氏还跟了过去。

    二姨太也跟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走了。将来,大太太是肯定要跟着丈夫的,五姨太太生了糜家唯一的儿子,肯定也母随子贵。

    自己的这个女儿如果嫁了,将来自己怎么办?

    跟着丈夫走吧,没地位也没个至亲的人。不跟吧,总不能自己孤独终老吧。

    她也想与何氏、文氏一样跟着女儿一起过,只是不知道那钱悦成家可愿意?如果钱家只有这一个儿子,恐怕是万万不可以的。

    窦氏吧自己的想法和明家三姨太纪氏了后,她答应仔细帮着听一下钱家的情况。

    原来钱家也是有兄弟四人的。而且,钱老爷子在当地是个有些名气的瓷窑把式。

    据钱家在咸丰朝时,有人在官窑当差。到了钱悦成父亲这一辈时自家开了窑口,在景德镇这瓷器行里烧出些名气来了。

    但钱家立下个规矩,烧窑这绝活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

    为此,兄弟几个闹得很厉害,有几次把烧好的器皿和做好的坯子全都砸了。还听钱悦成和他的二哥是被赶出家门的。

    钱悦成读过几年书,被赶出来后,他随徽商帮跑到了上海,投在一个有名的旗袍店当学徒。

    由于有文化,很得师傅赏识,两三年就出师了。可是由于自己没有本钱,只能还在那旗袍店里工,工钱虽然挣得比别的伙计多些,但与他的手艺比较起来还是太低了。后来家里捎信来,让他回来分家,他才又回到景德镇。

    回到景德镇有了自己的房子,他就不太愿意出去给别人工了。

    后来和明家达成协议,在景德镇的丝绸店内开了个旗袍裁缝摊位。

    钱悦成只接在明家丝绸店里买的料子制作旗袍,裁缝的工钱二八开,明家二成,自己得八成。

    由于有上海名牌店师傅的名头,又有明家丝绸的加持,钱悦成很快就成了冉州、浮梁、景德镇一带有名的旗袍裁缝。

    对于明家和钱悦成来,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但是,随着名气的外场,钱悦成独立开店的意愿越来越强烈。

    其实,明老太太给钱悦成张罗媳妇的事,也是为了稳住这个有天赋的裁缝。

    知道了窦氏的想法,糜海仓不便明确表态,他理解这个姨太太的顾虑,他也知道茹佳出嫁后窦氏的处境确实会有些尴尬,他心底里是赞同以荷佳、美佳的模式嫁茹佳的。

    但是,他不能明确出来,好像他不想养活这个姨太太似的。他仔细琢磨后认为,茹佳的态度是解决这一难题的关键。

    糜海仓让母亲出面和茹佳商量这个事。

    茹佳跟她母亲一样,是个低眉顺眼的姑娘,从她缠得最彻底的脚上和炉火纯青的针线活,就能看得出来。

    奶奶出面跟她商量这个事,她是心眼里想听爸爸、妈妈和奶奶的意见,她只了一句话:“那要看嫁给谁。”

    听到女儿的这个态度,窦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是见过钱悦成的。

    伙子的手艺自然没得挑,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整天面对的都是富家女人,养成了随和、谦卑的习性,脾气性格是极讨丈母娘和姑娘们喜欢的那种。

    窦氏决定亲自带女儿去定制一身旗袍。

    在给茹佳量身订制旗袍时,钱悦成并不知道这个姑娘其实是来考察他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和茹佳简单的几句对话后,钱悦成对茹佳:“姑娘文弱纤巧,性格上有些懦弱,料子的颜色以红黄粉紫等暖色系为上,胸前的绣花要大些、张扬些、热烈些,式样上要短些、贴身些……”

    听着听着,茹佳真的感觉到这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现在就要看钱悦成的态度了。

    糜海仓知道,钱悦成现在最想干的事情是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裁缝店。

    但是,他现在没有银子,也没有铺面。同时,明家却不希望钱悦成独立出去。他决定让钱悦成出面和明家谈合作,完全对等的合作。

    窦氏和茹佳离开后,糜海仓一直在明家丝绸店的外面等着钱悦成。

    店铺一烊,糜海仓就跟着钱悦成来到他自己的房子里,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邀请钱悦成到环境优雅的酒楼坐坐。

    钱悦成是见过世面的,也多少听过糜先生的名头,他是愿意和这样的贵人聊聊天的。

    当听下午订制旗袍的姑娘就是糜家千金的时候,钱悦成真心诚意地给予充分的赞美。

    当被问到是否愿意做糜家人或愿意让茹佳姑娘做钱家人时,钱悦成显然没有思想准备。

    一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高攀这样的人家,二来自己虽然是被赶出家门的,但毕竟父母都健在,礼节上他也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糜海仓告诉钱悦成不必着急,并且提几个条件,能接受,再和家里禀报,不能接受就不必再了。钱悦成静静地听着。

    糜海仓:“我糜家在浮梁有一所宅子,非常适合做店面,原来是准备开茶叶店的,后来因为茶叶生意不做零售了,才当了茶叶仓库。

    如果愿意,我们和明家合作,把丝绸店迁到那里去,再按照明家现有的本钱出一份资,扩大丝绸布匹店的经营,再请两个裁缝,拓展服装的样式和品种,同时经营刺绣。

    我就用你做掌柜,和明家掌柜享有完全相同的权力。裁缝收入不再和明家分成,所有新增业务两家各占五成。”

    钱悦成仔细一算,浮梁城以经营茶叶为主,环境很好,平日里人流也比窑口遍布、烟气熏天的景德镇多些,更适合开绸布店和裁缝铺。

    如果投入和明家一样的资本,店面可以翻一翻,再加上绣品和缝制各式衣服,糜家至少要投入六百到八百两银子。

    再,茹佳姑娘也是那种人见人爱的美人儿。只是不知道糜家对他的要求是什么?

    糜海仓继续:“我们对你的要求主要有两条。一是茹佳的妈妈要和她一起长期生活。二是将来生的孩子,第二个、第四个男孩要随糜家姓。

    如果没有男孩,逢双数的孩子都要姓糜。也就是,有儿子要一半随糜姓,没有儿子或只有一个儿子,逢双数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要随糜姓。”

    钱悦成想,在浮梁、景德镇一带,平均每家都有四、五个孩子,一对夫妻有十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希奇事。

    只要养得起,他们生二三个儿子是没有问题的。孩子随谁姓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面子,特别是钱家的面子。

    他决定先只和父母讲第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等生了第二个儿子时再。

    两个孩子有这样的态度,糜家上下当然都是高兴的。

    明家听了糜家的想法当然也是愿意的。明家的生意主要是在杭州和冉州的,景德镇只是个补充。

    再糜家是有独立在浮梁开店的实力,钱悦成如果离开也会带走很大一部分客户。

    新增加的刺绣也是明家的强项,他们在丝绸和刺绣上是有主导权的。

    茹佳和钱悦成的婚礼是在荷佳和江树恒婚礼的同一所宅子里举办的。

    不同的是,荷佳和江树恒的婚礼,拜高堂的时候只有糜海仓和何氏在座,这次茹佳和钱悦成的婚礼却多了钱悦成的父母双亲。

    但是,敬茶和行大礼还是先对糜海仓、窦氏夫妻俩的。这一点,糜海仓没有特别要求,是新娘子茹佳和她的新郎官钱悦成自己商定的。

    糜家和钱家办喜事的同一天,也就是宣统二年(1910年)九九重阳节当天,明家也大喜临门,三姨太纪氏终于在嫁进明家五年后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那天晚上,当这个孩子的爷爷奶奶送接生婆走出明府的时候,看着挂在天空的一弯明月,接生婆随口了一句「好漂亮的月亮」,爷爷灵机一动,就叫这姗姗来迟的丫头「如月」吧。

    明家老爷老太爷兴奋地把多年没有添丁进口的族谱搬出来,十分认真地写上,三媳纪氏之女,明如月,庚戌狗年丙戌月己酉日子时,宣统二年九月九日重阳节,西元一九一O年十月一十一日。

    从此,明如月,这个在明、糜两家都举足轻重的女子,开始了她跨越两个世纪、三个朝代、整整一百年的光辉人生。